《贫女荣华录》TXT全集下载_29
作者:南雨北风      更新:2023-06-22 20:18      字数:10310
  “我不需要你,自始至终,都是我选择了你,你想主动吗?不可能!”陆冲不知为何穆桢如此,但只愣神了一会,很快便恢复。他不知道穆桢经历过什么,但根据穆桢住在这里的几个月,他能猜到,穆桢过去活的并不轻松。他笑的和从前一样,“没关系,你不喜欢我,不妨碍我喜欢你。总有一天,我会有资格的。”陆冲下定了决心要对穆桢好,可穆桢,却已打定主意要走了。第94章江南的夏天,雷很大,雨很大。轰隆隆的一阵阵,大雨扫过屋顶,变成了风的形状。陆府的对面,是一片绵延的山峦。今夜的大雨伴随着闪电,让对面暗成了一道黑影的山峦上,撕裂开一道又一道白色的光。一闪而过,转瞬即逝。闪电自西北而来,在它经过的每一个瞬间,照亮整个漆黑的夜。惊雷落地,又像是在空中炸开,震得人心头一颤一颤。老人们被巨大的雷声震慑,拉着孩子躲到家里,叫他们禁声。传说,喊声会招引来更大的雷霆。穆桢此刻坐在窗边,她的房间,那扇窗户,正好对着远去的山峦。大风带来的雨是斜的,所有人都关上了窗子,只有她,大开窗门,任凭冰凉的雨拍打在脸上。但此刻的她没有注意风雨,心思被别的东西吸引了。穆桢一动不动的凝视西北方,试图追寻闪电的归处。就这么瞪着眼珠子一动不动,没有注意到房间来了人,更不知道身后的人看了她多久。良久之后,她方长长呼出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带了一点得意。“龙气。”她在心头缓缓念出这两个字。“你在看什么?”冷不防的,背后忽然有人问话,吓了穆桢一跳。穆桢头也没回,脱口而出,“看雨。”回神之后,睁眼说瞎话,“我喜欢这样哗哗的雨声,和屋檐上滴滴滴的声音。”陆冲不由好笑,看她柔顺的脑袋,兴冲冲的小模样,倒真像个雨天高兴能玩水的孩子。“早点睡吧,别看太晚。”他交代一声,下楼,回到了他的房间。其实穆桢最讨厌下雨。雨声能让人心情平静,但在她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生离死别的时刻,总是伴随着大风大雨。雨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砸在脸上,砸在身上,变成了铺天盖地、触目惊心的红。陆冲一离开,穆桢便从窗户上跳了出去。她带了伞,但这样的大雨,一把伞的作用,有似于无。闪电劈在山峦上,照在人脸上,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分外诡异。整条街都陷入了沉睡,所有人都躲在家里,穷人们抱怨着大雨,抱怨着大风。明早起来,不知屋顶又会破多少个大洞,今天夜里,不知屋内会漏进多少雨水。今夜注定无眠。雨水噼里啪啦的打在伞上,穆桢蹚着水,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过街道,穿过早已紧锁大门的城墙,沿着山路一路往上。绣花鞋精致无比,此刻却已覆满黄泥。不知走了多久,她跑到山间,来到闪电了归处。低垂的雨伞本压过头顶,将伞下的人遮挡的严严实实,就在这一刻,穆桢抬起了伞,任银色的闪电照过,在她脸上劈开一道痕迹。她慢慢把伞放下了。任雨水从头顶浇下,浑身湿透。没有纸伞的遮挡,穆桢看清了头顶的龙。庞大而黝黑的身影在山间扭曲、徘徊,天上的雷霆是它的劫难。闪电打在它身上,发出一阵阵烧焦的气味。这是一条蛟龙,由蛇化蛟,由蛟化龙。不知经受了多少磨难,又不知承载了多少天道赐予它的祝福,才能修炼大成。听说,有如此气运的生灵,能缓冲恶鬼带给她的磨难。它的龙珠,带了它一生的苦难,那一颗龙珠,能与恶鬼之难两相抵消。穆桢心想:遇见她,是它的不幸。但那又如何?