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作者:闵然      更新:2023-06-23 11:36      字数:5150
  这种时候了,她居然还要傅斯恬因为钱的事而顾虑重重,强颜欢笑。她怎么能这么没用。她从不承认,却渐渐不得不承认。时懿,没什么出众的,甚至不如一般勤劳能干的人。离开了父母,她就什么也不是了。渺小、无用,不堪一击。第117章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上一章有修改,后面加了一千字剧情,辛苦大家看这章前先回看一下哦。午夜的输液室里静悄悄、空荡荡的, 只有后排歪坐着两个输着液看起来同样困倦不堪的病人。风从走道灌入,寒气从地板升起,阴凉凉的。傅斯恬在第一排椅子上坐着输液, 时懿敞开了风衣外套,把她搂在怀里, 让她靠着自己的肩头。有舒服点吗?她轻声问。傅斯恬也很轻地回:嗯。不知道是不是止痛药起效了, 她脸色看起来似乎真的有比先前好些了。时懿哄她:那睡一会儿,好不好?傅斯恬真的太疲乏了,在时懿肩头点了点头, 不再逞强, 乖顺地阖上了眼。时懿微微调整了肩膀的高度,整了整风衣, 让衣服把傅斯恬裹得更严实。夜太静了。墙壁上挂着的时钟, 一秒一秒地走, 每一秒, 都清晰可闻。时懿视线落在白墙上, 听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走,心绪万千,心烦意乱。她好像想了很多,又无法确切明白自己都想了什么。但有一件事, 好像在她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钱, 真的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它关乎着安全感、关乎着你爱一个人的底气、关乎着你的生活、你人生的一切。可她直到今天好像才真的明白。太迟了。斯恬需要手术费。目前她们手头剩下的钱, 要支付手术费已经很勉强了,再加上手术后斯恬必要的进补,根本不可能够的。她需要备好这笔钱。这不是一笔马上就能赚到的小数目。时懿放在风衣口袋里握着手机的手, 指尖用力得泛白。阖上眼,深吸一口气,她把手机从口袋里取出,解锁,进入短信界面。单手操作,联系人选择鹿和,指尖点到内容输入框上,开始输入鹿和,你手头方便吗?可以借我一万块应急吗?半年内还不了你,应该要到明年下半年。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向别人借钱。不长的两句话,她删减了好几次才组织好语言。原来,借钱是一件这样难的事情;原来,有求于人,等待着别人的同情与帮助是这样的滋味。明明不是一件该羞耻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却也并不比做了一件羞耻的事情要强。她犹豫着要按下发送键了。手机忽然被人从手中抽走了。时懿下意识地跟着手机移动视线,猝不及防,撞入了傅斯恬甚至称得上是惊骇的双眸。不需要,时懿。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攥着她的手机,像受惊过度的小兽,骤然坐直了身子。我不做手术,时懿,你不要这样子。她接受不了,接受不了她让她骄傲的恋人为她忍受了流离失所,还要为她低下从来昂扬的头颅。她受不了。时懿心口发堵。她看得到她眼里悬而未落的崩溃,也看得懂她无法掩饰的心疼。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揉傅斯恬的发,轻嗔她:说什么傻话。她伸手要从傅斯恬手中抽回手机,傅斯恬却固执地攥着,一丁点儿都不放松,眼泪洇湿了她的双眸。时懿不可能对她使蛮力,奈何不了她,皱眉叹了口气,抬头与傅斯恬对视。她很想再说点什么哄她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时这一刻,她心里也乱七八糟的,语言功能好像突然间丧失了。她们沉默地对视着。傅斯恬巴掌大的小脸,一点血色都没有。她有一张清秀柔弱得过分的脸,任谁与她不熟悉时都会觉得她脆弱好拿捏,可时懿知道,她内里有多坚韧和固执。她说服不了傅斯恬的。果然,傅斯恬开口了,说:手术毕竟是要切除一个身体器官,医生虽然说没有影响的,但是,如果真的只是一个没用的器官,那么进化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退化消失掉。她说出口,好像突然找到了什么突破口一样,越发坚定了起来:既然留着,就说明可能还是有用的。手术不一定就是最好的选择,无创才是更好的不是吗?我先前也有查过一点胆囊结石的,不一定就真的要马上手术的。好多人注意饮食,注意休息,保守治疗一段时间后再复查就突然全好了的。