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作者:木兰竹      更新:2023-06-29 03:35      字数:4254
  四月十五殿试。殿试只考策问。余柏林除每日读史、读各地地志之外,闲暇时间,都用来习字练画。史书和地志能让他在策问中言之有物,一手好字能让阅卷官心生好感,作画能让他平心静气。大概是有皇帝陛下保证在先,余柏林并不觉紧张。同样是因为有封庭的保证,封蔚情绪比会试之前稳定的多,还有心思说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被这么坑一次,洪敏之就算不对你释放善意,也不会为难你。三位阁老有两位都支持你,这次不需要哥多说什么,你这状元都稳了。”封蔚笑道。余柏林放下画笔,道:“难道不是六位阁老中有三位都支持我吗?”封蔚问道:“三位?你从哪又认识了一位阁老?我怎么不知道?”余柏林见着封蔚一副“你居然背着我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的惊讶表情,给了他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你不就是吗?”封蔚恍然大悟:“对哦,我也是辅政大臣。”“嗯,封阁老。”“……别这么叫,很奇怪。”“二阁老?”“长青你故意的是吧。”“嗯。”“嗯什么?”“故意的。”看着封蔚横眉冷对的样子,余柏林笑道:“这表情不错,保持一下。”说罢,他拿起笔,继续作画。封蔚非要让他画一幅英武的小画像,可余柏林画完身体轮廓之后,脸上总下不了笔。封蔚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怎么画都画不出英武的样子。这样带点怒气,要稍微好一些。余柏林刚说让封蔚保持,封蔚就保持不住了。他想笑,但是又记着余柏林要让他保持住怒气腾腾的样子,便努力皱着眉头,目光炯炯的瞪着余柏林。余柏林刚画完一笔,一抬头,就看着封蔚那一副眉毛眼睛皱做一团的样子,忍不住手一抖,一滴墨落在纸上,瞬间晕染成一个墨团,忙活了许久,快要收尾的画,就这么毁了。余柏林:“……”封蔚:“……哎,我的画!”“抱歉,你的表情太好笑了。”余柏林放下笔,用袖子掩住嘴,肩膀抖个不停。封蔚很委屈的看着余柏林:“很好笑吗?你叫我保持啊。”“我叫你保持,没让你把眼睛眉毛皱成一团。”余柏林放下袖子,放声大笑。封蔚看了看被墨团污染了画,又看看笑个不停的余柏林,阴郁的气氛快把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余柏林继续大笑,封蔚真是太逗了。和他住一起,每天都不会无聊啊。封蔚耷拉着眉毛:“重新画一幅。”“好。”余柏林边笑边道。结果他仍旧没能画出一副英武不凡的封蔚,画中的封蔚还是即使尽力让自己面无表情,但是那一双眼睛却是快乐的,让人看着,心底也不由涌起一股快乐的感情。后世余公为德王作画最多,据说是因为他们两为莫逆,做事时又互为搭档,相处最久的缘故。只是后世流传德王肖像总是如罗刹一般凶恶,而余公所画的德王的画像,总是笑着的。余公流传至今的画作中,没有一张不是德王快乐的样子。以余公和德王友谊,后世史学家认为,这应该是德王真正样子。其他画作大概是德王战功非凡,艺术化了的作品。至于余公画作中德王为什么总是开心的笑着,无忧无虑,像个大男孩一样,这还用问啊,因为两人关系好嘛,谁会对着好友冷着脸?嗯,可以,这很纯洁。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就到了殿试那一天。头一晚,余柏林睡得很好,比起会试前的辗转反侧,这夜他沾枕头就睡着了,一觉睡到起床时。沐浴并擦干头发之后,看着端上来的提神的参汤,余柏林道:“我精神很好,用不着。”