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作者:木天道境      更新:2023-06-24 22:46      字数:5372
  大太太已经换了衣裳,见她来了道:“坐下吧。”又吩咐玉环,“去把燕窝端来。”眼睛也不看越苭,只顾自己道,“方才怎么没吃东西?就捡那两根菜能吃饱?”越苭顾自坐下了,闷着声儿道:“吃不下。”大太太这才看她一眼,冷笑一声道:“这会子知道难受了,早干嘛去了?!先生们都说过,你是极聪明极灵光的,怎么就不能在课业上多花点心思呢?弄到如今这个地步,比不上旁人了,晓得不舒服了?!”越苭一拧脖子:“我才没有!姐姐都说了,那些什么嘉奖根本什么都不算!春考压根儿就不看这些!”大太太恨铁不成钢道:“那些再不算什么,如今你也得不了!比不上人家就自认了比不上,再想想如何迎头赶上才对。站这里说人家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的,却不知你自己连这些‘什么都不算’都还够不上呢,有什么心思去得意?!旁人再好再不好,也改不了你还不如她!”越苭自不肯认的:“我会不如她?那才叫笑话呢!”大太太点点头:“好,你这话我听着,就等你给我看看,你是如何厉害的。”说着给马嬷嬷使了个眼色,马嬷嬷从袖子里抽出一沓儿纸来,递到大太太手里。大太太转手放到了越苭跟前道:“喏,这是你看着‘什么都不是’的人看的书,你多早晚也把这些书给我看了,再来说什么如不如的话吧。”越苭拿过来一看,上头果然是密密麻麻的书名,只是乱七八糟的,也不见什么主题,真是什么都有。心知是越萦在书楼大院借书的单子,哪里看得上,便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才不看这些。”大太太气道:“你不如人家,叫你同人家学,连路都给你指明白了,你还拿起乔来了?!”越苭撇嘴道:“她那心思,不晓得多阴!您能保证这借的书都是她看的?搞不好虚晃一枪,正等着咱们上当呢!”大太太道:“你这叫什么话儿?兄弟姐妹的,叫你给说成什么了?!越苭道:“您还真别不信我的!上回傅丫头那个呆子,不是问她该看什么书?当着老太太的面,她应承得多好!之后还真给开了个书单,就捡那顶有名儿顶称经典顶看不懂的给列上去了。那呆子也真是呆透了,还真就照着那书单去借了书,看得如何?眼睛都熬眍了,什么也没学着!还差点想改了学数术这条道儿呢!后来还是俞三儿那里给指了条正路,才算得救了。要我看来,老太太那阵子那么不待见她,或者就有这事儿在里头呢。”大太太嘴上仍斥她胡说,却也不再相强了,便道:“你只拿去看看,若是里头有你不知道的书,知道知道也好。”越苭还是不领情:“不要!晦气得很!”大太太气结:“成,成,我不管你了还不行?你自己弄去吧,横竖你能干!”越苭怕真给大太太气出个好歹来,便露出一点风声道:“娘,您别着急啊。这转眼就入冬了,我正跟姐姐商议千金宴的事儿呢。自上回同冶世书院有了关联,那千金宴如今分量可不是从前能比的了。我要在这上头拔一回尖儿,别的什么听都没听过的什么文会武会的,还是算了吧。”大太太听说越荃在替她谋划,心里也松了口气,缓了语气道:“还有来年夏天……只看你的命儿吧……”越苭想起天香书院的暑歇赏游来,心里一阵热一阵冷,看大太太如今替自己发愁,心道还不都是您老人家的过错儿?可这话她如今是不敢说出口了,只好胡乱应了几声。一时玉环端了燕窝上来,大太太看着越苭用了,又叮嘱几句作息的话,才放她走了。越苭回到屋里抱怨:“娘真是,当日实打实的好处给了旁人,这会子倒着急起来了,寻得什么脏的臭的都叫我跟着学,真叫人头疼!”珊瑚忙道:“姑娘,太太那是真心疼您呢。方才为什么先不说,那是不想带着旁人呗!姑娘到底是太太心尖子上的肉,那旁人是没得比的。”越苭道:“我算什么心尖子,姐姐才算呢!娘心里不晓得怎么嫌弃我没出息呢!”玲珑笑着道:“姑娘这话说岔了,我看,该说姑娘是太太同大姑娘俩人的心头肉才对呢!”越苭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就你嘴乖!”又说那时,越萦进了屋子,紫陌便忍不住道:“姑娘怎么同四姑娘一句话儿也不说?”越萦淡淡道:“我是姐,她是妹,我为长,她为幼,难道她不敬我这个姐姐,我还得那热脸孔去贴冷屁股才算有规矩?”