天道安排了每一场遇见,它的生命,在今日终结。修仙修仙,终究它还是修不成仙。她便是它最后一场陨落的劫数。此刻,穆桢眼中充满凶光,浑身散发出极强的杀意。蛟龙似是感受到了下方有人来者不善,狰狞的龙眼在警告她。穆桢嘴边高高翘起一个幅度,眉梢眼角具是冷意。只见她凌空飞跃,一跃而上,不过一个翻身,坐到了龙角上。这个位置,是被人类收服的灵兽让主人坐的位置,于即将化龙的蛟而言,有人坐到它龙角之间,这是屈辱。它愤怒的咆哮一声,在半空疯狂游走,飞快的翱翔着,试图让风将龙角上的人刮下,要将她抖落下来。它成功了。穆桢努力的抓住它的角,却终究没能抵挡住它的挣扎。她从龙身上摔下,在落地的那一瞬,从腰上抽出白骨鞭,朝天空一挥,白骨鞭向空中甩去的那一刻,开始无限变长,一圈圈缠绕住蛟龙全身。骨节嵌入龙的皮骨,蛟龙发出痛苦的啸吟声。穆桢拉住白骨鞭末端,接着蛟龙挣扎的力量再次一跃而上,坐到了龙背上。巨龙腾空,天空时隐时现出一道龙影。蛟龙吃痛,龙吟化作惊雷声,轰隆一声,传递给人间。龙爪划过天空,留下三道巨大的爪印,抓破了月光藏匿的云层。大风大雨,伴随着惊雷闪电的天气,空中出现了皎洁的明月的身影。到底是即将化龙的蛟,穆桢感觉自己随时都要被甩脱在地,手上的白骨鞭仿佛要被挣脱离手。若是白骨鞭离手,蛟龙将不受控制,届时必定处于下风。想到这里,穆桢发了狠。只见她右手牢牢抓紧白骨鞭的末端,左手伸出,五根手指根根化出利爪,一下刺进龙皮。她往下用力划拉,撕破龙身。蛟龙在此刻发出一声惊天的嘶喊,那是为自己生命走到尽头的悲鸣。巨龙的嘶喊声变作了惊天雷响,在它陨落的那一瞬,天空布满了密密的闪电,闪电细细密密凝结成网状,天空仿佛要裂开崩塌一般。这个黑夜,被照亮了。穆桢主修雷水二法,见到漫空惊雷,她放松地一笑。但见她从天空抽出一道闪电,闪电被抽出的那一刻,化作利箭,穆桢将其刺进龙身,蛟龙终于被杀死。今夜若有胆大的人敢向天一望,必能看到空中屠龙的勇士,拿着闪电做枷锁,屠杀巨龙。她们就在那轮若隐若现的圆月之前。穆桢和蛟龙一起,从天空中重重跌下。跌落的那一瞬,穆桢没忘记从龙腹中将龙珠掏出。蛟龙陨落的瞬间,所有的修为和身体一起,化作天地的灵气重归大地,滋养山林。地上只剩穆桢一人。大雨将她头发打的凌乱无比,一根根都淌着水,水底顺着发丝滴的飞快,穆桢的眼睛亦被雨水模糊。随着蛟龙身死,雷霆退散,雨势变小,方才出现的若隐若现的月亮彻底显露了身姿。天空出现的,是一轮满月。穆桢拖着鞭子的手重重一顿,她呕出一口血,浑身像被碾压过了一般疼。糟了!忘了今夜又是满月!她感受到有人在撕扯她的身躯,冷汗和雨水混在一起,冻得她瑟瑟发抖。车裂之刑。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跌在了泥泞的山路之中。她挣扎着要起来,穆桢抓住身边离得最近的一根树木,用指甲扣住湿漉漉的树皮。树皮嵌进指甲里,顺着手指,渗出的血迹蜿蜒而下。她半走半爬的回去。走到陆府前,她特意没从正门进去,更不敢往灯笼铺子的那条街走。今晚街上的人必定无眠,若是叫人看见,必起风波。待到来到窗户底下,她想要飞身而上,却再一次痛的喷出一大口血。到底还是给穆桢忍住了痛,回到房内,她顿时瘫倒在地,捂住嘴巴,不敢喊出声。她痛到浑身几乎丧失知觉,只剩冷汗从全身自发的一阵阵冒出来。手指里还嵌着树皮,看着像是每个指甲里长着黑漆漆的倒刺,身上带着污水与黑泥,脏的不成样子。没有雨水冲刷,湿漉漉的衣裳开始慢慢变干,身体想皲裂的土地般,板结在了一起,难受的紧。但穆桢此时只能感受到痛,刺骨的疼痛,痛到她连喘息都不敢,五脏六腑会顺着她的呼吸,开始有规律的发出痛意。更可怕的是,她必须清醒着忍受这些疼痛,直到那个怨鬼死亡,她也迎来今夜的死亡。翌日清晨,穆桢醒来的时候,冷静的给自己换了一身衣裳,趁着陆冲出门的是时候,烧水洗澡,把换下来的衣裳,全都扔进灶里,一把火烧了。