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作者:北望长风      更新:2023-06-24 07:06      字数:2964
  “长风兄弟有礼, ”账外传来一男子之声, 声音冷冽单调,饶是林江琬这等没见识的, 听之便也知是行伍之人特有的言谈气派。她微微捏紧袖子,又听那人道:“末将前来, 乃是奉主帅之命,请郡王妃往主帅帐中一叙。”林江琬正放心不下那边的情况, 况且她一向是个宁愿主动也不愿被动之人, 当下便抬手准备掀帘子跟上那人同去。反倒是外头长风比她谨慎不少, 又复问道:“有劳将军前来同传, 敢问郡王现在何处郡王曾有令要小的寸步不离跟着王妃,不知此行可容小的同去。”林江琬原是不怕的, 她从前胆子就不小,谨言慎行夹着尾巴无非是因为没个保命的靠山。而自嫁与陆承霆之后, 有了这等蛮横靠山, 胆子就愈发大了。虽不怕,只是听了长风这话,她心中仍是感动。能在这万军寨中大大方方前来请人的, 必是老将军身边亲信之人, 长风为了她的安全,也敢这样讨价还价。她自问跟长风交情虽不错, 却还没不错到这个地步。所以说到底, 也都是因着陆承霆对她的爱重了。他爱重她, 将她的安危放在心上, 他手下之人才会打起十二分精神照拂,尤其在对方还是其祖父的时候,更让她深深体会了一把自己被看重的程度,竟有胜了老将军一筹之感。如何能不动容。然,动容归动容,她心中还是真惦记那边,这边万一不许长风跟着,她是去是不去思及此处,她还是不等那人回答,率先走了出去。账外两人见她出来,都先是微微一愣。林江琬也不避讳自己将他们的话都听了,大大方方站在人前,先是微笑冲长风轻轻点了头,算是谢过他的照拂之意,然后才看向另一人。这一看之下,才知长风为何这般不放心了。只见来人高大魁梧不逊长风,但气质竟比长风几人更骇人些要知道长风可是京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十二骑之首,若他不苟言笑起来,也算是林江琬在京中南郡那等富庶之地所见最为凶悍之类。而眼前这位,一头乱发,一身凌乱衣衫配着早分不清是锈蚀还是血色的盔甲,皮肤不但黝黑,还有多处残破,面上更是罩着一副简陋的黑布条粗糙而制的独眼眼罩。那眼罩并不严实,隐约可见其下一条伤疤自眉间斜下,将眉毛断成两半,跨过眼睛斜落在鼻梁之上,伤口隐约泛白,极其可怖。至于伤有多深,林江琬一时难以分辨,只被他另一只独眼闪亮亮的上下一扫,便觉得浑身一凛。按她的性子,被这目光一扫,掂量清楚这人惹不起,肯定会乖乖退回帐中。但她又明知陆承霆那边祖孙不合,思虑之间,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小命也不如陆承霆的事情重要似的,竟硬生生在这目光下站得笔直,毫无退缩之意。那独眼小将见她这样胆大地站出来,本就有些惊讶,又见她不怒不惧,平和坚毅,心中暗生敬佩。加之主帅原本就是让他过来请人,虽有些震慑之意,却并没有令他加戏为难之意。及此,便对林江琬拱手行礼,比对长风更多了几分恭敬,将长风之前的问话直接告知于她:“回禀郡王妃,郡王此时也在主帅帐中,正陪主帅执棋手谈,一时不得归来,故此有请,长风兄弟既然有令在身,自然是可随行的。”这话说得既详尽又恭敬,林江琬和长风面上不显,心中却同时松了一口气。她微微一笑:“那便烦请将军带路吧。”二人跟在那独眼小将身后,一路向军中主账走去。路上坑洼泥泞不必多说,除了人行还有战马踩踏,灰尘泥土不计其数,更有擦肩而过的许多伤病残兵,互相搀扶,身上飘出阵阵酸臭腐烂气味,混杂着马粪气味,令人作呕。林江琬到没嫌弃这些味道和伤兵。