紫陌身上一紧,忙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是说……是说,姑娘这大好的日子,姑娘们这么着……传出去不好听……”越萦只不言声,紫陌也不敢说话了。一会儿兰香端了热水进来,掩上了门道:“刚看见马嬷嬷往楼上去了。”越萦手捏了捏,又松开,吩咐道:“加一盏灯来,我还要看会儿书。”紫陌同兰香对视一眼,齐齐答应一声便各自下去安排。三五日后,金家与洪家联姻的消息遍传京城,金家家主的嫡女许给了洪家嫡枝的哥儿。与此同时,金家又在隆州建了一处冶炼坊,冶炼镔铁。坊间都道这金家是要往五大家里头去了,那镔铁秘技,向来是洪家不传之秘,这回居然叫金家开了作坊,真是叫人难以置信。一时艳羡嫉妒者无数,却也碍不了金家日渐崛起之势。越家自然也难免说起此事,三太太说四太太:“你的嘴也太紧了,竟是丁点风声不漏的。难道还信不过我们来?这样好事,你就憋在肚子里,也不怕额头上起包!”四太太乐道:“事儿没到最后哪个说得准?我早半年各处得瑟去,到时候事儿黄了,可怎么找地方搁我这脸?”大太太问道:“你外甥女今年几岁?”四太太道:“十七了。”大太太点点头道:“不错,预备两年,十八九岁过门正好。”四太太道:“她爹娘也是这个打算。”老太太道:“这要一上了书院,就都得二十往后了。”四太太笑道:“说起来,她还同荃儿同一回春考的,却是没考上五大书院那样的地方,后来去了韵纶,如今也还在读书的。”老太太道:“这同学业没冲突?”四太太道:“不碍事儿,再说那书院读个三五年也该读完了。”老太太感慨:“这眼看着都长大了,家里这许多丫头,不晓得往后的姻缘都牵在哪里呢。”几位太太闻言都附和。金家镔铁冶炼坊一开,又在隆州买了几座山,很快就从其中开采出矿来。老太太得闲了同大太太感慨:“这真是,嫁一个女儿,整户人家都拔高了一级。”大太太也叹道:“这大世家的威风可真是……”这四太太作为金家家主的嫡亲妹子,自然也大大沾光了。她兄弟晓得她的心结,旁的什么衣饰珍宝都还不算,关键是想要生个儿子。这日就遣人给她送了信来,说是给她定了麒麟庙的求子道场,日子也叫里头的仙官选好了,是这前后三五年里最好的一日,叫她好好准备了,当日要到场磕头祈福的。到了日子,几个嫂子们没什么说法,倒是小姑子越洵美来了。老太太笑骂她:“你巴巴的跑来作甚?难道也想再求个子女?”越洵美笑道:“麒麟庙那种地方,从来只有玄赤金青蓝那几家的人去得,这样机会,能不跑去见识见识?自然是要去的。再说了,四嫂也得要个人陪着才好不是?”她这话一说,说得三太太林氏也有几分心动了,便笑道:“可弟妹从来没说要邀我们……也不知道……”四太太笑道:“罢哟!我这点心思哪个不晓得?若是个平常祈福的,我自然要都请了你们去。可如今这样,我怎么好开口请你们?若是你们愿意同我去,我自是求之不得的。”如此一说,二太太同三太太便也说要跟着去,又问大太太,大太太摇头道:“我哪里走得开!”越洵美便对老太太道:“这样,那不如娘同我们一起去?”老太太骂道:“去去去!贫嘴的猴儿!再胡言乱语看我不拿拐棍给你一顿!”几个人说说笑笑预备齐全,各自上了车,便往麒麟庙去了。这麒麟庙是一处神庙,供奉着天地诸神,尤其中间一只金身碧眼的巨身麒麟,足有两层楼高,传说送子送福最灵验的。这道场足做了一日,一百单八个神官在麒麟广场上升台做法祈福,负责仪乐的都有六七十人,兴乐唱咒的声儿能传出几十里地去,妯娌姑嫂一边看一边咋舌。事毕归家时候,越洵美对四太太道:“今儿我可算开了眼了,真是好气派,好气势,好排场!”二太太、三太太也连连道:“想都未曾想过的。”四太太道:“也不算很亏了我磕的头了,这会子还有点犯晕呢。”说得众人都笑起来。第二日在老太太跟前说起,三太太是个能描绘的,一样样说得详细,老太太听了连连念佛,大太太亦笑道:“真是了不得的热闹。”四太太却道:“光看热闹管什么事,却要看灵不灵验了。”众人自然都出言相慰,只说定然会有感应等话。第64章 凝核柳彦姝也跑来同傅清溪说四太太做的求子祈福道场如何风光宏大,傅清溪见她说得活灵活现,不由得笑道:“你这张嘴真当厉害,说得好似你亲眼见了似的。”柳彦姝见她歪缠,气道:“哎呀!你不想想那场面,却专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同你说话可真没趣儿!”傅清溪一笑:“那么你去寻有趣的说话去吧。”柳彦姝斜她一眼,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道:“你知不知道那日四姨母怎么来的那么快?”