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作者:老胡十八      更新:2023-06-29 12:55      字数:4333
  崩了一天的神经也累了,曼青听劝过去坐下,又接了护士递来的开水,小口小口的抿着。“你没兄弟姊妹吗?怎么一个人来?”还大着肚子。李曼青只勉强笑笑,没说自己是儿媳妇,老太太亲生儿女还没赶来呢。“是装支架的吧?刘医生装支架的技术很好,省城都有人慕名来呢!你妈肯定不会有事的。”见曼青点头,她又问:“你们怎么也不重视一下,你妈平时肯定就有不舒服,这种病不是一朝一夕生的。”“可……我们五月份体检时,都还好好的,没啥大毛病。”想起什么,曼青又问:“我妈这种情况,除了打心电图和拍片,还有没什么比较好的检查方式?”“你们那边不知道有没有,在咱们这边还可以做冠脉造影,确诊率很高。”李曼青不懂这些,但都默默记在心里,寻思着等回去了要督促着老太太去检查。至于这造影是不是常规检查,能不能定期做,她没想那么多。一小时的忐忑后,罗翠珍终于被推出手术室,因为不是大手术,也不用进监护室,直接在病房给她排了个床位。“妈,妈能听到我说话吗?”她在老太太耳旁小声问。老太太虚弱的抬起眼皮,只“嗯”了一声,又断断续续问:“我这是……在哪儿?”中午都还风风火火抢着做饭的人,现在就……李曼青的热泪夺眶而出。“在医院呢,没事了,妈好了啊,咱们过几天就可以回家了。大姐和丰年快到了,你先好好睡一觉,醒来就能看见他们了。”为了安慰她,又笑道:“我肚里这两个也乖得很,知道听奶奶的话,要好好守着奶奶呢。”老太太的眼睛慢悠悠转到她肚子上,终于轻轻扯了扯嘴角。估计是想笑,但精神太差了笑不出来。“得了得了,让病人好好休息,家属别说话了啊。”曼青看着老太太闭上的眼睛,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抢救过来就好,人还在就好。第30章等唐家几姊妹和老父亲赶到云安市医院时, 天已经黑透了。老太太还没醒,睡梦里眉头微皱,但呼吸平缓,医生也说没事了, 众人这心可才终于放下来。“嫂子, 我来守, 你们去吃饭吧。”让嫂子一个人来云安的事, 丰梅愧疚极了。“没事, 我也懒得走动, 你们帮我随便带点回来就成。”她也知道唐丰年要回大平地找公公, 他跑得快,县医院等着催钱,谁也想不到会要临时转院……他赶不来不能怪他,但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是当妈了,她有种感同身受的不舒服。一个女人十月怀胎生下孩子, 在最需要儿女的时候,他们却不在, 反倒让一个没血缘关系的人陪着渡过难关。她也知道自己矫情了, 但女人的不舒服……就是来得这么突然和莫名。大姑红着眼对曼青说:“辛苦你了,你们去吧,我来守。”她终于又对弟媳妇有了改观, 今天还全亏她呢。唐德旺也皱着眉坐床边, 看着老太太叹气, 唐家今年是犯了什么灾星,丰年才好,老婆子又遭罪。大家都争着要守病人,反倒把床上的人吵醒了。罗翠珍悠悠叹口气,望着儿女和老伴说:“让你们爸留下吧,你们快吃饭去。”单独只对曼青笑了笑,眼里不乏安慰。“那妈想吃什么?我们买进来。”唐丰年心内一痛。老太太看着儿子,眼里掩饰不住的担忧和失望,啥也不说。众人出去也只是随便吃点,给唐德旺带了一份蛋炒饭,老太太一碗稀饭和两袋豆奶粉。唐丰莲一勺一勺的喂她,一面问她可还有哪儿不舒服,一面说起白天的事来。原来,白天老太太去卖菜,七月的天本来就热得水泥地冒烟,胸口闷得慌,因为菜价又和她旁边那人吵了几句嘴,气怒攻心就昏倒了。菜街众人吓住,赶紧又掐人中又呼救的,折腾过来也是迷迷糊糊,又走了几步就昏倒了。所有人都只当她是中暑昏倒。好在有两个年轻后生将她送到县医院,抢救过来了。