“喝几口,别喝多了,到时候可没办法如厕。”封蔚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发了。作为阅卷官,他要比考生们更早入宫,“多吃点点心,饿了就用梅干凑合一下。”封蔚对这一套很熟悉,余柏林虽然不喜参汤的味道,还是用了几口,然后吃了好几个没味道的馒头垫肚子,漱口之后,又喝了几口花茶清新口气。若是吃有馅儿的早点,即使用青盐漱口,仍旧可能会有味道。因此最好吃无味又抗饿的东西。比如死面馒头。余柏林穿上贡士衣袍,束发并带上儒巾之后,便提上考篮,坐马车来到宫门前。此刻天才蒙蒙亮,三百一十四位贡生已经恭敬等候在宫门之前。因贡生除非失仪或犯忌,不然至少也是个三甲同进士,因此贡生们虽然为进入皇宫而紧张忐忑,总体而言,比会试之前气氛要轻松不少,大家脸上带着也是喜气多过忐忑。这三百一十四位考生,乃是十几二十比一的比例,从全国举子中脱颖而出。以后在朝为官,这些贡生们便是文臣中一个利益相关的重要团体——同榜。众人不认识余柏林,但余会元的年龄已经成为了传说。一眼见到余柏林出现,贡生们就纷纷猜测,这少年郎是不是就是那名扬天下的余会元。“长青兄。”余柏林刚下马车,就听见有人呼唤他,一转头,果然是赵信。赵信大步上前,拱手行礼。“子诚兄。”余柏林也回礼。听赵信这么一嗓子,众人才确定,这的确就是那会元郎,不由私语纷纷,有说余柏林一看就满腹诗书才华的,有说余柏林相貌堂堂当真是文曲星下凡,也有的暗自比较然后哀叹不如的,更多的是踌躇要不要上前行礼提前认识的。这时候宫门一开,门前贡生们立刻鸦雀无声,垂手而立。一官员大声道:“诸位列队!”贡生们立刻依照名次排成几列,其中余柏林作为会元,居第一排正中,一侧正是李潇。李潇此时已经全无余柏林当日所见颓废之气,只一双桃花眼仍旧眼波婉转,带着一丝风流之意。李潇见到余柏林之后,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看得余柏林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明明是一个正常的笑容,看着怎么跟脉脉含情似的。后排陈磊清咳一声,提醒二人,二人立刻表情肃然,再不东顾西盼。官员见贡生们都排好列之后,高声宣读入宫注意事项。贡生们都竖着耳朵仔细听着,深怕一步踏错就殿前失仪被拖了出去,喜事变悲事。纪律宣读完毕之后,众贡生在余柏林带领下对官员齐齐行礼,然后随着官员步伐,鱼贯进入宫门之中。众贡生垂手低头,只余乌靴踏在青石板上,和衣袍掀动的声音。进入宫门之后,余柏林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不同后世已经成为名胜古迹,人来人往的故去宫城,这个时空的皇宫没有后世的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寂静和肃穆沉甸甸的压在心头,让人大气都不敢喘。侍卫夹道而立,神情威严。余柏林等贡生从两侧辅道而入,胆子小一点的额头已经开始冒细汗。走过白玉做的石桥,眼前又是一扇铜钉朱门。“新科贡士入!”随着一声大喝,朱门大开,恢弘皇宫内城,才展现在众人眼帘之中。贡士们心中原有的轻松,在这一段压抑的路之后,已经全无踪迹。连余柏林这个对皇宫最无敬意的人,心中也多了几分谨慎。又走了一段路,心理素质不好的贡生不仅脑门上出了细汗,背后也被微微汗湿,众人终于来到将要举行殿试的大殿之前。殿中几十位官员已经等候多时,看着那一溜官袍玉带乌纱帽,许多贡生忍不住呼吸都停滞了。这些都是朝中高官,辅政大臣、各部尚书,对很多贡生而言,这一辈子估计也就见这么一次了。待贡生入场之后,这些官员齐刷刷的把打量的目光投过来,刺的贡生们心中更是忐忑。余柏林和其他贡生一样,都垂首用眼光偷偷打量各位重臣。这些重臣上首,立着六位神色轻松,居然彼此之间还在谈笑的官员。