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自我驯服(12)
作者:蒸汽桃      更新:2023-06-27 00:36      字数:10246
  第二天早上丛烈六点多起来,电话还通着。他在电话这边轻轻喊对面:“云云?云云?”那边很轻地“哼”了一声,呼吸声从远到近,像是云集直接把话筒靠在了脸上,“唔?”“我现在要去录节目了,你在家乖乖等我,哪儿都不要去,我一下飞机就立刻去找你,好不好?”丛烈看了看表,又仔细叮嘱了他一遍。“嗯……”云集在那边迷迷糊糊地答应。丛烈怕他一觉睡到大中午起来又要难受,也顾不上赶时间,一点一点哄:“云云不睡了,等会儿起来弄点吃的,你家有人做早点吗?”“有,”云集的声音逐渐清楚了,“我上午还有事要处理,现在就起来。”“好,晚上我就回去了,现在去录歌。”丛烈穿好鞋背上琴包,边打电话边往外走。“嗯,我起来洗漱了。”云集那边悉悉簌簌的。他有点刚睡醒的鼻音,听起来有些稚嫩,“你赶紧去吧,别操心我了。”丛烈上午录歌录得很顺利,中午的时候发现手机上有一串唐璜的消息。【丛烈!你什么时候从那边回来?哥们儿去接你!】那时候丛烈刚好在录节目,没回复他。只隔了三分钟,唐璜就发来一大串新消息。【丛烈!我爸给我买了辆二手车当新年礼物!】【崭新崭新的驾照有用武之地了!不枉费我练了一年的车技(玫瑰)】【那车我试过了,虽然是二手,goodasbrandnew!!!】【你定好回来的时间就跟我去,我去机场接你!】【哥,给个机会吧!我周末约了个小0,想感受一下载人的快乐先!】丛烈对于唐璜这种拿自己当实验品的行径感到无语,还没来得及回复,那边的消息就又来了。【京州这边还下雪呢,你下了飞机也不好打车,你就给个面子吧烈哥!我没有别的朋友啦!】丛烈一想也确实。唐璜要是能过来接他,他还能早点去找云集。他回过去:【我今天晚上就回去了,大概五点半到机场。】【roger,sir!】中午丛烈要跟着民乐团走合奏,草草吃了个饭。问云集吃了什么的消息挺晚才收到回复。云集就回了仨字:【别担心】丛烈总觉得哪儿不太对,但是云集跟他说了今天有事,可能确实忙。他也没直接打电话过去,只是给云集留了消息:【需要帮助立即打电话给我,找不到我就给我妈打电话,不要自己做决定。】录完节目一点多了,临去机场还富裕半个来小时。丛烈在当地的市场上买了两轱辘鲜羊肉、一副血肠和一些奶制品,把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的。临上飞机之前,他给丛心和云集分别打过招呼。丛心回了,但云集没回。丛烈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在飞机上也一直绷得紧紧的,在一片昏沉的旅客中睡意全无。京州正在下大雪,能见度不够,机场地面管控要求航班延迟降落。丛烈乘坐的飞机在京州上空盘旋了四十多分钟才被允许下降,开舱门的时候已经延迟了将近一个小时。好在抵达的航班间距被拉宽,他们几乎不用等托运就拿到了行李。丛烈边给云集打电话边向出站口走,但是那边一直没人接听。他又给丛心打电话:“妈,今天云集给你打电话了吗?”丛心正跟人打牌呢,甩出去一张二饼,“打了呀,早上跟我说今天不过来吃饭了,可能二十九得在自己家过?你飞机刚降落?我在楼上你宋阿姨家呢,现在收拾收拾回家做饭?”“行,您先回家吧。我去找一趟云集,他电话不接。”丛烈看见远处挥手的唐璜,小跑过去。丛心那边的杂音小了。她听起来有些担心,“小云怎么了?电话不接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就去找他。您先回家。”