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作者:睡芒      更新:2023-06-24 22:23      字数:4700
  他最怕的就是演员在这段戏中,脸上露出很深的痛苦和挣扎,但实际上这段戏不需要太多的神情,更多的、更需要的是眼神部分。不过每个演员不同,方式也就不同,但江宇典的表情和眼神,以及用动作来辅助展现人物心理,是符合覃遵对这个角色的心理期望的。他感到了惊喜,感觉自己像是挖掘了一个没有被人发觉的宝藏一般,江宇典太出色了!他不该因为他的外表而轻视他的!江宇典做了个点烟的动作,他站起来眺望窗外,似乎看见了不远处的铜墙铁壁与高台上站着的狱警。他手里抛动着一个什么东西,两只手对着抛,覃遵看不见,但很快明白过来,可能是一个有弹性的球、珠子。这些都是江宇典自己加进去的内容,覃遵轻轻皱眉,随后舒展开,他不觉得这个动作加的很突兀,但仍旧保留了疑问。杜石想象着不知所踪的女儿,想象着自己在狱中这么多年来,就是靠女儿的照片,靠着几个月一次的探监活下来的。但现在,在这封信里,女儿失踪了,似乎是遇到了危险。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这笼中揪着心,他拿着手里的“球”,往墙壁上丢上,“球”弹到墙壁上,再弹回他的手中。他眼里的情感,是介于冷静与疯狂之间。他将那种冷静到了极点,又酝酿着风暴的疯狂的感情用眼神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的目光从整个监仓的每一寸扫过,似乎在寻找一个什么突破口。在那眼神扫过来的时候,覃遵坐着的地方,被他当成了一堵墙,但覃遵还是不禁屏住了呼吸,有种在他目光下无所遁形的感觉。他此刻坐着的方向,是作为“一堵冰冷灰白的墙”而存在着,但奇怪了是,江宇典也没有刻意针对他,那他怎么会有这么清晰的紧窒感呢?只能说明,江宇典的眼神戏太到位了,他作为“一堵墙”都产生了类似窒息般难受的感觉。覃遵这下是真的对江宇典有些刮目相看了,没有台词算什么?没有经过化妆、顶着二十岁的年轻鲜肉的外表又算什么?在这个年轻演员的演绎下,这些统统都不是问题!他原想着江宇典演个十来秒,自己就叫停的,没想到小番茄都吃完了,他还让江宇典继续留在台上演!这幕戏过了,又是下一幕。探监的宋秋娥来了。没有女演员跟江宇典配合,江宇典只能假装台下坐着的覃导是宋秋娥,而小剧场舞台与台下之间的台阶,就作为一堵不存在的玻璃屏障。动作提示里,江宇典坐着,拿起了墙上壁挂的电话,和坐在外面的宋秋娥面对面通话。他想问一句:“怎么样?芸芸回来了吗?”但是他一句话都没有问出,宋秋娥眼泪就掉出来了。江宇典是已经进入这段戏了,所以他无需揣摩,眼前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位无声掉眼泪的中年妇女。宋秋娥对着他哭,没有声嘶力竭,只是用尽全身气力道:“石头,芸芸……不在了。”而杜石,仍旧是眼神戏,没有一句台词。编剧对这个人物的把握非常到位,知道他不需要画蛇添足的“你在骗我”、“你是不是在骗我”、“你肯定是在骗我……”、“这不可能!”这类的台词。但覃遵看到剧本的时候,脑海里是能想象出这段剧情的画面的,只不过他还是问了编剧:“你一句台词也不写,只靠演员用眼神表现,你认为整个演艺圈,能找出几个可以胜任的演员?”编剧当时回答说:“好演员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我们要求再难,那些好演员也能够尽他们所能做到的。”在编剧的原话里,是“尽他们所能”。但覃遵能感觉到,眼前的年轻演员,这个在他眼里,甚至只是个不合格的菜鸟的演员,不仅做到了,而且还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根本没想到江宇典能做到!甚至,他看起来还留有余地,并非是尽了全力的感觉。这是个什么概念?简直太可怕了。