断断续续听了过程,姐弟几个全都松口气,还好今天遇到好心人,不然……哪怕迟了一分钟,都不敢想象。李曼青也在心内感慨,二十年前有二十年前的好,至少老人倒了还有人敢扶。“我没事了,你们先去找个招待所,明天再说。”老太太不知怎么的,不太想说话,儿女几个都有点不适应,只当她还没恢复过来,精神不济。丰梅留下来守床,其他几人都出去住招待所。大姑姐两口子没有经历过白天的惊魂时刻,倒是觉着惊喜不已——弟弟“死而复生”,老太太也安然无恙,算双喜临门了。一会儿问弟弟在那边做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辛不辛苦,一会儿又问还去不去,什么时候走,要不让大姐夫也跟着去。毕竟一个月三百块钱,比在家种菜还赚得多呢!李曼青就不一样了,白天又惊又怕还没注意,现在一歇下来,只觉着整个人都快垮了。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白天动多了,到了晚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也不想说话,只听着大姑姐的兴奋与欢喜,和明显不太想说话的唐丰年唠叨。等两口子进了房间,曼青才确定他的不对劲。不止老太太和她不想说话,连他也一言不发。“你们取了多少现金来?”她只是不习惯这样沉闷的唐丰年,故意无话找话。“八千。”顿了顿,又道:“县医院付了一千二。”主要是起搏器贵。“也好,多取一点省得到时候不够还得来回跑。”男人又沉默。看着男人拿盆打水的背影,笔直得犹如一棵青松,曼青从侧面看见他腮帮子却咬得死紧……唉,他怕是愧疚今天这种时候自己不在婆婆身边吧?婆婆怪他也就算了,跟自己上辈子那些糊涂事比起来,她又哪里有立场怪他呢?“你……也别多想了,妈好好的就行……她能理解你的难处。”虽然老太太的失落显而易见,在自己最危险最无助的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不是亲儿女,而是她这个儿媳妇。男人不出声,端着瓷盆的手臂却青筋暴起……有那么一瞬间,李曼青担心他会把半盆多的水连盆带水摔出去。在这一刻,李曼青突然觉着,她越来越不了解唐丰年了。“洗吧。”他丢下两个字,又问要毛巾吗,曼青看看那不知被多少人用过的红花绒线毛巾,赶紧摇头,怕他没看见,又出声说不要了。因为肚子大,她洗脸也蹲不下去,男人默不作声的把盆端到床头柜上,又将靠柜子的床单铺盖掀开,免得水撒上头。曼青随意洗过,看着他把水端出去倒掉,听见楼道里水龙头的“哗啦”声,还有他上厕所关门的声音……唯独没有人声。白天出门急,哪里想得到要带换洗衣物,没有睡衣,肚子大了,胸脯也沉甸甸的难受,曼青只得把内.衣解了单独脱下来,穿着里头的确良的衬衣躺床上。唐丰年一进门就看见那件淡紫色带蕾.丝花边的内.衣,整整齐齐放在床旁的凳子上,尤其上头鼓起的两个包……眼神闪了闪,不自在的转过头。见他只在床沿坐着,不脱衣服也不躺下,曼青道:“快躺下吧,明天还要早起呢,赶在查房前去,听听医生怎么说。”唐丰年依然不出声,背对她看着木门出神,浑身气场低迷。“别担心了,老人家好好的就成,快躺下吧。”她安慰得越来越有心无力。“对了,你们来了,那芳菲怎么办?是回家还是在莲花村?二姐家有人去通知吗?”她私心里虽不喜欢二姑姐一家,但几姊妹同一个爹妈养的,重病时候不通知她也说不过去,再如何有恩怨有不和,那是他们小辈间的官司,于老太太而言,却都只是她的孩子,一视同仁的孩子。“我明天就去自首。”“嗯?!”李曼青一肚子宽慰的话就梗在喉头。似是难以置信,她又问:“啥?我没听清。”他仍然背对着她:“我明天就去自首。”“是说去矿上吗?”她不死心的试探道。“派出所。”……李曼青心头大惊,咽了口口水:”你的意思是……要去派出所报案……那赔偿金怎么办?”