丛烈挂断电话,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唐璜,“外面堵车吗?”唐璜还洋溢在驾驶新车的愉悦当中,“不堵,路上人少,唐某和他的新suv为您保驾护航!”“行,”丛烈从包里拆出来一半冻羊肉给他,“拿回去给叔叔阿姨,帮我问新年好。”认识丛烈这么长时间,唐璜从来没见过他主动送云集以外的活物任何东西。“稀罕了,丛老板过了十八岁就是不一样!”唐璜把丛烈的东西放进后备箱,自己上车打火,“去你家?可以蹭饭吗?”丛烈边系安全带,边跟他说了云集家的地址。唐璜的眼睛瞪大了:“兄弟,我们去那种地方干嘛?我们开着这种普牌车赶这个时间点儿去,人家会以为我们是去讨点饭过个好年的。”“去接云集,”丛烈看看表,继续给云集拨电话,“他一直不接电话。”唐璜知道云集在丛烈心里是什么分量,刷完停车卡之后给了一脚油门,“你先别着急,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因为在他看来,云集完全不是那种会因为吵架拌嘴搞冷战的幼稚男高中生,要是不回消息,肯定有什么正经原因。“他上午确实说有事儿,但是现在都七点多了,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动静。”丛烈眯着眼看向窗外的风雪。从他离开的时候起,京州的雪好像就没完全歇过。正经路面上的雪已经撒过盐被铲车堆到了道路两侧,成了一道道灰色的矮丘。深冬的天黑得很早,路边的灯全都亮了,一串串的红灯笼洋溢着过年的喜庆。已经是腊月二十九,该回家的早就已经赶回来等着明天跨年,路上的车确实不多。只是路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前后的车都不敢开得太快。唐璜开了导航,从机场到云家,大概有四十分钟路程。一进那片街区,连街景都不一样了。路边停着的随便就是六位数朝上的豪车,几乎没什么商铺,白雪之下是精心修剪的耐寒绿植,有种含蓄的奢靡。“这有钱人住的地方是不一样,”唐璜咂咂嘴,“你瞧这些胡同老房子什么的表面好像不起眼,但这格局一看就别有洞天,里面住的没准儿就是个呼风唤雨的龙王。”丛烈没心思管什么龙王蛇王,正努力辨认着街边的门牌号,终于在一众连续的数字当中找到了那个平整的“000号”。“到了。”丛烈看到那深黑大门敞着一半,总觉得心里那种鱼钩勾着似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车没停稳就直接打开了车门,“我很快回来。”雪又大了起来,鹅毛似的,落在地上发出“刷刷”的响动。丛烈稍微向门口的传达室里一望,里面穿保安服的大爷正在手掐兰花指,跟着手机里的京剧外放摇头晃脑。丛烈猫着腰从传达室门口跑了过去。石子路上的雪扫过,但草坪上的积雪已经超过了三寸厚,踩上去“咯吱咯吱”响。云家是很传统的中式院落,花池里的矮芍药被雪压住,只剩下满地的残梗。院子里错落着十几盏石柱灯,头上也都堆着锥形的雪尖。跨进带影壁的第二进院,丛烈一直在给云集打电话。但一直没人接。云家很大,但现在似乎没什么人,只有更靠里的一栋矮楼亮着灯。丛烈拔腿向着光亮处跑。雪花打着卷飘下来,他却是一身的汗。快要跑到矮楼但要说是个人,好像又有些太矮了。他朝着楼上看,一扇圆梅窗半张着,隐约落下一个人影。等丛烈走近了,脚步反而急急刹住。他看清楚了。楼下确实是个人。只不过不是站着,是跪着。“云集?”丛烈刚刚还在轰鸣的心脏艰难地跳动着,似乎也在随着雪花的飘落寸寸冰封。那人跪在雪里,后背笔直。他肩上、头上都落了雪,像是三盏不亮的石柱灯。在原地凝固了半秒,丛烈边朝着他跑,边把羽绒服往下脱。他把羽绒服扛在肩上,快速把云集头发和肩上的积雪拂掉,再将他整个人紧紧裹进衣服里。云集很缓慢地抬头,似乎有点困惑,“丛烈?”