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作者:一舟河      更新:2023-06-28 19:05      字数:4110
  愈往西北走,植物愈发少了。起初还能偶尔见到散落的一些黄褐色草皮,到了后来,已是举目皆黄沙,望不到半株植物了。与此同时,天气也逐渐燥热起来。可能是距离故乡近了的缘故,许长安与许道宣两人并未有任何不适,反倒是温山软水里长大的薛云深,有些受不住了。看着汗涔涔的薛云深,许长安拧开水囊,让他喝了两口。不过薛云深虽是精神不济,好在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他伤口渐渐愈合,没有化脓迹象。薛云深喝完水,蔫蔫地窝在骆驼背上。许长安见他身形不稳,担心他摔下来,干脆与他同骑。胸膛甫一贴上薛云深的后背,许长安惊觉他体温高的近乎烫手了,连忙勒住了骆驼,对萎靡不振的许道宣道:“找个地方先停下来休息会儿吧。”“哦。”许道宣干巴巴地应了声。自出了塞雁门,许道宣一直是这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许长安知道他惦记如意,话里话外地宽慰过好几次,却无甚作用,最终只好喟叹一声心病还须心药医,随他去了。“慢点。”许长安搀扶着薛云深下了骆驼。在沙漠里行了近十天,薛云深又受了许多。摸着他骨头支棱的手指,许长安心里堵得难受。待安顿好骆驼,让薛云深坐在骆驼身躯开辟出来的阴凉处,许长安起身去找干粮。动作间无意碰到了一个硬邦邦圆形的东西,许长安想起是启程前查将军特地准备的花盆。花盆最外层的泥土经过连日的炙烤,已经干的显出几道裂纹了。许长安抚着盆身,心思转了几转,到底还是提出了口:“云深,你要不先回花盆里住一段时间?”此提议一落地,立马遭到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抵抗。薛云深这时候顾不上会不会弄乱头发了,他整个人往后一缩,想也不想地否决道:“不,我拒绝。”似曾相识的对话,曾经在许长安不会变原形时也发生过。许长安想起那时候薛云深提拎着根须,小心翼翼护着花冠的模样,唇边不由泛起了怀念的笑意。然而下一刻,记起薛云深掉了不少花瓣的花冠,许长安又笑不出来了。以墨王殿下的臭美自恋程度,怕是永生都不想将缺了花瓣的花冠展现在人前了。想到这里,许长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垂着眼睛,将花盆重新放了回去。轻松愉快的氛围好似忽然之间变得沉闷压抑了,薛云深瞅着许长安的脸色,凑过来叫了声他的名字:“长安?”“长安你生气了?”在薛云深他爹娘的耳濡目染下,薛云深早早就领悟了但凡妻子生气必定是丈夫不对的道理。他见许长安不应声,心里先是惴惴不安地自我检讨了片刻,确定除不肯种进花盆之外,并没有其他事情惹得许长安不痛快。“为人丈夫理应大度,不就是种进花盆,暴露凋零的花冠么?这有何难!”薛云深满怀悲痛开导了自己几息功夫,而后雄心壮志地开了口:“长安,你把我种进去吧唔——”许长安猛地扭过头,探身堵住了薛云深的话。许长安鲜少主动亲吻薛云深,寥寥的几次里,几乎都是粗暴而迫不及待的。但这回不同。嘴唇相贴,干燥的嘴皮被灵巧的舌头温柔舔舐着,许长安耐心地描摹着薛云深的唇线。薛云深任他慢条斯理地磨蹭了好一会儿,接着忽然出其不意地大力回吻过去,舌头趁机窜进了许长安嘴里。暧昧的吮吸声和翻搅水声响起,一尺之隔的许道宣,面无表情地往旁边挪了挪,给这二位如胶似漆每日都要来这么一发的夫夫腾出了位置。作者有话要说:许道宣:“你们这两只狗!!!”第59章 想让你身上此后只有我香到了夜里,许长安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薛云深中暑了。