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
作者:骑鲸南去      更新:2023-06-24 05:13      字数:3574
  而保命的强烈渴望,让她在腐身蚀皮的莫大痛楚中,仍拼命诵念心诀,维持住了护体之术。孟重光跃入坑中,试了一试,好在这骷髅骨间流转的灵脉尚是完整,他立即调动灵力,将她的灵脉重新梳洗整理一遍,竭力补全所有重伤之处。然而她这一身皮肉却是彻底救不回来了。他心急如焚地等待着骷髅恢复知觉,待那骨人咯咯地响过两声,似是醒转过后,他立时迫不及待地问:“你可有看见风陵徐行之?”骸骨张开口,但能够助她发出声响的声带已被烧毁,她只能催逼丹元,艰难发出微弱的低吟:“孟,孟师弟……”即使常年对旁人漠不关心,听到这声呼唤,孟重光还是难免失了失神:“……元师姐?!”蛮荒那轮非日非月的照明物,像是一只半眯半开的眼睛,慈悲地望向蛮荒,看着在其间发生的一切,又无能为力。约三日后。伤势稍有些痊愈的曲驰御剑带陶闲自无头之海离开。陶闲十分畏高,却不敢言说,生怕拖累曲驰的行进之速,直到难忍胸腔里煎熬翻滚的呕意盖过了意志力,曲驰才慌乱地带他降落至虎跳涧。在一处山洞附近,他们发现了一个被长枪贯胸、挑入半空间,衣襟旗帜般在风中飘飞的青年。洞内倒卧着一名早就断了气息的女子,和一个尚存一息的女婴,满地鲜血早已凝结成了陈旧的赭色。曲驰有限的记忆中还存有这女子的容颜,他跪在她的尸首边推了推她,叫她快快醒来,却被陶闲阻止。二人合力挖了坑,分穴掩埋了那死去的青年和女子,又抱走了那还有一口活气的女婴。曲驰和陶闲一直在研究该用谁的血来哺喂孩子,而未曾发现,距离洞口数百步开外,有一个深黑的灰坑。半月后,一个戴着鬼面的矮小青年从附近路过,意外捕捉到了一抹即将消失的魂核。收下那枚残缺的魂核后,他漫无目的地继续向前跋涉而去。数月之后,一座高塔在蛮荒中央拔地而起。孟重光坐在塔前,手里握着一块木头,用铁片沉默地砍削出一地木屑。已彻底化为骨女的元如昼抱着刚刚洗好的衣服自附近溪边归来,看见他的动作,便问:“你又在做什么?”孟重光并不理会于她。元如昼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沉默以待,转眼看见曲驰坐在塔边,手里牵着一个形影不离、正在埋头用木针和兽皮缝制衣物的陶闲,便问:“他在干什么?”陶闲摇头,曲驰便也跟着用一样的幅度摇头。坐在塔沿边的周北南颇不耐烦地对元如昼道:“管他作甚,想一出是一出的。”元如昼刚想张口再问些什么,便见陆御九抱着哇哇啼哭的孩子自塔内走出。陆御九一看到元如昼,便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元师姐,你快来抱抱她。她不知怎的,一直在哭。”周北南又嘲讽道:“你那张脸,她看到不哭才怪呢。”元如昼接过孩子,哦哦地哄了起来。而对于在他眼前发生的一切,孟重光连头也不抬一下。蛮荒潮湿,多虫多怪。师兄的右手若是腐蚀了,生出虫子来,师兄定然不肯再用。……他得尽快做出一只新手来,尽快。说不准师兄明日就能回来了呢。第89章 中天光轮在天定四年间, 发生了许多事。天定四年三月。原仙道四门沦陷,魔道以杀证道,践其等夷之志, 夺道门正统之位。四月。徐行之从洗魂之术中悠悠醒转而来。从此之后, 徐行之死, 徐屏生。五月, 被监禁在总坛中的广府君因其性情冥顽, 一张赤口毒舌几乎骂遍了看守他的人, 以至于饱受魔道之人折磨,先遭拔舌,再被放出尸犬撕咬,再到后来干脆是酸水破面, 把他原本端正的面目毁得像是燃烧过一夜后狼藉不堪的蜡烛头。然而此人横生一身刚骨,酷刑历遍, 又失了舌头,竟仍能对前来妄图看他笑话的人怒目相待。待九枝灯想起此人, 再来看时, 竟没能认出此人便是当年风陵山上严苛高傲、眼高于顶的广府君岳溪云。九枝灯观其残破面容, 沉默良久,与他灌下一瓶怪毒, 斫下双臂,径直弃至蛮荒。六月。林好信、涂一萍等四名丹阳弟子假意接近九枝灯,尝试谋夺蛮荒钥匙,但被温雪尘发现, 几人被收押,如法炮制,推入蛮荒。同样是六月。蛮荒中的陶闲被野兽咬伤,伤口感染溃烂,大病不起,卧床了整整两月,方能下地。七月。温雪尘向九枝灯讨要蛮荒钥匙,想遣人查探一下身携世界书碎片的陶闲是否死去,以及知晓世界书真实情况的曲驰现在情况如何。九枝灯将蛮荒之门的开启心诀授于温雪尘后,温雪尘便令弟子携带灵沼镜下去探勘,得以确定,曲驰虽与孟重光等人汇合,但心智已失,前尘忘却大半,言行俱如稚童,不足为患。至于陶闲,前来回报的弟子说,几人在塔旁蹲守半月,并未看见过此人行踪。