他脸上没有一分血色,连嘴唇都是青白的。丛烈的意识已经被灼烧成了一根线,但他竭力吊着自己残存的理智。他很温和地问云集:“现在还能站起来吗?”温暖正顺着新裹上的羽绒服一层一层溶过来,云集木然的眼珠微微一动,“几点了?”丛烈看了表,“七点一刻。”云集点点头,“那你扶我一把。”丛烈的心跳得太凶,几乎让他想要呕吐。但他只是把住云集的手,很慢地把他往上带。但是云集站不住。他一直打着晃要往前栽,两条腿抖得一点力气吃不上。丛烈想要别开眼,又极力强迫自己看着云集。“我抱你,行不行?”他仍在温和地征求云集的意见。“没事儿,刚站起来的时候是会这样的。”云集的眼睛一眨,他睫毛上的雪水化开了,眼泪一样落下来。丛烈竭力避免自己去理解那话中的含义。但他就是忍不住想:云集究竟在雪里跪过几次?今天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自己上飞机的时候?还是在机场拿行李的时候?或者更早?丛烈的眼白很快被血丝爬满了。他把刚刚站起来的云集接在怀里,感觉他不受控制的颤抖,仰头看向楼上:“是上面那个人让你来这儿跪着的吗?”那身影已经离开了。风把雪片吹进那梅窗,没留下一丝痕迹。“他不会管了。”云集低声说:“我跪到六点,就跟云家没瓜葛了。”他稀薄的意识没挡住他说出最在意的事,“他说如果我真的有决心,他就答应不会为难你。”“你家里还有别的人吗?”丛烈扶着他。后背的毛衣已经被北风吹透了,他却丝毫觉不出冷。躁动的血液疯狂冲刷着他的冷静,他现在只想把楼上那个人杀了。他考虑不到后果,只想遵从怒火。云集不懂他在问什么,只是痛哼了一声往地下滑,“嗯……丛烈,疼……”丛烈挣扎了三秒,终于从窗户上扯回目光。汗还在一层一层往外冒,他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他不敢让云集的腿吃力,只是搂着他的腰把他抱了起来。丛烈大步向外走,一眼都没回头看。唐璜下车给他们开过门,手忙脚乱地把车打着火,回头问丛烈:“去医院还是你家?”“医院。”丛烈正用试着帮云集把外裤脱下来。雪水在裤子那圈膝盖上结过冰,现在被车里的暖气一吹又化开,成了冰凉湿透的一截。“不……”云集哆嗦着向后缩,“疼……”丛烈低着头,一句话说不出来,额头上还在往下滴汗。他低下头,硬生生用牙把云集的裤腿咬开一道破口。但是云集疼,捂着自己的腿一直摇头。等红绿灯的时候,唐璜向后看了一眼,从置物箱里翻出来一把剪刀,递过去。丛烈接了剪刀,小心沿着云集的脚踝和小腿把裤腿剖开。云集的外裤里面只有两条保暖,一看款式就是丛心给买的。丛烈眼睛胀得发疼,但硬生生流不出眼泪。他手很稳,把云集的腿架在自己膝头,一层一层把湿透的裤腿剥下来。云集靠在座椅上,很安静,“对不起,我算错时间了。”丛烈还是既不说话也不抬头。“我不应该让你看见的。”云集说话很慢,带着很重的鼻音,“我六点的时候就可以起来了。”但他其实是站不起来。他总想着缓一下、缓一下,没感觉到时间过得那么快。好像只不过才多缓了两分钟,云集一抬头看见丛烈,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以前他都能自己起来。丛烈低头看着云集白中泛青的膝盖,很快地眨了几下眼,扶了一把唐璜的椅子,“还有多久到医院?”“马上了,几分钟。”路上几乎没什么车了,唐璜又稍微提了些速。丛烈不敢直接捂云集的膝盖,只是用自己的长羽绒把他整个裹住。到医院前的几分钟,一句话都没跟他说。唐璜帮他们挂了号才走,丛烈一路上抱着云集。丛烈能感觉到怀里的人一直在抖,搂着自己脖子的手臂也越收越紧。他好像一张嘴就要哭了。但是丛烈抱着云集进急诊室的时候还是出声安抚:“到了到了,马上不疼了,找医生给我们看看就好了。”