第95章最近的江南不太平,清早起来,花遥手下的船帮子来报,又从河里捞出了一具尸体。花遥皱着眉头,“这个月第几个了?”船帮子王五甩了甩身上的水,恭敬道,“第六个了。”临水城隔三差五的就死人,还全死在了河里,官府查案,首先要从船帮入手。这一条水域都是花遥的地盘,官府日日来骚扰,让他不胜其烦。更重要的是,随着死的人越来越多,官府已经把凶手盯在了运水帮里。都是从河里捞出来的尸体,除非是泅水的好手,否则怎可能专在河里杀人?一来二去的,不过一月,运水帮生意一落千丈。城内人心惶惶,大家不敢进河里,生怕自己会成下一具从水里捞上来的尸体。如此一来,哪来的生意?而如今,运水帮最主要的业务,居然是帮人捞尸,简直可笑。花遥不耐烦的摆摆手,“送到官府去,别烦我!”方才那一番问话,问的是无名尸。不知道死的是谁,要转交官府的案子。算上有名有姓,这个月淹死的、投河的,不知道多少人。花遥喃喃道,“真是撞了鬼了,河神爷爷这是新盖了府邸,要抓下人不成?”他摇摇头,径直走到了归云楼。见他一脸阴郁之色走进来,秦雲脸色沉了下来,问道,“又死人了?”他问的肯定。花遥找了张桌子坐下,点头道,“早上王五又捞起来一个,还没被泡的太白,估计也就是这两天刚死不久。”秦雲坐到他的对面,给花遥倒了一杯茶,推了过去,“这事情倒是古怪,从没听说过一条河里死这么多人的。”花遥长叹一声道,“现在都说河里有鬼,水鬼每夜上岸抓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什么一条长长的水渍从河里出来,一直牵到别人家里。牵到谁家,谁家就要死人。还有说亲眼见到水鬼的,浑身被泡的发白肿的老大,满身青紫,听着就瘆的慌。”秦雲沉思道,“鬼神之事,不可尽信,却也不可不信……”话没说完,历喝一声道,“谁!”花遥吃了一惊,倒不曾想到谁这么大胆,竟敢埋伏在归云楼。顺着秦雲凌厉的眼神看过去,发现了一个破衣布衫的糙汉子。竟是王五。花遥拧眉,对秦雲解释道,“大哥莫慌,是我船帮里的人,这就是王五。”秦雲挑眉,“就是今早的捞尸人?”花遥点了点头。后问王五,“你来干什么?可是早上发现了什么不对?”王五挣扎半晌,欲言又止。秦雲皱了皱眉头,打量了下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汉子。一身被太阳照成了古铜色,一看就是常年在水上走的。船帮子里讨饭吃的人,大多是穷苦人家。又听花遥说,他是个捞尸人,想来更是清贫,不然也不会干这种活计。这一声粗布衣裳上打了东一块西一块的补丁,倒也是附和他的猜测。秦雲对穷人家带着同情,放缓了语气,“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我和花遥定为你做主。”王五看了看秦雲,又看了看花遥,兀自挣扎了老半天,这才嗫喏道,“帮主,死人的事情,是从上个满月开始的。今天,又是满月了。”花遥不解,眉头紧锁道,“什么意思?”王五道,“今天满月,也许可以抓鬼。”秦雲“哼”了一声,“荒谬!满月就去抓鬼,谁说的?!”花遥安抚了下秦雲,问王五,“你的意思是说,这段时间河里死人,和满月有关。”王五颇为艰难的点了点头,支吾道,“上个满月,我看见……”说到这里,又不敢说了。花遥是个急性子,“快说!”王五像是被吓了一跳,这才梗着脖子道,“上个满月的时候,大雨,我家屋顶被打了个大洞,没法子住人。我和我家婆娘那时候看见天上有人,骑着一条龙,在杀龙。”此话一出,让花遥秦雲愣在当场。而后王五又道,“后来我们一家子躲到大门后边避雨,看到陆三爷家的穆姑娘一声乱糟糟的从雨里回来。满身都是泥水,衣裳上还沾了血,脸上苍白苍白的……”说到这里,没敢再说下去。这意思很明显,他怀疑穆桢有问题。花遥和秦雲一直便觉得穆桢古怪,只是陆冲一意孤行的对穆桢好,也不许别人说她不是,这才让二人再不多嘴。