时懿,你把它想得太严重了。她看着时懿的眼睛,很温柔很诚恳地请求:真的,宝宝,放轻松点。我们先试试保守治疗好吗?时懿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她知道,傅斯恬说得也不全是错的。在身上开个口子,切掉身体的一部分,哪里是医生嘴巴上手术两个字这么简单的事。她也心疼、她也害怕啊。她动摇了。半晌,她答应道:那你从现在开始,注意三餐、注意作息、注意休息。傅斯恬睁大眼睛,刹那间绽放开笑颜,如释重负。她用没扎针的那只手一把搂住了时懿,埋在她颈窝里,颤着鼻息应:嗯!时懿揉她的后脑勺,低垂眼脸,眼神里依旧是散不开的沉郁。挂第二袋水时,傅斯恬真的睡过去了。时懿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还是把那条短信发了出去,而后,随手删除了记录。身体的事她不能够允许傅斯恬逞能。她可以让她试试保守治疗,但她也必须为她做好另一个准备。她受不了再看傅斯恬这样疼一次了。她亲了亲傅斯恬的额头,心里还是满的,却好像哪里和从前都不一样了。身体里仿佛有一个地方被戳了个洞,黑洞洞的,有风依旧在肆虐。可她找不到、也填不上了。凌晨三点多,傅斯恬输完液,在护士拔针头的动作中醒来,时懿陪着她打车一起回到出租屋。将睡未睡前,时懿和傅斯恬商量,让她下学期正式实习前不要做兼职了。她们的钱节省一点可以支撑到她考研笔试结束的。傅斯恬不同意,讨价还价,最后两人各退一步,达成了傅斯恬留一份一周两次的家教兼职的决定。傅斯恬怎么也没想到,在时懿心里,她还有另一个决定。*傅斯恬辞了其他兼职后没两天,时懿便以出租房外面不远处在修地铁、有噪音,没办法专心复习为理由,开始晚上吃过饭后也去图书馆考研自习室学习。回来的时间太晚了,傅斯恬不放心,本要每天晚上电动车接送她来回的,可时懿觉得接下来天太冷了,而且也太耽误她时间了,表示刚好坐她自习室前桌的一个理学院女生和她是同路的,可以和她一起回来的,没关系的。傅斯恬见她固执得厉害,偷偷地开电动车去图书馆等了两次,看她每次确实都是和一个戴着黑镜框的女生一起同路走的,稍稍放下了心,便也没再坚持了。毕竟她有两天要兼职还是陪不了时懿的,长期有一个同路人,还是更让人放心的。兼职减少下来,时间就不再那么紧迫了,傅斯恬不敢因为省钱和赶时间而不吃晚饭了,三餐和作息好像都变得规规矩矩的。可她依旧睡不好,甚至,睡得更不好了。奶奶开始涨腹水了。随着腹水的增长,她越来越喜怒无常,对她相亲的执念也越来越深,催得越来越急了;天气越来越冷了,时懿的冬装还没有着落,她太想给时懿买几件像样的了。前几天,她在厕所隔间还听见有人洗手闲聊时在说起时懿,说时懿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这学期怎么好像怪怪的,另一个人附和说她也有这种感觉,从衣着打扮上就看得出来。傅斯恬听得心都在颤抖,可脚却挪不动一步。她不知道,她这时候出去打断她们,是能够护住时懿的一点尊严,还是只会让时懿更难堪。她只是越发认识到,她真的太拖累时懿了。时懿自决定瞒着傅斯恬兼职后,不再埋头书本,除了在图书馆自习和在餐厅做兼职服务的时间,其余时间,她把心神都留在了傅斯恬身上。她发现,傅斯恬整个人比她先前以为得还要更紧绷。她担心她,觉得不能再这样放任她下去了。她不知道让傅斯恬紧绷成这样的根源是什么,于是只能先试图寻找。她开始尝试旁敲侧击,借着傅斯恬奶奶的病情问傅斯恬关于柠城家里的事。可无一例外,傅斯恬总是浅谈即止。她好像抗拒她知道更多,以至于时懿觉得自己残忍,像拿着一把尖撬在硬生生地撬傅斯恬的保护壳。她越这样抗拒,越这样表露出不希望她知道一切的态度,时懿便越难开口,越难告诉她真相,告诉她自己早已经知道了一切的。像一个无解的结,这个秘密横亘在她们之间。时懿进不能,退不得,无能为力,只能任由着这个秘密影响着她们的心情,甚至,影响着她们的距离。十二月初的某天晚上,时懿假装图书馆下自习回来,洗过澡后,傅斯恬在阳台洗衣服,时懿在书桌前翻阅傅斯恬帮她做的手工账套。桌面猛烈颤了两下,傅斯恬放置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时懿下意识地瞥一眼,刚要随意地收回眼神,忽然,视线定住了。手机亮着的屏幕上,通知弹窗跳着一条短信,短信不完整显示着的内容是:你好,我是你奶奶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王则,那天的见面有那么几秒,时懿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又或者,看不懂。这什么意思?她不想那么想的,可是一场海啸却依旧不容她抗拒地,在她心里摧枯拉朽、崩天裂地。