医生给云集看腿上药的时候,云集意识清楚一点了,自己撑着床坐着,让丛烈出去等。他不想让丛烈看这些。丛烈不仅没出去,还站在了他身边,把他的脸扣在了自己腰上,一下一下地给他顺后背。医生一边上药一边叹气,“这是做什么弄的?马上要过年了,这几天都下不了地,恢复不好要落下病了!”丛烈表面上一点脾气都没有,“怎么照顾恢复得最好?您说,我记着。”其实他的心脏跳得他看什么都一抖一抖的,视野边缘镶着一圈猩红。“保暖,这几天一定不能受风着凉。今天晚上可能会疼会发烧,我在点滴里开了镇痛散热的,晚上在这儿观察一晚上。”医生把云集的膝盖用敷料包好,“今天晚上先这样。明天开始要用过膝盖的热水泡脚,至少坚持一个月,有条件就每天晚上按摩。这么大的湿寒,发出来得一段时间的。”丛烈看似心平气和地点头。等医生这边交待好,护士给他们推了个轮椅过来。云集看了一眼那个轮椅,目光退缩地一闪。“没事儿,我来吧。”丛烈跟护士打过招呼,弓着腰看云集,“我抱着,好不好?”等云集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丛烈把他稳稳抄抱在怀里。云集的呼吸还在抖,一下一下轻打在丛烈的侧颈。虽然分到一个双人病房,但两张床都是空的。丛烈按着单子上的床号走到靠窗的那张,刚把云集放下,就发现他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怎么了?”丛烈已经心疼得发麻了,鼓膜上呼啸的血流声几乎掩盖了他沙哑的嗓音,“疼?”云集两只手撑着床,把床单都抓皱了,不断用力地吸气,却不吭声。他不是不想说,他疼得说不出话来。丛烈二话不说把他重新抱起来,挨着床边坐下来。他让云集的小腿自然地下垂着,没吃一点力气。病房里的灯只开了一半,有种昏暗的温暖。护士带着输液的药进来,看着云集的脸色都忍不住放低了声音,“扎哪只手?”丛烈握着云集靠外的左手,“扎这边。”护士把液输上,用电子体温计碰了一下云集额头,“三十八度六,后面隔半个小时需要测一下,到退烧为止,家属想自己测,还是我过来测。”丛烈轻声说:“你放这儿吧,我自己来就行。”等护士出去,丛烈给丛心拨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在医院,明天回家。“医院?”丛心的声音高了起来,“你出发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刚下飞机就到医院去了?”“云集不舒服。”丛烈长话短说,“明天跟我一起回家。”“小云怎么了?”丛心还是很着急,“要不要紧啊?需要什么吗?要不然我现在去给你们送点儿东西?”丛烈说不出来“不要紧”这种话,只是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您在家等我们回去吧,明天再跟您细说。”云集开始抓他的手臂了,丛烈简单跟丛心说了两句,快速结束了通话。“疼……丛烈,我腿疼……”云集抓着他,不住地抽气。“哪儿疼宝贝?”丛烈压抑着焦灼和怒火,用极柔和的声音问:“膝盖还是哪儿?”“疼……”云集一手抓着他,一手伸着向下够自己的腿。丛烈护着他扎着针的手,“不动不动,我给看看。”云集很乖地忍着,真不动了。丛烈一摸,他的小腿还是冰凉的,右腿后面的肌肉全都僵硬地紧绷着。丛烈跟他商量:“我们上床躺着试试,暖和过来再抱起来,行吗?”云集发着烧,迷茫地答应:“嗯。”丛烈先扶着他躺下,但是云集一个人根本躺不住,一直忍不住要抱自己的腿。丛烈脱了衣服,把自己当成一个热源塞进被子里。云集立刻颤抖着贴过来,用自己冰凉的腿脚抵住丛烈的身体。丛烈小心扶着他有针头的左手,让他尽可能地接触自己。云集就像是一块冰,除了脸和手心滚烫,其余地方都是凉的。温度上来,云集腿上的肌肉强直缓解了。