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作者:玖月晞      更新:2023-06-30 11:19      字数:2840
  “嗯?”李瓒说:“你嗓子有点儿哑了。”刚才哭的。宋冉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喉咙又干又涩,还很疼。她起身去厨房调了两杯温开水,递给李瓒一杯。李瓒握着杯子,问:“从东国回来后经常哭吧?”宋冉低眸道:“不会哭出声音。”李瓒说:“因为926么?”宋冉的手僵了一下,轻轻“嗯”一声,自我反省地说:“可能因为我不够坚强,所以总是觉得很痛。”“没关系。”李瓒说,“我觉得柔软一点,也很好。”宋冉抬眸看向他,他微低着头,火光映在他侧脸上,格外柔和温暖。从小到大,父母总是批评她的脆弱,她的不够坚强。从来没人跟她说,我觉得柔软一点也很好。李瓒说:“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candy是什么心情吗?”“什么?”她的心略微缩紧。“照片里的世界给人感觉悲哀,凄凉。但同时又很骄傲,感激。”宋冉愣了:“为什么?”“因为我认识照片的拍摄者。她让世界看到了一个国家的苦难。认识她,我觉得很荣幸。”“我的安慰可能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我认为,只有跟你并肩作战过的人,才有资格评价你。我想,”李瓒抬起眼眸,直视她,“我至少比那些不认识你的人更有发言权吧。”他的目光坚定而又温和,竟似带着力量,穿透她的眼睛,温暖地撞击至她内心深处。宋冉鼻头骤然一酸,匆忙低下头去。进屋许久,围坐暖炉边,适才冰凉的双手已渐渐回暖。她眨去眼睛里的湿润,自顾自地抿唇对自己一笑。他喝完半杯水了,起身将杯子放在一旁。她抬头看向他的耳朵,“你呢?还是耳朵的问题吗?”“听声音的话,没问题。”李瓒坐回来,见宋冉仍执拗看着他,便又慢慢加了句实话,“有时会耳鸣,消音。”她拧眉:“严重么?”“平时不严重,但工作中,”他低头揉了揉鼻梁,“如果接触到炸弹……”宋冉懂了,问:“医生怎么说?”“应激性创伤。因为被炸弹伤到,身体本能有了排斥。”“能治好么?”“不知道。”他用力搓了下手,神情晦涩,“说是看时间,但谁也不知道有多久。”宋冉默然看着他的手,拆弹的一双手,修长,骨节硬朗。小秋说,那是能弹钢琴的一双手。她没安慰他,却忽然问了一句:“你想回到以前的岗位上去吗?”他沉默。半刻后,刚要开口,她悄悄道:“要说实话哦,上天会听到的。”李瓒抿咬了一下嘴唇,答:“很想。”半年了,他自我麻醉,装作无所谓,不愿承认自己是个败者,始终逃避心底的渴望。可到了这一刻,他竟荒谬地心存希冀,如果承认就能带来好运,他愿意正视自己的不甘。宋冉兀自在心里默念了句什么,然后用力点点头,仿佛自言自语:“一定会好的。”李瓒忽然就轻轻一笑,皱着眉笑出了声音:“你这安慰也太敷衍了。”“是真的。如果非常非常渴望一件事情,那这件事情就一定会实现。”李瓒显然不信这种非科学,问:“谁说的?你么?”“我亲身经历的,我非常非常渴望的事,都实现了……不过,”宋冉小声下去,“也有人说,要想状态好转,就得远离刺激源。”“远离?”李瓒微抬起下巴,眯了眯眼,他并不认同,“痛苦是‘想’而不得。没了‘想’,才能远离。可不‘想’了,痛苦是没了,快乐也没了。”“所以我也觉得这是句废话。”