这一次王五的话,让二人疑心再生。花遥与秦雲对视一眼,后对王五道,“放心,这件事我来办。”王五这才行了一礼,恭恭敬敬的从酒楼退了出去。离开之前,秦雲让小二给他带了一壶酒。花遥问秦雲道,“大哥,你怎么看?”秦雲沉声道,“若非这世上有鬼,那就是有人装神弄鬼!”“且不管穆桢是人是鬼,你也听王五说了,穆桢月十五像鬼似的回来了,月十五就开始死人。说这件事和她无关,任谁也不信。今夜又是满月,你把船帮的人叫上,我带上老三,咱们一起巡河,就不信抓不住那个鬼!”他一拍桌子,极为恼火。花遥沉吟,“此事与穆姑娘有关,还是从长计议的好。”秦雲冷哼一声,“有何好从长计议的?是她就抓了,不是她,那就抓鬼!我听老人说,月十五是一月最阴的时日,若是真有鬼,咱们就在这月十五,与他见上一见!”“此事说定,你自去整合人马,咱们今夜再见!”花遥自知劝不动秦雲,回帮中找人不提。夜晚很快来临,陆冲三兄弟集结人马,驶上一条大船,顺着河水一路行进。他们打算巡河,以防百姓再发生不测。夜幕把一切遮挡的严严实实,只剩一轮圆月高挂,发出幽幽的光亮。借着月光,陆冲看到浅滩上的芦苇迎风摇曳,像一个个鬼魅的妖影,仿佛下一秒,便要张牙舞爪的上前。右侧的青山在夜里,就像狰狞的巨兽,静静的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猎物到来。夜里的风带了三分凉意,吹在人身上,冷飕飕的。时不时响起的一声猿啼,更为这个夜添了几分诡异。陆冲把手里的剑握紧了一些,一刻也不敢放松。他只当今夜来抓鬼,没人告诉他,其实今晚是来抓穆桢的。忽然,天上漫起了一阵云雾,月色开始变得模糊。河面上蒸腾出水汽,挡住了船只的视线。就是现在!船帮子还没来得及对突发的状况作出反应,陆冲却踏水奔去。利剑出鞘,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再见陆冲,他以利落的回到船上。秦雲赶了出来,“发生了什么?”陆冲不知该如何给秦雲描述他方才所见,他哑着嗓子,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刚才有人,踏水而行。”花遥不明白其中的意思,“踏水而行,你也可以,这有何古怪?”陆冲眼睛看着前方漆黑的河面,摇头道,“我只能借力踏水,不时必归。那个人,我看见他于河面行走,如履平地。”更重要的一点,他没有说。刚才他的剑使了十成十的力气,他看见自己砍到了那个人的脑袋上。那人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睛,亮的吓人。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自己的剑术,方才那一砍,能将人脑袋整个削下。可“他”冲着自己微微一笑,一点事都没有,利剑砍到脑袋上反冲过来的力气,甚至把他虎口震得发麻。那人冲他一抓,手指和眼睛一样,泛着绿光,指甲里还淌着粘稠的液体。陆冲闻到了浓浓的铁锈味。是血。观他沉思不语,花遥摸摸下巴,问道,“许是你看错了?”“不可能!”陆冲否定的坚决。有个船帮子哆嗦着插话,“帮主,会不会真是河神爷爷显灵了?河神爷爷抓人,我们管不了的,要不还是快回去吧。”花遥是个走船的,河里怪事多,听了船帮子的话,虽不至于露了怯,却也不赞同继续在水面上走。临水的地方水怪水鬼传说多,江南更是如此。若不是靠河吃饭的,天色一暗,百姓都会离水离得远远的,生怕晚上水鬼上岸抓人。夜半巡河,听着倒是挺英雄,可真正做起来,忍不住让人心里发毛。靠河吃饭的船帮子最信鬼神,方才有人隐隐约约见着了鬼影,此刻人群中已经小声的讨论开了。秦雲正欲喝止他们,却见陆冲抓住了他的手臂。