但他膝盖还是疼。他一直抓着丛烈的肩膀,像是溺水的人抓着一块浮木。他一喊膝盖疼,丛烈就把他裹着被子抱起来,等他说冷了再放下搂着。就这么坐一会儿躺一会儿折腾到半夜两点多,云集的烧才退下去。正好护士来,把他手上的针拔了。云集睁开眼的时候正看见丛烈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睛,撑着想自己坐起来,“你放下我吧,我没什么事儿。”云集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好像刚才疼得浑身打颤的人不是他一样。丛烈看了他几秒,“你要说什么,说吧。”“我今天跟我爸说清楚了。”云集垂着目光,声音也很低,“我今天在外面跪了这一场,往后就不算云家人了。”这是他脱离云家单干的代价。“嗯。”丛烈简单答应。“所以你还是该上学上学,该去德国去德国。”云集眨了一下眼睛,“等我这边稳定下来,我就去德国看你,所以分不开五年的。”丛烈看着他,表示自己在听。“我……”云集咬了咬牙,脸色又白了一层,“如果你以后有了新的想法,我也不反对。因为我在云家的时候,或许在很多地方能帮上你。但现在即使我父亲不动你,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了。”丛烈是终将被万众瞩目的音乐天才,自己是叛出家族可能会被处处打压的云家弃子。云集这么跟丛烈说,已经是缓兵之计。“你以后去了德国。我可以帮你引荐我的朋友,”云集似乎在雪地里想了很多,“他们在艺术界很有些人脉,到时候你也不必拘泥于音乐,其实美术、包括戏剧,都是相通的。”“尽可能和尖端的人接触,有利于你成为尖端的人。”他想自己的朋友如果指不上,还能去找一下傅晴。傅晴是海外古典音乐背景,对那个圈子比自己更加了解。“阿姨的身体我有托关系问过,其实还是很积极的。”云集眨眨眼,“只要按时复查,规律用药,不用太担心。”等他说完,病房里陷入了安静。过了几分钟,丛烈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像是砂纸打磨过一样哑,“这就说完了?我以后有什么新想法?学长你不如详细说说看。”云集说不出来。“我好奇,云集。”丛烈面带犹疑地看着他,“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个什么东西?”云集的眼圈红了。丛烈却没停,“我今天下了飞机,心急如焚地往你家赶。看见你……”他有些难以为继,但还是努力往下说:“疼得打哆嗦的时候你快把我心里的肉抠烂了,然后你现在退烧了,有精神了,能装模做样了,跟我说让我去德国。”“让我用你的人脉走捷径,让我成为尖端,让我……”他笑了笑,“有新的想法。”“你计划得这么好这么周全,你想过我吗云集?”丛烈近乎平静地抿了一下嘴,“你想过我能不能自处吗?”“我无忧无虑地去了德国,每端起一杯酒就觉得我在喝你的血,每吃一口饭就觉得我在吃你的肉,我多快活啊?”丛烈又笑了。云集的镇定岌岌可危,但他还在努力维持,“但你能去德国是你自己争取到的,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云集你能不能默认我没出息?你别再盼着我有出息了,行吗?”丛烈认真地看着他,“这样,不管你怎么想,我都选择不去德国。我自甘堕落不求进取,我就是要在国内上个大学唱唱歌,跟自己看重的人一起做一些喜欢的事,不行吗?”他问云集:“你不是看不上没出息的人吗?你管得着我去哪儿吗?”他猛然想起昨天在庙山上看见的那个人,死死盯着云集,“就算我明天就要死了,我也只想陪着我爱的人过完今天,你明白了吗?”云集别开脸,在含眼泪。