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作者:骑鲸南去      更新:2023-06-24 05:13      字数:3984
  青松似的立于原地的曲驰正欲迈步,却觉后脑近处有风声袭来。后脑立时剧痛,曲驰往前栽出两步,只觉眼前浮出大团大团血色来,剧烈的震荡叫他不慎咬伤了舌尖,一股血腥味同时在他口中弥漫开来。遏云堡堡主收回镶金嵌玉的剑鞘,一个眼色,那些早就暗自围上的弟子狼豕也似的扑上来,不动用灵力,亦不动用兵刃,只用拳脚往曲驰身上伺候。心窝、膝盖与肋骨处平白挨了数下,还是被这些仅仅是炼气修为的卒子所伤,温驯如曲驰,眼前亦蒙上了一层血雾,腰间宝剑铮铮嗡鸣了起来,似乎随时会脱鞘而出。而就在他准备将手探向剑柄时,遏云堡堡主冷笑一声,用不轻不重、却足够曲驰耳力捕捉到的声音说:“给我打!若是丹阳弟子暴动,便禀告尊主,丹阳峰不是真心投降,凡是留在丹阳的弟子,尽皆诛灭!!”曲驰的手僵在了半空。只在几瞬内,他便被数只脚一齐踹上膝盖。那青松似的人晃了晃,向侧旁倒了下去。“师兄!!!”刚刚换上丹阳峰弟子服装的陶闲不意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凄惶地大喊,“曲师兄!”缴械的丹阳峰弟子见此情状,一个个目眦尽裂,但林好信等数个弟子前不久才与曲驰谈过,若有突发情况该如何应对,他们硬是把一口牙咬出了血,闭目不看,沉默地维系着躁乱的秩序。但是群情激愤,已达沸点,曲驰在他们心目中宛如神明,怎可被这群宵小之辈如此羞辱,怎能!就在第一名弟子不顾林好信阻拦,想要引剑救援时,在沉闷的皮肉撞击中响起曲驰嘶哑的低吼:“谁都别过来!——”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在层层腿林中若隐若现,抓起了一把潮湿的春泥。那声音隐忍无比,却带了浓厚的血意:“莫要妄动啊!——”曲驰刚刚喊出这话来,便觉后脑又被某样重物狠狠砸击了一下。在一声轻微的裂响后,他陷入了一片无边的、古老森林似的黑暗里。第86章 无头之海……广府君后悔了。在讨论去留问题时,曲驰曾特意与他交代过,事端万变,难以预料,必须在事前安抚弟子,让他们在献降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持镇静,万不可行过激之事,毕竟那时敌众我寡,一旦暴动,除了白白搭上性命,毫无用途。然则,广府君自认风陵山弟子虽不如丹阳弟子守重自持,但都沾染了一二徐行之那精怪伶俐的性情,识时务,懂进退,不会行莽撞之事,便未加上心。临行前他只叫来了元如昼,简单嘱咐了两句,令她约束众位弟子,勿要轻举妄动。当他被九枝灯打伤擒获,下令押回总坛时,他也存了必死之心。但广府君抵死也想不到,押送他的人竟没有回总坛,而是将他五花大绑着,像一口破布麻袋似的丢到了青竹殿前。由此,本已决意要降的风陵弟子爆发了一通史无前例的大骚动。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向来稳重的元如昼竟是第一个拔剑的:“救师父!”弟子们因为献降,心中已是屈辱之至,眼见君长被缚受辱,一时意气上涌,四野间剑声悲咽,灵压飞纵,魔道弟子与风陵弟子杀在一处,状如绞肉。广府君勉力挣起身来,疾声厉呼:“你们都住手!”可他的灵力已被九枝灯封于体内,呼声犹如水滴落入大海,连一点涟漪都未曾激起。