他看了看秦雲,又看看花遥,说道,“大哥二哥,兄弟们说的有道理,今夜不安全,还是先回去的好。”河里的事情有古怪,他不能拉着这么一大船人一起冒险。秦雲吹胡子瞪眼,“怎么,你也害怕了?!”陆冲无奈的摇头,“并非害怕,只是事有古怪,若不调查仔细,只怕会平白吃亏。”有船工附和陆冲,“是呀大爷,我们今晚还是先回去的好。我听说啊……”说到这里,忽然压低声音,“月十五是鬼门大开的日子,那些地府里的鬼魂,本就是顺水流过来,现在咱们什么都看不清。这大雾,会不会是地府里的官差,特意为了掩盖那些水鬼的踪迹做的?”这话说的,大家伙都打了个哆嗦,被吓的不轻,就好像船底下游着无数水鬼似的。船工中有人低声骂道,“大半夜的,能不能不提那东西?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陆冲面色不霁,眉头紧锁,秦雲和花遥都看出了不对。当下秦雲也闭了嘴不再坚持巡河,花遥则麻利的让人把船往回开。回去的路上顺风顺水,船只前行的飞快。陆冲一直紧绷着身体,丝毫不敢放松。前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陆冲听到有人失声喊道,“鬼,鬼啊!”陆冲和秦雲大步赶到人群骚动处。只见一船工手指颤抖着指向前方,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陆冲只觉浑身血往上冲,脑袋一片空白。有个人身着白衣,从河岸一步步往河中心走去。等到船工指给陆冲看,陆冲正好看到了她沉没入水前的最后一眼。是穆桢!当下陆冲扔了剑跳进水里,谁都没拦住他。船上发出一阵大呼小叫,顿时乱了起来。花遥从船舱内出来的时候,听到船工急急和他说道,“陆三爷跳进水里去了!”他先是一愣,问道,“他跳水里去干嘛?”秦雲神色复杂道,“穆姑娘投河自尽了。”花遥听完,下意识的眼睛一瞪,“那还等什么,还不赶紧下去救人!”紧接着,“扑通扑通”一个个跟下饺子似的,全都跳下去救人。陆冲水性不好,在水底找了半天没找到人,最后反倒让别人给捞了上去。等到众人全部回到船上,陆冲跌撞着来到穆桢面前,看见她眉眼紧闭,已不见一丝气息。她死了。大家伙早猜到会有人死,却没想到死的是陆三爷的心上人。船工找到她的时候,她沉到了水底,被水冲着一路往前。到底还是晚了些。这河深得很,流水的速度又急,刚才船离得又远,早在他们一下去的时候,大家心里都明白,自己是下去捞尸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活人死在自己面前。谁都没有说话,众人不约而同的默默离开,只留下秦雲和花遥,二人拍了拍陆冲的肩膀,叹息着,也出去了,留陆冲与穆桢的尸身独处。本来以为穆桢是鬼,没想到,她是今晚被害死的那个人。秦雲有些愧疚地想,若是他不曾怀疑穆桢,若是陆冲留在家里,穆桢是不是就不会被害?第96章陆冲拉了拉穆桢的手,把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晚上出门之前,陆冲还和她打过招呼,问过她:自己要出门了,要不要给她带些什么回家?他记得当时的穆桢深吸一口气准备说话,最后却是气鼓鼓的吼出一句“不要”。陆冲眼中含泪,上船之前,他想着今晚若是事情结束的早,会给穆桢带张婆婆家的小花饼。一口一个,一口一个,穆桢最喜欢坐在柜台后面吃。她会就着那些小花饼,看一下午的闲书。里头都是公子小姐的情情爱爱。过去种种,历历在目。一转眼,再见的却是她的尸体。有时候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你以为的长长久久,却在下一刻变成此生不见。那些你本习以为常的一切,当它融进你的生命,占据你生活的一角,当你开始习惯到忽视它的时候,却又突然要接受它的离去。