“如果你真的那么希望我离开,”丛烈难得没哄他,除了几乎渗血的眼睛,看上去一派平和,“我现在就可以去杀了你那位所谓的‘父亲’,这样就一举两得了,我也觉得更痛快。”“云集,你真的想让我走吗?”丛烈甚至已经准备松手起身了。云集撑着床,突然开始无助地抓胸口。丛烈刚想放下他,突然注意到他脸色不对,立刻按了铃。护士很快过来了,给云集测了几项体征,替他把床头的氧气打开了。她皱着眉看丛烈,“你干嘛了呀?你惹他生气了吗?他烧了半晚上,你会不会心疼人啊……”丛烈紧紧抱着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让患者好好休息吧,什么架不能白天吵啊……”护士又瞪了丛烈一眼,才转身出去。丛烈搂着云集,呆滞地坐了两分钟,突然低头把脸埋在那片单薄的胸口里。他的哭喊声是极为压抑的,“云集你杀了我吧云集!”他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丛烈真的觉得云集跟他说那些话,还不如把他杀了来得干脆利落。云家、名利场、前途未卜,这些外界的东西从来他都没怕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丛烈不信命。他只怕云集。如果云集不要他,丛烈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他不用云集为他好,他只要云集看着他。他不知道怎么说,但昨天山上那人的绝望好像已经让他感同身受,阴影一般挥之不去。只要想到云集离开自己的视野,丛烈就好像洪水没顶,再无生机。云集被他哭愣了,终于重新伸手搂住了他的后背。丛烈今天憋得太狠,破开一个小口就停不下来。云集有些不知所措,抓着丛烈的头发往上揪,“你别哭了,你别哭了。”丛烈把他的手扒拉开,“……你别管我。”云集无助地扶着他的肩膀,最后只能跟他说:“你压得我难受。”丛烈这才抬起头,轻轻给他揉胸口,“你还赶我走吗?还穷折腾吗?不气死我你肯罢休了吗?”云集枕着他的肩膀,把他的目光躲开了,“丛烈,我腿疼。”丛烈又小心翼翼扶着他躺下,从身后把云集护进怀里,“云集,你给我一句准话儿,你再来这么一回,我真活不下去了。”云集安静了几秒,终于开口了,“我以后不提了。”“行,”丛烈答应了,“我把我的计划给你说好,有什么问题你尽管提,但我不一定听。”云集抓着他的手搭住自己的肚子,轻轻“嗯”了一声。他今晚没吃东西,又受了冻,胃里一直有些隐隐作痛。但是刚才说着那些,云集也没打算提。丛烈很轻地叹了口气,护着云集的上腹轻揉着安抚。嘴里却是不容商量的坚定,“你从云家分出来,该干嘛干嘛,别再给我操这些没用的闲心。我这段时间就负责准备高考,我有谱,本地那几所好的我能随便挑。你能为我做的就是想清楚怎么利用我,等我这边忙完了来供你驱遣了,你得给我活儿干,懂了吗?”云集把他手的位置挪了挪,“这儿也疼。”刚刚发泄了一通,丛烈现在对他没脾气了,外强中干,“问你呢,明白了吗?”他嘴上强势,护着云集肚子的力道却更小心更轻柔了。云集还是不说话。“你知道吗云集?”丛烈把脸埋在他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要是你发生今天这种事,我知道的时候人却在德国,我能活活急死你信吗?”云集翻了个身,抬手搂着他的脖子,多少是理亏,“……呼噜呼噜毛儿,吓不着。”丛烈拿他完全没办法,“宝贝,你身为一个学长,怎么还赖皮听不懂人话呢?”云集把自己嵌进他肩窝里,“丛烈,不舒服,困。”听见他这么说,丛烈知道这事儿总算是过去了,拍了拍他的后背,“那就睡,我守着你。”--第二天丛心一大早就过来了,看见丛烈在床边守着云集,眉毛都跳老高,用气声问丛烈:“怎么还带上氧气了?怎么回事儿啊?”丛烈把事情的经过模糊了一下讲给丛心。