这六位大臣,有三位衣着和旁人不太一致,为武官样式。这混入文臣中的唯三叛徒……咳咳,武臣,应该就是三位辅政大臣了。余柏林不是第一次见封蔚身着官袍的样子,不过这样偷偷打量还是第一次。因为低着头,他只能窥见封蔚下巴,心中颇为怪异。余柏林在偷偷打量封蔚的时候,封蔚也在正大光明的打量余柏林。他可是辅政大臣,打量贡生们理所当然嘛。会元和经魁,人人都会多打量几眼嘛。嗯,还是自家长青看着最精神。封蔚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得意之意。太监尖细的嗓音随着宫乐一同响起,众位官员立刻沉默站立,封庭在内侍和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走出,在龙椅上坐下。众人三呼万岁,行叩拜礼。封庭高坐丹陛之上,扫了跪下众人一眼,内侍唤众人请起之后,首辅洪敏之上前接过殿试试题,于封庭面前拆开,再由官吏分发给贡生。贡生跪接考题,然后依照会试名次依次进入大殿之内,大殿之内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矮桌,众人要跪坐答卷。对于凳椅早已经推行几百年的现在,跪坐还真有些不习惯。入殿之后虽说是自己择座,实际上要前一个名次坐下之后,后一个名次的人才能择座坐下。这是未明言的规则。比如余柏林第一个择座,经魁也有名次,以各自名次入座。若后一名次未等前一名次入座便抢先坐下,这就是御前失仪了。座位最好的当然是第一排,按照惯例,就是从第一排正中开始坐下,然后左右前后依次排开。余柏林自然毫不犹豫的在首排正中入座。殿中只能容纳两百人,两百人后,便只能在殿前走廊入座。若遇到疾风骤雨,这些排名靠后的考生一边答题还要一边护住卷子,很是影响发挥。再加上在殿前走廊答题,皇帝根本看不到,也别谈什么主意了。因此会试两百名之后的考生,在殿试之时多落入三甲之中,除本身实力之外,这些因素也确有影响。当然,这不是绝对的。前两百名落入三甲的也有,后一百名殿试一鸣惊人进入二甲前列的也有。只是一甲之人肯定是在殿试前列入座中出现。殿试比会试乡试纪律都要宽松许多——几十名大臣,上百名侍卫内侍,看着这么三百来名贡生,这样还能作弊,那贡生必定有超自然的力量帮忙。殿试侧殿备有茶水房,内侍还给每位贡生发了糕饼,贡生可以随时吃糕饼、去茶水房添水、以及如厕。糕饼的味道还不错。虽然准备周全,但在御前频繁如厕有失体统,而文章最好一气呵成,最忌断断续续。因此封蔚才如此提醒余柏林,让他填饱肚子,备上梅干。待两篇策问初稿写完之后,再果腹喝水如厕一次性做完,接下来继续修改誊抄。到了考试开始之时,内侍退下,贡生们在一干重臣如炬目光中抽出考卷,审题答题。余柏林心道,这还真考验心理素质。怪不得明知道殿前不失仪不犯忌至少也是个三甲进士,每年都会有一二名贡生凄惨落榜。这里被拖出去,连再次会试的资格都没有,甚至连原本功名都会革除。对读书人而言,基本上一生希望都断绝了。上有皇帝打量,周围有重臣高官扫视,心理脆弱的贡生眼中看着两道考题,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殿试时间为天黑后再分发给贡生三根粗壮的蜡烛。待蜡烛燃尽之后,考生必须立场。许多考生殿前失仪,就是在这时候被强行拖出去时哭天抢地导致。两道策问试题,一题是有关新政,考验贡生对新政的熟悉程度,然后说出建议。第二道题是有关教化,从论语子曰“有教无类”和“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破题论述。余柏林扫一眼这两道题,心中立刻就有了腹稿。拥有现代的知识积淀,对于写策问来说,的确是一件很占便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