一夜过去,船帮子来了又走,花遥和秦雲站在门口叹息了一遍又一遍,却没人敢进来劝陆冲一句。他的神色憔悴无比,面色青黑,头上爬上了几根白发,整个人瞬间苍老起来,带着一抹暮色。天亮了,微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油灯燃到了尽头,只剩一缕向上的白烟。油灯的火焰是橘色的,照在穆桢的脸上,还带了一丝人气。随着天色大亮,穆桢的脸开始越来越苍白。终于,陆冲不能再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面前这个人只是睡着了,明天天亮,她就会再次醒来。他痛苦的想要发狂,但一切只是一个意外,他谁都不能责怪。就算责怪,也只能怪自己,怪自己没有看好她。他想大吼出声,想把身边的一切砸个粉碎,甚至想一剑杀了自己,让自己随她而去。所有郁结无法抒发,陆冲只觉胸口一闷,他喷出一口血。“咳咳……”他擦擦嘴角的血迹,自嘲的笑笑,嘲讽自己的无能为力。抬头,他看见穆桢皱着眉头看他。陆冲愣住了。只见穆桢淡定地从地上坐起,仔细打量他半晌,问道:“你这是练功走火入魔吐血了?”陆冲没有回答她,他只是呆呆的注视穆桢,然后颤抖着伸出手,抚上穆桢的脸颊。是热的。陆冲笑了,笑出了泪。他不管穆桢是如何起死回生,只知道如今,她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穆桢打掉陆冲的手,拧眉看着陆冲又哭又笑的模样,只觉分外古怪。她想起了什么似的,面色不霁的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在我身边的?”陆冲声音嘶哑,大悲大喜,嗓音未恢复,“昨夜开始,我便守在你身边,一刻不曾离开。”穆桢一下站了起来,她在船舱内走来走去。陆冲水性不好,昨天她替水鬼去死,今天本该在河底醒来。这是一艘船,说明她是被船主捞上来的。她一点意识都没有,说明当时自己已经是个死人。如果她是个死人,船主必定会去报官,报官之后陆冲才能来见她……这么一想,穆桢心沉到了底。昨夜见到她死状的人怕是不少,今天她又活生生的站在这里……嘶,真是麻烦。穆桢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她大步走到陆冲面前,揪住他的衣领,语气不善的问道,“我问你,昨天晚上,有多少人看到我死了?”陆冲好脾气的笑道,试图安抚穆桢的烦躁,“穆桢,你昨晚只是昏厥了,死人怎么可能醒来呢……”穆桢极为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我昨天就是死了!少在这给我胡说八道!我只问你,昨天,到底有多少人看到我死了?”陆冲神色淡了下来,眼神深邃,叫人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昨天夜里,我与两位哥哥来巡河,是船夫先发现你的。除了我与两位哥哥之外,都是运水帮的人,有多少人,得问过二哥才知道。”穆桢揪住他衣领的手松了松,“那些船工回去了?”陆冲点点头。穆桢彻底没了脾气,知道这事是彻底传开了。陆冲在这座城里,也算是个人物,船帮子最喜欢闲言碎语,昨夜她死,算是大事。只怕那些船工一回帮派便会和帮中的兄弟说,帮派传了再传回家,家中的妇人早上洗衣打水的时候再闲聊一聊……再加上她素来的名声……这会子,只怕是整座城都知道她死了。一直以来,穆桢在人间行走,都会躲着凡人,努力让自己和凡人一样,而不至于显得古怪。只是现在,恐怕是遮掩不下去了。想到这里,穆桢身上像是忽然有个开关被打开了似的,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状态,就好像破罐子破摔,浑身气质陡然变换,散发出一股子无赖的感觉。