“什么玩意儿?傻逼吗他爸?”丛心年轻时候的叛逆血脉突然觉醒,“什么操蛋孙子啊?不会养孩子别他妈生啊!下雪让孩子跪雪里能不死他了,啊?真觉得有钱就无法无天了是吧?网上曝光这个傻逼!”“云集以后和他家没关系最好了,那种狗屁家庭哪儿就配得上我们小云了?”丛心快气疯了,“看着自家人在雪里跪着没一个敢出声儿?什么怂包玩意儿!”她一点插话的地方没给丛烈留,“以后小云就是我丛家孩子。他爸要是来要人就让他来找我,我问问他脑子里的猪尿泡是哪买的这么皮实?当年云集他爷爷奶奶好的时候用这玩意儿做点防护,可能压根儿就生不出来这么块脏心烂肺的臭肉!”她骂的时候甚至还控制着音量,生怕把正在安睡的云集吵醒了。头一回听丛心这么骂人,丛烈在一边都傻了,眨了眨眼笑了,“妈,我去给云集办个出院,你在这儿陪他一会儿。”“哎行。”丛心还忍不住嘀咕,“等我们小云身体好点儿,你带着他去挑几挂鞭炮回来玩玩,从那种家庭出来要放三千响的满地红!去去晦气!”丛烈答应着出去了,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他办完手续回来,云集已经醒了,在喝丛心给他带来的热粥。丛烈一进门,云集立刻扭头看他。“我妈这心偏的啊,”丛烈走到床边,安抚地扶住云集的后背,“刚才跟我这儿发了一通火都没提有吃的,合着全是给我们云云带的。”云集举着碗问他:“你吃吗?”“他不吃。”丛心温柔地回答完云集,皱着眉看丛烈,语气差了很多,“人云云饿着呢,你跟他抢什么?他剩下了再说。”“行嘞,我亲妈。”丛烈给云集披上一件衣服,扶着他在床上靠好。他把被子掀开一点,小心检查云集的腿脚。和医生说的一样,休息了一晚上,颜色基本缓上来了,就是一按小腿的皮肤还会留下几秒白印,稍微有点浮肿。“疼吗宝贝?”丛烈心疼得不行,已经连丛心都不避了,抬头问云集。丛心一挑眉,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可吃惊的,把眉毛放下了。反正现在云集也和那种所谓“朱门”没什么瓜葛了,而且她觉得她儿子比自己有本事得多,能把这些事体处理好。云集有点不好意思,但也很坦诚,“疼。”丛烈刚刚碰那几下,腿上就一阵阵刺痛。他之前也经历过,但是现在有人守着,好像反而格外疼。“没事儿,我不碰了,医生说泡两天药浴就好了。”丛烈把他的腿脚盖好,“正好过节这几天你也别蹦跶了,就在家里好好养着。”“什么蹦跶……”云集对他的用词不满,小口小口喝粥。“太能折腾了我宝贝,”丛烈无奈地搓了一把脸,“能把人折腾死。”“啪!”丛心在丛烈胳膊上打了一巴掌,“人云云吃饭呢,你能不能废话少点儿?”“行行行,你俩我哪个也惹不起,行了吧?”丛烈重重叹了口气,靠边等着去了。但他刚走出去两步,云集的腿就不安地动了动。丛烈立刻折回来,在云集身边坐下了,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腹部,安抚地拍了拍,“不走,吃吧。”他觉出来了。自从昨天晚上他俩把事情彻底说穿,云集的感情就掩饰不住了。像是那种笨拙又单纯的小动物,受伤之后根本藏不住自己的不安和依赖。他知道云集往后不会再说“五年不算什么”这种话了。等云集吃完又歇了一会儿,差不多准备收拾出院了。丛心问:“我去借个轮椅过来吧?”“不用,我抱着他。”丛烈给云集拉好外套拉链,用丛心带的厚毯子把他的腿仔细包好。“不用了,”云集又不好意思了,“轮椅就行了。”“不行不行,让丛烈抱着。”丛心也觉得坐轮椅不够舒服,“我们孩子的腿还不能吃劲儿呢。”等把东西拿好,丛心伸手揉了揉云集的头发,“走喽,带我们家俩毛孩儿放鞭炮过大年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