十数个风陵弟子和魔道弟子相继倒下后,九枝灯方才单足踩风,缓然而至。眼见混乱至此,他脸色微变,单袖一振,登时间疾风涡涌,元婴级别的灵压如螣蛇狂舞,魔道与风陵弟子的兵刃不分彼此,纷纷铮然落地。风陵留下的弟子均是灵力出挑之辈,但面对此等压倒性的灵压亦是难以承受,更别提魔道弟子中有许多灵力不支的,怪叫几声、直接昏厥过去的绝不在少数。强行使诸人安定下来,九枝灯徐徐落地,目光落在箕踞在地上的广府君身上。风陵弟子的目光若是剃刀,现如今九枝灯定然已被剐得只剩骨架。在这般仇视怨怼之下,九枝灯却木然得很。他把地上的广府君抓起,撤去部分辖制住魔道弟子的灵压,冷声道:“是谁将此人带到此处的?”无人应答。九枝灯又道:“来人,将此人带走。”然而,前来受降的魔道弟子对于九枝灯的命令并不热衷,一双双眼睛从九枝灯身上移开,犹疑地停留在一名唇方口正、双眼玲珑的男子身上。有弟子轻声唤:“宗主……”站在赤练宗宗主尹亦平身侧的一名灰袍青年觉得氛围有些不对,便下令道:“听尊主吩咐。”但魔道弟子们却都不肯动,只等着那位宗主大人开口。九枝灯点漆似的双眼更见幽暗:“尹宗主,说说吧,你有何见解?”尹亦平被弟子叫住时,一语不发,双目微阖,似是春困犯倦,现在被九枝灯点了名才开了双目,未语先笑:“回尊主,如果我未曾看走眼,这些风陵弟子方才之举,已算是作乱了吧。”……又来了。九枝灯直面于他,平声道:“我记得我的命令是将岳溪云押回魔道总坛。尹宗主,我倒要问问你,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尹亦平态度倒也谦和,漫不经心地致歉:“未听尊主之令,是属下莽撞了。”他引指而去,指向两倍于风陵弟子的魔道弟子伏尸:“可由此结果看来,一个岳溪云就能让他们哄乱反叛,他们显然不是真心归降于我道啊。”九枝灯收于袖内的双拳攥紧了。一双双眼睛均虎视于他,正道的,魔道的,一方仇恨,一方怀疑,锋利得都像是匕首。尽管心中已躁如响油,九枝灯面上神色依旧淡然:“他们已被降服……”话说到此处,九枝灯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有些尖利的女声:“我绝不降!”尹亦平咧开唇角,望向九枝灯,一副“你看看”的无奈神情。九枝灯后背肌肉僵了一瞬,转过头去。只见一名被灵压压制得浑身发抖的少女奋力挣起头颅,露出一张倔强又年轻的面容:“我不管他人!反正我不会降!风陵风骨如此,容不得你们这帮旁门左道如此践踏!”那女子生得清秀,面如皎月,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正是热血又纯真的年纪。九枝灯不记得此人,再看她身上服制和腰间绶带品段,她入门应有足足十年,应该是一个自小被家人所弃,收入风陵,却天资一般的外门弟子,对风陵感情深厚,不难理解。九枝灯看向她的目光透着几分复杂:“你叫什么名字?”少女不避讳自己的名姓,字字掷地有声:“风陵黄山月!”九枝灯不说话了,只无嗔无怒地看着她脑后随山风飘飞的缥碧发带。“我甘愿身入蛮荒!也不受魔道之人折辱轻慢!”她充满勇气地注视着九枝灯,丝毫不知自己所说意味着什么,“九枝灯,你叛恩背德,你狼子野心!风陵山有什么对不起你?四门又有什么对不起你?你不思回报还自罢了,你为何要如此害人?”九枝灯凝望着她。为何呢?他当初出四门,归魔道,分明为的是不与师兄和四门为敌。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这一切看似荒唐,偏偏又有迹可循。