四周静谧无声, 空气中一丝风都没有。许长安半夜翻身, 无意间摸到薛云深冷汗湿透的衣衫,当即吓得瞌睡虫跑了个干干净净。他慌忙坐起身,借着清冷的月光, 看见薛云深面色异常潮红。“渴……好渴……”薛云深满头大汗,嘴里无意识地胡乱呢喃着, 斜挑入鬓的长眉紧紧皱了起来,折出清晰的刻痕。“云深?云深?”许长安连唤了几声, 没得到半句回应。他探了探薛云深的额头,发现温度灼热得烫手。“道宣!道宣你快醒醒!”许长安推了推旁边许道宣,许道宣不满地哼了两声, 打开了他的手,翻了个身又睡着了。见叫不醒许道宣, 许长安无奈之下, 只好拽住他身下的薄被, 用力一扯。许道宣在温热的沙子上面滚了两滚, 咕咚一声,正面朝下地埋进了沙子里。此时顾不了将许道宣翻个面, 许长安找出剩余的水囊,全部拧开倒在了薄被上,接着又急忙奔到薛云深身边,用打湿的薄被将他从头至尾的裹了起来。“扇子、扇子……”许长安将行囊通通打开了,东翻西找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楚玉特地放进来,下午还用过的扇子在哪儿。确定实在找不着扇子了,许长安只得先翻出装盐巴的小纸包,捏了小搓溶进水里,喂薛云深喝了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许长安喃喃自语。沙漠里中暑,在缺乏可降温的强风情况下,除非找到绿洲附近的淡水湖,否则死路一条。许长安爬起身,在外袍袖子里翻到了临行前他爹塞给他的羊皮地图。沙漠内的繁星闪亮,对照着北斗七星,许长安大致找出了目前的位置。“最近的浅水湖……往乾位行近三十里,有一处浅湖,春日发,夏初尽。”指着地图上的标注,许长安一字一句地念道。现已三月末,未至夏季,湖泊应当还在。许长安心略略定了些,他摇醒许道宣,两人一起将薛云深抬上骆驼背,连夜出发去找浅水湖。骆驼的铃铛急促地响着,在寂寥的夜里传出许远。一株枝叶茂密的矮小沙棘扭了扭枝条,似乎想堵住耳朵。奈何她忘了此刻自己并非人身,再如何摇晃枝条,也注定是于事无补。“吵死啦!”独居太久,鲜少在夜里听到什么扰人动静的沙棘,腾地从沙子里窜了出来,原地变成了一位穿着素色长裙,年纪约莫十二三的小姑娘。她气哼哼地把披散的长发随便一束,寻着声音就找了过去,立誓要给吵醒她的人一个好看。那厢,许长安从未觉得骆驼走得如此之慢,即便是在甩过鞭子后。然而更不幸的事情还在后头。赶着精疲力竭,险些口吐白沫的骆驼抵达地图上的湖泊时,许长安整个人都愣住了。走在后头的许道宣见他不动,轻叱了声,边骑着骆驼赶上来,边疑惑道:“长安你怎么——”后面的话,在见到干涸的河床时,自动消音了。今年因为春日降水不足,得不到足够的地下暗流补充,湖泊在三月末就已经完全枯竭了。“只能另找湖泊了。”许长安下意识蹭了蹭怀里薛云深汗湿的鬓角,仿佛能从这简单动作里汲取到什么抚慰似的。他改为单手搂着薛云深,另一只手艰难地展开了地图。正当许长安目光快速扫视地图的时候,下方突然传来一道清脆且愤怒的嗓音:“喂你们!”恺歌怒气冲冲,原本是准备好好教训专门半夜吵醒别人的家伙,可是等她明亮漆黑的眼睛望见骆驼背上,被裹在被子里的漂亮哥哥时,忍不住惊讶地捂了下嘴:“他中暑了!”许长安勉强按捺住了焦虑,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素衫小姑娘。能大半夜出现在沙漠里,并且丝毫不受高温影响的,要么就是同族,要么就是唯一可与仙人球比肩的沙棘。但如果是后者,怎么会孤身一人前来?不动声色地与许道宣交换个戒备的眼神,许长安对看似毫无恶意的恺歌轻轻点了下头。恺歌触及到许长安的目光,不由瑟缩了下肩膀。