傅清溪一愣:“四姨母不用再求子了吧?”柳彦姝乐道:“你瞅你这傻劲儿!哪里是为了事儿来的呢?却是为了人来的!”见傅清溪还不明白,便道;“听说四舅母往陈家的产业里投了钱的,如今四舅母娘家大盛,四姨母自然要来巴结巴结这嫂子了。”傅清溪“哦”了一声便不言语了,见柳彦姝还盯着自己看,问道:“干嘛?同我什么干系?”柳彦姝点点头笑道:“同你要说没干系是没干系,要说有干系嘛,或者也有干系呢……”傅清溪撇嘴:“我可没功夫猜你心思,你要玩这个找那些闲人玩儿去。”说了又去拿书。柳彦姝一拽她胳膊,“你听我说!陈家什么买卖?印坊!如今他们新印坊听说是借了水力的,一样的雕板,比人工印的快了十倍不止!你想想,这样一来,头一个对上的是谁家?”傅清溪一愣:“你是说谢家?”柳彦姝捂嘴乐道:“这不是挺明白的么,怎么着,这是不是就同你有干系了呢?”傅清溪知道她打趣自己,一甩手道:“你那眼睛看谁都能有干系!”柳彦姝见她起急,指着她桌上的账簿道:“别是你另桥另路被董九给迷了眼了吧?你也得自己想想,谢翼怎么对你的?你劳神了给你寻药茶来,你爱戏本了从家里拣顶好的拿给你!这臭老九呢?只会使唤你!给你这些本子做什么?教你帮他核账?!你若反当他是好人,才真的傻了!”傅清溪无奈道:“都不晓得你在说什么。我要学数术,得知道这在世之用,商行里的货物数目不是最容易懂的一样?再说了,哪里有点子什么来往就往那头去了呢?我又不是你,人家捧着我干啥?或者说为了我同你亲近,想要买通我在你跟前多说两句好话,那倒还说得过去。”柳彦姝一看傅清溪这就是不开窍的木头,叹道:“你可真是……!你说的事儿不是没有,但谢翼那里能一样?你就瞧不明白?”傅清溪道:“有什么好明白的。我自己这许多事儿都想不过来,哪里还管得了旁人的心思。”柳彦姝想了一会儿道:“你这样也好。那谢家同陈家对上了,往后不晓得怎么样呢。你若真是……说不定反麻烦。真是,呆子也有呆子的好处。”傅清溪送她一枚白眼,仍旧顾自己低了头写写画画。柳彦姝叹一句:“如今同你在一处是越发没趣了,也不晓得有什么好看的,整日看这书那书的。要不你也同越萦那般投几个文,得几个奖来,叫我瞧瞧她们姐妹的黑脸,也还有趣些儿。”说了自己咯咯乐。傅清溪道:“年里就要分班备考了,到时候怎么也得考一回试的,你就这么整日玩来玩去的,一点也不慌?”柳彦姝撇撇嘴:“我不是那块料。再说了,费劲巴拉地弄那些,考不考得上还另说,考上了又怎么样?大姐姐那么厉害,可能比得了金家那位姐姐?说起来,连韵纶书院都是金家的面子才得进去的,可如今人家转眼就是洪家的少奶奶了,不比什么书院扎实?再说了,你读什么书院能给挣来三五个矿山一个秘法冶炼坊?也只你这样的傻子,才信一门心思读书的话儿。你看看越萦,往外写的书信可一点也不比往出投的文少!”傅清溪摸一把她的面颊,抿嘴笑道:“我若生你这个模样,说不得我也不用读书了。”柳彦姝捂着脸惊讶道:“啊呀,你这妮子被那臭老九带坏了吧,怎么这样起来!”两人说笑间打闹在了一处。忽然龚嬷嬷风风火火过来道:“姑娘,王家四爷送了东西来。是颐庆堂的人拿过来的。”柳彦姝腾地站了起来,忙忙回头撂了句:“下回再收拾你!”便匆匆去了。傅清溪这里也乐够了,复又起身取了纸笔往书案边坐着去了。她如今做的事儿,也没有旁的例子可参照的。却是那学之道上的法门,——要将所学之物变为“我有”,非得经过‘自炼’不可。何为自炼?比方说读一本书,读完了,你得能拿自己的话把它说出来,这个过程,便称为自炼。若没有经过这一步,多少人看了书,只当看过了,实则记不实记不真,于其中道理更无所得。看着是读过书了,实则是以‘学习’之名浪费时间罢了。若更进一步,便是将这一本书说给旁人听。叫听的人据所闻之事来问难,自己再作对答。如此反复,如同揉面一般,来来回回,方得成一体不分彼此,若不然总是水是水,面是面,没个用处。再好的一个法子,便是用于实际。用于自己的待人处事之中,这可比前两个更有力道,是落知于行,再好没有的。傅清溪如今便是在把数象之术,用在董九枢给的商行买卖上。她先把那账上的数看熟了,知道哪个是哪个,知道那数是什么意思。进价是采买的价钱,全价是含了行脚使费的价钱,出价是售卖的价钱,实收是打了折扣之后实际收到手的银钱,等等。这之后,她又把那些数字按着自己的理解给列了出来比对分析。若觉得同自己的常识理解不符合的,便挑出来做上记号,等着回头问董九枢。如此来回,倒对商行买卖的事务知道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