——师兄在,师父在,四门有所倚仗,光华万丈,强势无比。那时的魔道对四门仍有忌惮,造反作乱的也只是四五家,他身为魔道之主,尚能压制得住魔道众人的反攻怨怼之心。——师兄去,师父死,四门翘楚顿失,锋芒退却,颓势渐显。在这般情况下,他还有什么理由约束魔道众人?这些年来,于风陵山中,身为质子,他已体会了太多不公:对于正道而言,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当他们一路高歌端平魔道时,是在匡扶正义清肃寰宇;当他们拼死卫道宁死不降时,则是铮铮傲骨梅傲霜雪;当他们假作妥协虚与委蛇时,又是卧薪尝胆东山再起。而魔道呢?受降是为苟且偷生,拼死是为自不量力,而攻陷正道,是为狼子野心。既然身为魔道,便什么都是错,那他就索性破了这两道,自立一道。……左右历史能铭记的不是儿女情长,不是义薄云天,不是正邪仙魔,而是胜利者。然而,万千心绪,最终也是一字难出。九枝灯一言不发地扬起衣袖,一抹赫赫明光自他竹枝广袖间排出,落于虚空时,便涡流似的拓开一片灰圆的光门。他扬掌出袖,只发力一推,那名唤黄山月的少女便惊呼一声,纸片似的跌入其中,刹那间消匿了身影。“谁不愿降,那头便是蛮荒。”九枝灯声音依然清冷如往昔,“请自己走进去吧。”他撤开了压制风陵弟子的灵压,眸光微微下垂。有弟子垂下了头,不再多加言语,也有弟子默默起身,细细掸尽膝上浮尘,抹去脸上血液,端端正正地踏入那光晕之中。没人指责留下的人,也没人阻拦那自愿跨入光门中的人。于人群之中,元如昼同样立起身来。见状,广府君喉间发出咯咯的响动:“如昼!”元如昼要进蛮荒,同样也是九枝灯始料未及的。他低声唤道:“元……”元如昼侧眸浅笑:“……你总不会无耻到现在还要叫我一声元师姐吧?”多年过去,那原本鲜妍又不失骄傲的少女容颜未改,却已被岁月磨砺出一层珍珠也似的温润光泽,美丽,也坚韧。九枝灯不再说话。元如昼朝向广府君深深拱手一揖:“师父托付如昼照料风陵山众弟子,如昼必然尽责,弟子们要去水火之间,如昼也亦当跟从。师父,善自珍重。”广府君死死盯着元如昼的背影,直到她完全消失在光门另一侧。他又张望了一圈倒在地上、鲜血纵流的风陵弟子尸身,那血就像是有了实体,化为无数针芒流入他眼中,刺得他双目赤红。广府君先是呵呵冷笑,继而发狂失控地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九枝灯,好一个魔道之主!我早该想到的啊,从孽徒徐行之手下,能养出什么好东西来?”从刚才起一直冷淡如尘的九枝灯听到徐行之的名字,勃然变色。本欲借此屠了整个风陵、却撞了个软钉子的尹亦平再次露出了似笑非笑看好戏的表情。广府君又道:“我说他怎么自小同你这魔道贼子要好,本来他也不是良善之辈,合该同你蛇鼠一窝!”“……住口!”九枝灯眸间隐有怒意迸射,“你也配辱骂师兄?”见此能够触怒九枝灯,广府君便愈加放肆:“孽徒徐行之弑师,已是罪大恶极,没想到你九枝灯倒是青出于蓝,更胜一筹!”暗火在九枝灯眸间愈燃愈烈:“……住口。”广府君只觉自己落在魔道之人掌心一秒便是奇耻大辱,索性拣着能激怒他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徐行之原先就有断袖之癖,与那孟重光私相授受,合奸私奔而去。你从小就长在徐行之身侧,该不会也有此癖?那徐行之宁愿与一天妖苟合,却不愿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