她看了看昏迷的薛云深,又瞅了瞅一看就很凶的许道宣,低头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不忍漂亮哥哥遭罪的心思占了上风:“要不我带你们去找绿洲?”“离这儿不远。”恺歌指了指薛云深,补充道:“他脱水很严重,要泡在水里才能好。”“殿下的情况的确不太妙。”许道宣驾着骆驼凑了过来,“我们得跟着她走,不过长安你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需要被保护”的许长安,视线意有所指地往许道宣的肚皮一扫。痛穴被戳,许道宣整个儿僵了下。好在许长安深谙适可而止的道理,只一瞥就算,并没有趁机挖苦。他转头看向地上的恺歌,嘴里温文尔雅地道:“那就有劳姑娘了。”“不有劳不有劳。”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文绉绉的不用谢该怎么说,恺歌干脆顺着对方的话好了。既然要赶路,那必须用最方便快捷的方式了。恺歌冲骆驼上的两个人招了招手,而后毫无预兆地身形一缩,变成了一株矮小的沙棘。她捋了捋自己繁杂的根系,然后将长长的根系往前一甩,整个人,不,整棵树瞬间就到了两丈开外。许道宣以及许长安:“……”“可能我对她说的不远有什么误解。”许长安心想。恺歌朝前走了十几丈,没见人跟上,正准备往回催一催他们,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个什么圆碌碌的东西滚了过来。是那颗刺很可怕,长相也很凶的仙人球。恺歌没见到另外两个人过来,不由等了等。可是等了好半晌,还是没见到人,便有些苦恼地用枝条挠了挠树干。“那两个漂亮哥哥不会是滚错方向了吧?”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在恺歌脑海里,就再也挥之不去。她把根系团把团把收起来,就要变回人身时,忽然自头顶听到了一道声音:“不接着走吗?”恺歌傻愣愣地弯下了树冠,看见那位穿天青色衣服的漂亮哥哥,正搂着中暑的哥哥,踩在一柄光彩夺目的紫色花剑上。那花剑十分美丽,引得恺歌眼都不眨地瞅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此行的重任来。许长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株险些将自己对半弯成两截的沙棘,重新直起了树干,而后像是扭到了腰似的,用一半根系支撑着树干,一半根系继续赶路。就这样,在一颗滚,两个飞,一株攀,彼此各不不同但又无比和睦的情况下,许长安顺利带着薛云深到了遥远的绿洲。绿洲位于背靠高山的洼地位置,整体形状有点类似勾连起来的北斗七星。外围遍布郁郁葱葱的灌木,里面三三两两地生着白榆与棕榈,被严密护拢住的湖水碧波荡漾,波光粼粼,青碧而澄澈水面,在青黛色的天光下,折射出安谧的生机。许长安双手环抱薛云深,御剑到了水边。“收!”许长安低喝一声,脚下花剑自动散成纷飞的花瓣,绕着他在半空中飞舞一圈后,颇有秩序地,一枚接一枚地没入了他额间。恺歌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绚烂而瑰丽的一幕,半晌说不出话来。已经恢复人形的许道宣看着一株沙棘,傻乎乎地保持着大张树冠的模样,忍不住干咳了两声。“咳咳,咳咳咳!咳!”持续不断的咳嗽终于引来了恺歌的注目,她变回人形,不解地问:“你染上风寒了吗?”许道宣看也不看一齐踏入水里的许长安与薛云深两人,一把扯过了恺歌的袖子,道:“年纪轻轻的,这种事情不要看,回头小心长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