她自小是经过战乱的,虽那时年幼不懂事,但该吃的苦却没少吃,后又走了行医这条路,面对此情此景,心中只觉莫名压抑,却没有半分嫌弃之意。她只是一路在想,这次北上太急,药材不够,若战事不能速战速决,便得设法再调集粮食草药上来,否则这些伤病一旦成群倒下,后头必有说不完的麻烦。这一桩事得立即着手去办,却急不得。还有另一桩更急的,便是都快走到地方了,她才反应过来陆承霆那个莽夫,会哪门子的手谈既然不会,按他那个暴力性子,又是极不服老国公的,岂不是要闹翻打起来她眉头微蹙,脚下更加快了步子,绣鞋踏在泥泞之上丝毫不觉,更加没留意,与她带路之人和长风频频看向她时又更多了几分敬佩之意。军营虽大,但她半分不愿拖泥带水扭捏着行路,故而不多时也就到了。那独眼小将入内通禀了一声,出来便请了林江琬入内。林江琬在外听着里头还算安静,并没发出打砸怒吼之声,心中稍微放心,一步跨入之后先快眼将账内情形一扫,对着主位上一老恭顺行礼道:“孙媳妇见过祖父。”然后才对着陆承霆行礼:“见过郡王。”这军帐,比之前那临时之所要宽敞不少,但若论整洁干净,确实之前那间更好。这边怕是时常有人进出议事,地上也有零星的泥土马粪,更有几张歪七劣八的行军床和军备等物堆在一边,杂乱得很。唯有往主位上看,方能看出些许主帅的气派,至少老国公气势如虹,往那里一坐,稳如山岳,周身磅礴浩瀚之气,哪怕身处烂泥烂帐,也令人决计不敢小瞧了去。林江琬一声祖父叫得清脆响亮,只见陆承霆脸色瞬间不好看起来。这一生,直至此刻,他在方寸间输的七零八落,却也没服软喊眼前之人一声“祖父”。谁知林江琬一来便拆了他的台,还这般毫不犹豫。换了旁人,他早就掀桌动手教训了。可偏偏是她。自认识她起,他就知晓她最是个厚脸皮识时务的,而他又偏独爱她那份狡黠,此时就算是一句祖父破了他的功,他也不忍心说半句重话。陆老国公对那称呼倒是不放在心上,反而对这孙子的忽然憋黑的脸颇为有兴趣,执白子的手稳稳落在棋盘之上,这才抬眸朝两人之间看了个来回。“自家人,不必外道。”他抚须淡然一笑,仿佛理应如此般对林江琬一招手,“过来瞧瞧这局。”林江琬很乖觉地走上前,对陆老国公微微点头,然后站在陆承霆身后,向棋盘上看去。这一举动,总算让陆承霆黑了的脸色缓了缓叫声祖父怎么了,到底她还是站在他这边的。陆承霆微微扬了下巴,却又腾然僵了身子。他转身想让林江琬别看,但棋盘能有多大,眼下他的黑子被杀得七零八落,便是三岁小儿也能一眼看出白多黑少的输赢胜负来。输棋不怕,但此时输在她面前,却让他心中一阵难过。他一向撑着男儿气概无所不惧无所不能一般,就是因为她是个“趋炎附势”的性子,非得他够强,她才安心乖巧地依附。这样丢人,也不知她心中做如何想。这般一想,顿时乱了心神,索性向伸手将棋盘推了不认账。“别”林江琬其实从不觉得不会下棋是件丢人事,她也不会,况且就算她起初是屈于他的霸道威势之下,后也是动了真心才肯跟他一起的,此番他为国为民不顾自身一路向北,在她心中顶天立地的形象早已毫无动摇。再加上她旁观者清,当然不愿他这般幼稚失态。她连忙出声伸手拦住他。谁知却还是听见一阵稀里哗啦的棋子作响。两人均是一怔,却见是陆老国公亲手将棋盘抚了陆承霆先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他方才也不过是一时拗住了念头,只她这一拦,不必多说他便心底明白输了固然丢人,但不敢认输才是最为丢人的。一念只差,差点下作。幸而贤妻在侧。可话说回来“国公爷何必如此,我也不是那等输不起的。”他将林江琬的手轻轻一捉,情不自禁握了一下,背在身后,转而看向正准备收拾棋盘的陆老国公。林江琬方才都喊了祖父,偏他仍是一副硬骨头。老国公却不以为意,将两色棋子摆开,道:“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