第118章当天晚上, 时懿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等傅斯恬洗完衣服,两个人各自复习了会儿书, 关了灯睡觉。天很凉了,夜里被窝冰冷, 傅斯恬总是会在她上床前先帮她暖过被窝再挪到自己的位置上。往常入睡时, 傅斯恬要是还没睡,时懿总是喜欢侧着身,手搭在她的腰上, 面对着她, 半搂着睡。偶尔有兴致,时懿还会用拥抱和亲吻, 和她开启一场甜蜜的睡前运动。可今夜没有, 她上了床, 和傅斯恬说了晚安就仰面躺着, 单臂在被子里环抱住自己, 闭上了眼,一副困极了的模样。傅斯恬稍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毕竟一整晚时懿的表现都很正常。她以为时懿只是太累了,没有这个心思。考研已经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了, 她们学院这学期乱七八糟的事情还一堆,答辩更是奇葩地安排在了上学期, 就在考研结束的三天后, 以至于近期导师那边也频频要求面谈开小组会,让本就不宽裕的时间更紧张了。真的太让人心烦了。她能理解时懿的压力。她没有打扰时懿,只是伸出手帮她细致地掖了掖被角, 在自己枕头最靠近她的地方侧着躺下了。她的鼻息,暖暖的、轻轻的,似有似有地萦绕在时懿的耳边,和她的人一样的温柔、惹人喜爱。时懿听得心乱如麻。她不愿意相信、也不应该相信斯恬会对她们的感情有一丝一毫的动摇的,她明明该知道傅斯恬有多喜欢她、对她们这份感情有多坚定的,可该张口询问的那一刻,她退缩了。她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胆怯。逃避不是她的性格,可她却确确实实这么做了。她发现自己在害怕。害怕的源头不知道来自于哪里,或许是来自于短信透露的消息太过确凿、或许是来自于傅斯恬从来不和她深聊家里事的抗拒、更或许是来自于这半年,她们都尝够了生活的不容易。她已经太明白母亲说的那一句生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了。人在这样的处境和压力下,会变、会软弱、会妥协,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这也是人性。可脑子里还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斯恬不是这样的人。她爱的人,不会是这样的人。她应该最是知道她是怎样赤诚、怎样美好的人的。她用这样的想法揣测斯恬、甚至不给她一个光明正大辩解的机会,实在太过分了吧。时懿谴责自己,却又无法完全说服自己。在痛苦和彷徨中,她失眠了大半夜。夜色渐渐退去,天色将明之时,她感受到傅斯恬半睡半醒之中,又无意识伸手摸了摸她的被角,帮她提了被子。那是一种近乎发自本能的爱护。时懿转过了身子看她,呼吸发沉。她用眼神细细地描摹过她干净、柔美的五官,开始内疚、开始后悔。她应该坦白的、应该相信她、应该和她谈一谈的。她在心里下了决定。第二天中午,时懿从图书馆自习回来,傅斯恬已经如常地为她准备好了两菜一汤。两人相对而坐,一边吃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懿正在盘算着该怎么开口问她短信的事,傅斯恬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奶奶,傅斯恬不好意思地和时懿打了声招呼,拿起手机去到阳台接电话了。时懿喝了口汤,放下勺子后,盯着碗,好几秒都没有再动作了。每次都是这样,所有和家里相关的来电,傅斯恬都尽量会避开她接。其实这样不是什么不对的事,从礼貌上来说,应该这样的。很久以来,她也没就此直接对傅斯恬表示过什么。可是,此时此刻,时懿却强烈地感觉到了不舒服。她深刻地感受到了被隔离在傅斯恬某个世界之外的孤独和不安。这是她从前一直能很好压抑、很好理智化解的情绪。可此刻,她有些消化不过来了。她味同嚼蜡地又吃了两口饭,看着傅斯恬挂了电话,转身要进来的身影想,她应该把这个感受坦诚地和她说一说的。可是当傅斯恬重新在桌边坐下,温柔地注视着她的时候,她动了动喉咙,又张不开口、放不下面子,说出这样发自内心、显得脆弱的话语。好像对着越亲密的人,有些话,反而越难说出口。静默了几秒,她若无其事地关心:奶奶还好吗?傅斯恬言简意赅:还好。时懿看得出她不想多说,如果是平时,她会就此打住的,可今天,她没有转开话题,刨根问底:她让你周末回去看她吗?傅斯恬轻轻地嗯了一声,顿了顿,补充:但我推掉了,这两周,她情况还好的话,考研前我就都先隔周回去。时懿当然知道她是为什么。默了默,她说:我这里没关系的。傅斯恬很淡地笑了笑,说:对我来说,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