温雪尘方才放下心来。八月。九枝灯颁布命令,改名号,易服制。他令各分支弟子改称其为“山主”,尊主之号则被彻底弃之不用。以赤练宗为首的魔道重要分支一改往日穿着的紫服黑袍,传承沿袭下了老四门的一应装束服制。十月。温雪尘派出山外探查的第六批魔道弟子无功而返。他们遍寻大川大泽,也未能找到当初离散的风陵与丹阳弟子藏在何处。十一月。身处蛮荒中的孟重光第一次犯了吸血之瘾。天妖本为天地所生灵物,受寰宇恩泽,享天真地秀。然而蛮荒苦寒,灵气稀薄,孟重光自从进入其中,一改之前惫懒之性,除了一意孤行地寻找可能身在蛮荒某处的徐行之外,就是全心全情地修炼。然而,在他修为大幅提升之际,却是以损折慧心为代价的。吸血之瘾第一次发作时,他正在牙牙学语的周望身侧。孟重光踉跄着奔出塔去,咬死了一头过路的野兽。啜饮血液时,他把自己战栗着蜷作一团,捂住头脸,想,师兄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出现,不要看到他这副模样,太难看了。十二月。人间的屠苏酒新出窖,街头巷尾都是熏得人心暖醉的酒香。道门更迭,四门易主,以及蛮荒诸人的生老病死,并未影响人世间的喜乐。就这般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十三年光阴转瞬而过。徐行之春笋拔节似的望风而长,从软软的小团子,长成了青云白鹤似的青年。他喜欢手持一把普通的折扇,游逛于街头巷尾、瓦栏勾舍,酒友如云,挚友二三。琴会一点,箫会一点,可惜五音不全;书读许多,剑道有习,可惜亦不精研。失去右手的十三年,他仍过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前尘往事俱作土灰,日子安稳得如同长流水,淙淙而过,且仿佛会永远这般持续下去。某日,他带妹妹徐梧桐去郊外踏青。在用碎瓦片打出一串连环水漂后,他倒卧在塘边茵草上,单手抱头,仰望日光翳翳,群云出岫,若有所思。身着鹅黄羽衫的长发少女跪在他身旁,用随身提来的小火炉和着青梅枝煎水煮酒。眼见徐行之发呆,她软声问道:“兄长在想什么?”徐屏,亦或是徐行之,遥望着行云缓声道:“……我做了个梦。”少女看向他,等待着他说出下文,然而徐行之说过后便再不发一语,好像那梦也不过轻若浮云,提上一嘴便罢,甚至不值得细说。少女便没再继续追问。毕竟九枝灯向来不是追根究底的性格。九枝灯也的确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数日后,在化作梧桐模样、为徐行之清扫书房时,九枝灯在徐行之桌案上发现了一摞清江纸。纸上字迹铁画银钩,意气颇盛,一看便知是出自徐行之手笔。九枝灯起初并未留心细看,将有些凌乱的纸张层层理好,重新放回桌面上时,他眸光随意一转,掠过纸上某行字时,一瞬间惊得肝胆俱裂。“孟重光”三字,赫然像是三块烙铁,在火焰间烧得发白后,又硬生生贴进了他的眼睛里去,痛得他一时间喉头挛缩,跌坐在椅子上,怔忡难言。……师兄怎还会记得孟重光?!这只阴魂明明已消去了十三年!师兄尽忘前尘,四周所见所触之物,皆是由他精心挑选过的,根本不会有一样东西会让他联想到昔日旧事旧人,为何孟重光会以这般模样,猝不及防地重回他们的生活?!这个世界本就是九枝灯为徐行之精心编纂的一个巨大谎言,其世诸人,无一不是九枝灯的化形,他可任自己的灵识落在任意一人身上。因此,徐行之午睡苏醒过来后,意外发现他的父亲徐三秋正坐在他床侧,神情温柔地垂眸注视于他。他与父亲关系一如兄弟,因此徐行之并未多行赘礼,揉目过后又懒懒打了个哈欠:“父亲,何事啊。”哈欠过后,他长软的睫毛上挂上了一滴泪。父亲伸手过来,动作自然地用指腹将那泪迹拭去:“屏儿,孟重光是谁?”徐行之微微一顿,旋即轻松道:“您看到我的话本啦?”“……怎么突然想起来写话本了?”徐行之不正经道:“我看天桥那边卖话本的,写得好的可卖得紧俏着呢,一本能卖好几钱。”“胡闹。家里缺你这点银钱吗?”“写着玩呗。”徐行之本是满不在乎,但见父亲面色不大好,便迅速转换了语气,“您要是不高兴我写这些,我今后不写了便是。”父亲叹了一声:“好好读书,方是正道。”徐行之深谙家和万事兴的古训,诚恳地表态:“是是是,对对对。”父亲见徐行之笑意盈盈的乖顺模样,抬手抚了抚他的鬓发:“……孟重光这名字倒是特别。你怎么想到的?”提及此事,徐行之又露出了那日在河畔上的深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