光今天取出来那八千,就够老唐家赔的,如果真定了罪,还得处罚金,不知道要赔多少。赔钱都是小问题,他们害煤矿停工那么长时间,本来就是三人应付的代价。关键是——万一被判刑,怎么办?“花了多少,该赔多少损失,我一定会赔上。”唐丰年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她惊疑不定的神色,一字一顿问:“如果,我坐牢了,你会等我吗?”李曼青怪道:“瞎说什么呢,哪里要坐牢了……”其实她也知道,坐牢的可能性几乎百分百了,以前在电视里看过一个骗保险的,金额才十几万,都被判了五年。唐家这三万六和八千块的农家院,四万四的财产,加一起算是金额巨大了。她不敢想,如果罪名成立,会判几年。“你会等我吗?”他不依不饶。李曼青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不自在,拉了拉被子,想要将被子盖到胸上来,随即想到这被子也不知是多少人盖过的,又不自然的用脚勾下去一截儿。“会等我吗?”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没看到她的小动作,只全神贯注等着她的答案。她很想说肯定会啊,这还用问吗?可是,她说不出口,因为她自个儿心口也不舒服,重生一回的意义,难道就是看着唐丰年进监狱?可是不进监狱,这个事怎么了?不止要进监狱,该赔的还得赔。其实她一直都知道那些损失不可能因为坐牢就一笔勾销的。“会吗?”他的神色已从最开始的一本正经,变得小心翼翼。“你胡思乱想什么,你有自首情节,坐什么牢……”他一把抓住她被子底下的手,紧紧握住:“曼青,我只问你,会等我吗?”她从来没发现,他还有这么固执的时候,固执得像个孩子,为了得到大人的一句保证,左一遍右一遍的确认。李曼青感觉他手心湿漉漉的,像洗了脸水气还没干透,又像夏日里热出的手汗……总之她为自己找借口,他的手心泛湿是正常的。可是,什么样的孩子会反反复复需要大人的保证呢?要么是大人说话不算数,有食言而肥的黑历史和风险,要么是孩子没安全感,不确定这句承诺当不当真……尤其是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那两簇火光渐渐淡下去,她犹豫得越久,火苗就越淡,快接近熄灭。更像一个孩子了。“好,我会等你。”她嘴角含笑,鼻子却有点酸。她不是什么好女人,根本不值得他这么认真。唐丰年手上一紧,曼青忍住那声即将出口的“痛”。“真的?”他又要确认,嘴角已经慢慢翘起来。“真的。”鼻子越来越酸了。“会等我几年?”李曼青扶额,这男人怎么回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尽想着自己坐牢了!也不知道是他想得太严重了,还是她想得太简单了。“一直等下去。”她重生的意义,就是要回来赎罪的。既然他能活下来,那就是老天爷给她的机会,无论怎么样,她一定会坚守下去。“你保证?”李曼青笑得无奈:“真的,我保证,不等你等谁啊……”话未说完,就被男人一把抱住,自然也就没看见她眼里亮晶晶的湿润。她略微不自在的动动身子,想要推开他,但又知道他能主动去自首,定是下了巨大决心的,给他抱抱,就当是鼓励他吧。但抱抱也就抱抱吧,他居然还把头往她锁.骨窝拱,拱得她又痒又难为情,怎么说他们也是二十年没见的人了,跟陌生人没差啊……“曼青,媳妇,委屈你了。”他喃喃着,深深的吸了几口她身上的气味。曼青的头发是昨天才洗的,刚好到肩下两寸,编成半长不短的麻花辫拉到前头来,刚好露出碎碎的发梢……戳到他脸上,还带着洗发香波的气味。他又贪婪的拱了拱:“我对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