别说他的演技是关鸿业调教的,就算是关鸿业本人来了,对着离自己生活这么远的角色,也不一定在看了二十分钟剧本后就能演得如此到位。覃遵不由怀疑,江宇典真的才二十岁?而不是四十岁了整容整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件事,因为他看见台上的江宇典,在恍如听见宋秋娥对他说出“女儿被人杀害了,凶手逃走了”这句话后的怒吼。怒吼这样的戏,演不好就是咆哮帝,但覃遵却丝毫感受不到尴尬。他只能从江宇典的嘶吼中,感受到他的痛苦,他的情绪积压了那么久,终于爆发了,他的眼神、神情和动作,统统都在表现“绝望”二字,他的哀恸,愤怒,表现得是那么地到位,给覃遵一个巨大的冲击。这段戏里,他的怒吼是伴随着女演员的悲泣的,这对父母为女儿的复仇之路,也就从这里正式拉开序幕。江宇典演完了,对着覃导和摄像机鞠了个躬,覃遵也旋即回过神来了。他发觉自己在方才那五六分钟的时间里,是完全沉浸在了江宇典的无实物表演中的。如果一个演员有本事把周围旁观的人带入他演绎的角色里,那无疑是成功的演员。如果这个演员,在如此简陋的试镜的情况下,还能把他这样一个有多年指导电影经验的导演拉入环境里,那就不仅仅是“成功”二字能形容的了。覃遵不由站起来鼓掌,他走过去,把那杯水递给江宇典,笑着道:“小江啊,先润下嗓,坐着吧。”从覃遵的前后态度,已经能看出他的这次试镜一定是让他满意的。江宇典坐下后,覃遵打了一通内线电话,让助理:“再送点小番茄进来。”覃遵表达对一个人的喜欢,就是招待他吃自己种植的小番茄。江宇典嘴角抽了抽:“覃导,我看您种的小番茄也不多了,您自己吃吧,我不跟你抢。”“没关系,来吃,别客气。多大点儿事,你要喜欢,我家里还有,给你送两株苗!”覃遵很大方地道。江宇典就挑了个红的,很小口地咬了下,他努力坚持着不让自己露出酸掉牙的表情。覃遵切入正题:“你演的很棒,非常棒,但是我有个问题。”“您说。”“你在第一分钟的时候,有个抛球的动作,这个动作是你自己加的,为什么要加这样一个动作?”覃遵感到不解的是,他并不觉得这样一个动作多余、突兀。江宇典沉吟了下,他把小番茄捏在手心里,解释道:“在监狱里的时光,他不可能只是漫无目的地发呆,他总要有个什么习惯。在我的了解中,有些犯人是看书、有些犯人会做手工。考虑到杜石的情况,他打发时光的时候,应该是给女儿做礼物,但这些原材料是需要去申请的,故而他应当是写信、对着女儿的照片思念。”“至于抛球,那是因为他以前的职业,他是一名在车间工作的机床零件加工工人。他应该经常和这种小零件打交道,而同时,这又是一个可以帮助思考、同时打发无聊的消遣动作,就好像往水面上丢石子儿一样。”江宇典说到这里同时做了一个丢石头的动作,差点把手里的小番茄丢了出去。“而在拍摄的时候,他抛球,但是并不看球,球就会自己弹回他的手中。这能从某些方面,给观众一个‘运筹帷幄’的信息。小球打在墙面上又回到手中的“咚咚咚”的弹跳声,一定程度上也能烘托出气氛,加剧观众的紧张情绪。”“而且玩球和玩刀、枪不一样,监狱里可以存在球,但是后两样就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存在了。”江宇典把自己一个动作,分析成了阅读理解,覃遵听完,这才恍然大悟。“我没想到你对杜石的理解这么到位,说实话我还以为你演不好的……”他有些惭愧,继而笑着拍了拍江宇典的肩膀,“你真的很棒,我是非常欣赏你的,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跟你合作了!不过电影才刚刚进入选角阶段,要想正式开拍,还得等一段时间。”一个会按照剧本拍摄,给他惊喜,并且还按照自己的理解,加入了一些能配合剧情渲染剧情的动作,甚至考虑到了后期画面以及观心理的演员,他当然是非常欣赏、喜欢的。一般演员只是按照剧本来拍戏,极少数才能考虑到后期效果,甚至是观众心理,在拍摄中既做了演员,又做导演、编剧。一般人没法考虑到这么多,能同时思考这么多,那只能说明他的思维能力非常强。这样的演员可遇不可求。覃遵站起来,笑容满面:“这样,我把你的试镜视频,发给其他人看一下。