她脸上带着一抹笑,仿佛对世间的一切都浑不在意,不将任何人放在眼底。只听她朗声道,“知道了就知道了吧,这种事情,反正我本来也不需要遮掩。”现在的穆桢,陆冲觉得很陌生。于他而言,他生命中的穆桢是收敛的,是胸中藏着悲伤,在暗夜中默默舔舐伤口的猛兽。而今天,这只猛兽仿佛冲出了牢笼,浑身上下写满了张扬二字。也许这才是穆桢。陆冲眼睛亮了起来。穆桢跳到一张桌子上,抱膝而坐,“今天晚上,再把他们找来,我帮你们把这座城的事情处理了。”陆冲道,“你知道是谁杀人?”穆桢轻轻一笑,居高临下道,“你们这些人是抓不到凶手的,我来帮你们把麻烦解决了,也算是谢你这些日子照顾我。”她跳下桌子,准备离去,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还有,昨天我确确实实是死了,你们看到的都是真的,你也不用去解释。今天晚上,昨天有多少人,今天你就带多少人,多带些也无妨,反正传言这种东西……”穆桢笑的高深莫测,“总是越多人传越好。”冷不防的,陆冲问道,“你要走了吗?”他眼中具是苦涩。穆桢回头看他,被他的眼神刺痛。对于自己无法回应的感情,穆桢除了感谢,便只有同情。更多的是同情他,留一点点同情自己。她淡淡的“嗯”了一声。陆冲一下笑了出来,像在自问自答,“我算什么?原来一切,都是我自己自作多情罢了。”穆桢眼中带了不忍,莫名的,心中涌现出一抹酸涩。她背过身去,不敢再看陆冲。“我是一个孤独的人,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没有朋友,因为我跟你们不一样。陆冲,今天晚上,我会让你明白的。”说完,她逃也似的离开。十六的夜晚,月亮比昨夜还来得更圆。穆桢从船舱内走了出来。当她走出来的那一刻,甲板上的人顿了一瞬。很快,又着急忙慌的走动着。行动很刻意,在穆桢看不见的地方,他们时不时小心翼翼的打量她一眼。看看她行动是否自如,有没有像死人一样僵硬?看看她的脚底,有没有影子?又看看她的鞋底,是不是稳稳当当的踩在地上?传说中,死人的脚,会离地三尺高。众人心中都有无数个问号,却无人敢问。今夜的船上人更多了,早上穆桢死而复生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陆冲要带人再巡一次河的消息,一下子传遍整个运水帮。有人害怕穆桢退出了,更多的人,因为想见识一下诡谲的事情加入了。他们在暗处窃窃私语,在心中涌现无数想法。世人对于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总是抱有强烈的好奇心。穆桢靠在船舷上,任河边吹拂过脸颊,发丝被吹的乱了些,轻轻的刮过脸,痒痒的,很舒服。她没有在意船工在背地里是如何议论她的,说说而已,何必在意?她微笑着站在那里,放空了自己。良久之后,忽然开口,她饶有兴致道,“你们知道吗?月十五鬼门大开的传说,其实不假。但月十六比十五来的更危险。因为十六是众鬼归家的日子,它们在外游玩尽兴了,难免颠三倒四。所以啊,若是有修士要抓鬼,定是十六动手。这个时候的鬼魂,是最没有戒备心的。”站在她身边的船工身上掀起一阵鸡皮疙瘩,只觉毛骨悚然。大半夜,说什么抓鬼啊、鬼门大开的,加上月黑风高,显得格外恐怖。陆冲站在穆桢身后不远处,神色复杂的看着穆桢。秦雲和花遥走到他身边,又一次长长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他们对穆桢也产生了一丝惧意。只能期望自家兄弟不要越陷越深,尽早放过自己。月亮被云层藏了起来,仔细看,能看到天上藏着月亮的那朵云,带着诡异的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