我个人认为你非常合适了,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你等我电话吧!”把江宇典送出去前,覃遵跟他加了微信,还硬给他塞了几个小番茄。那助理看覃遵居然这样,非常惊奇,睁大眼睛看江宇典,认为覃导必定是非常喜欢他,才愿意临走前还送小番茄给他吃。江宇典没办法,他只能收下这份好意,但覃遵种的小番茄实在是酸,江宇典对它下不去口。覃遵的工作室外头,已经是日暮了。夕阳的橙色余光,依依不舍地逗留在市郊的山脊轮廓上,江宇典还未走到停车场,就碰见了过来接他的贺庭政。江宇典正愁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几颗小番茄,丢掉吧,也不太好,吃吧,他的确是不喜欢吃酸的东西。所以他一看就贺庭政,就扬起手里的小番茄。贺庭政不知道他的水果哪里来的,只看他动作就知道他要喂食了,所以默契地配合着张嘴,乖乖等他投喂。江宇典啧了声,把小番茄塞他嘴里:“我这是养了两只狗吗……”作者有话要说:披萨:汪!贺狗:么么哒!-明天见第82章贺庭政吃下那颗小番茄, 跟江宇典往停车的地方走,一边问道:“怎么样了?”“说让我等电话,应该是没问题的。”江宇典没有过多地在意这件事, 顺手给他喂了下一颗小番茄。上车后, 江宇典收到了关鸿业的微信消息。“雨点!”“业哥?”关鸿业发了一条语音消息道:“覃导刚刚给我发消息,他在我面前把你夸的, 还说我教的好,教出来的徒弟比师傅还厉害。我哪儿敢啊, 我一节课没给你上过, 看来你都不需要我给你上课了……”江宇典发消息道:“覃导那是客气的。”关鸿业回复道:“覃导很少这么夸人的。”旋即, 关鸿业给他丢了一张截图。几分钟前,覃遵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动态:“江山代有才人出,今天遇见了一位很棒的年轻演员, 给我上了一课[赞]”由于是关鸿业的截图,江宇典还看见了下面的评论。一个个叫得出名字的演艺圈大佬,还有些不认识的名字,在评论下追问:“覃导, 是谁啊?”“老覃,谁这么牛逼啊!哪个年轻演员啊,是xxx吗?”覃遵回复说:“等我新戏开拍你们就知道了, 暂时保个密。”除了给江宇典拉了皮条的关鸿业,没人知道他夸的这个年轻演员是谁,因为大家都知道,覃遵很少在私底下夸人的, 偶尔会在媒体面前夸一下自己挑选的新人演员,通常是夸:“他们很敬业,很有灵气”。像是现在这样:“给我上了一课”的夸赞,前所未有。不怪人好奇。但说实话江宇典的演技,是出于本能,他并未系统地学习过演戏,脑袋里虽然有原主的记忆,但是那对他而言根本毫无用处。而且他能饰演好这个角色,得归功于人生经历的重合。这么点小成绩,他并不会因此得意洋洋,他心态很平。关鸿业继续给他说:“这样吧,这部电影我要客串一个角色,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来我这里,我们来对戏。顺便你最近不也是有个电视剧在拍?我们可以互相学习一下。”他说得很谦虚,一点没有拿前辈和影帝的架子。江宇典说:“不敢当,是我向您学习。我的电视剧戏份也不多了,明天会恢复拍摄,休息的时候我就过来找您,您看行吗?”和关鸿业约定好时间,就到家了。两人进入电梯。小番茄不多,贺庭政已经吃完了,他挂在江宇典背上说:“我还要吃……”江宇典看他这么爱吃,就道:“导演还说要送我两株小番茄苗,早知道我就要了,回来种在盆栽里,你随便吃。”贺庭政不答话,只是把他给抱着,江宇典默默无言地抬头看了眼电梯的监控,也没说什么。年后的温度,比年前要暖和一些,江宇典进屋后就把外套脱了,家里的萨摩耶摇头摆尾地过来,江宇典不想摸狗,因为要洗手,就用穿着袜子的脚去轻轻抚摸了下披萨的毛发。萨摩耶隔着棉袜在他脚心蹭了蹭。江宇典笑了起来:“小狗崽子,爸爸袜子上现在都是你的狗毛了。”他不愿意去脱粘着狗毛的袜子,就把脚伸到贺庭政面前,让他给自己脱下来。贺庭政蹲下来,乖乖给他把袜子脱下来,江宇典赶他:“去,把手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