宋冉搓了搓手指,说,“安慰别人很容易,自己呢,到头来还是要继续挣扎。”“是。”李瓒极淡地扯了下唇角,低头继续看暖炉。刚才在外边站了几小时,冷得够呛。现在坐进屋里头,暖炉里的火看久了,那温度也渐渐沁入眼底。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细碎聊着。安慰,好像没有;劝解,也好像没有。只是倾诉,聆听;仅此而已。屋外冷风呼啸,屋内渐渐回暖。夜色浓了,外头忽然传来隔壁王奶奶敲门的声响:“冉冉在家吧?”宋冉看李瓒一眼,赶紧起身:“在的。”王奶奶已推开院门走进来。宋冉打开门,奶奶将一枚针递给她:“唉哟,眼睛又不好了,穿针就是穿不进去,冉冉给奶奶穿下线吧。”宋冉刚接过针线,王奶奶往屋里看一眼,看到了李瓒,小声道:“家里有客人啊?”“嗯。”宋冉低头给王奶奶穿线。不知是不是刚才盯着暖炉里的火看久了,宋冉眼前红彤彤一片,有些眼花。她不停眨眼,眨了半天也没穿进去。王奶奶笑起来:“你看你们年轻人,眼力跟我这老婆子差不多。最近又熬夜没睡吧?”李瓒起身走过来,说:“我试试。”宋冉递给他,他握住细小的针线,凝神看着,轻轻一穿,细线钻进了针孔。王奶奶接过针线,笑道:“谢谢啦。”“不客气。”李瓒温言说,“您注意台阶。”“好嘞。”老人扶着膝盖小心往外走,“谢谢啊小伙子。”李瓒看一眼手表,已经晚上八点。他看向宋冉,不太自然地抿了下唇,说:“我差不多也该走了。”宋冉猜出他怕邻居说她闲话,所以这话是说给王奶奶听的。但她一时没做声。她不回答,李瓒便站在门边等待。直到隔壁王奶奶进屋了,她才小声说:“吃晚饭了再走吧。”李瓒眼神闪烁了下,低声:“就怕麻烦……”“不麻烦的,”宋冉垂了下眼睫,揪手指道,“也没有饭菜……就是面条。”……进了厨房,拉开冰箱,里头除了面条和鸡蛋,别无他物。煮锅放在上层的顶柜里,宋冉踮起脚够了一下,没够到,下一秒,身后一道影子压了过来——李瓒走来,站在她背后伸手,将锅子取下。锅盖倾斜着忽然下滑,朝她头上掉落,宋冉吓得一缩,后脑勺蹭上了他胸膛。李瓒另一手敏捷地接住了盖子。他垂眸看了眼缩在他胸前的她,轻声说了句:“不好意思。”“是我该说谢谢。”她红着脸匆匆站好,两人擦着肩相错走开。宋冉微吸气,走到灶台边拿起两颗鸡蛋,觉得太寒碜了,扭头说:“院子里有白菜,要不要加点儿。”“好。”后院的一畦菜田上,白菜歪七扭八地生长着,李瓒回头问:“谁种的?”“外婆的菜籽,我乱洒的。”“看出来了。”他说。她莫名脸红了一下。“喏。”她把刀递给他,李瓒接过,看一眼白菜地,问:“要哪颗?”宋冉踮起脚指了一下:“那颗最小的吧。”李瓒过去蹲下,一手横抓住菜帮子,一刀切下去,清脆的菜梗断裂声。他把刀还给宋冉,自己蹲在田边摘掉虫叶子。宋冉走到台阶上,蹲在水龙头边清洗刀刃上的泥巴。后院没有灯,开着后门。一道光从屋内投射出来,斜斜地铺在地面上。宋冉蹲在后门口,她的影子长长一条铺在光线中;李瓒蹲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线上,低头时的侧脸有些看不清神色。宋冉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偷偷朝一旁移了点儿——她的影子靠在了他的背上。她“靠”着他,忽然唤了声:“阿瓒。”“嗯?”他听到这个称呼,扭头看向她,眼睛在夜里又黑又亮。她问:“你会害怕吗?”他手上还在摘菜叶子,顿了一下:“害怕什么?”“好不起来了。”他扭回头去了,说:“怕。”安静的后院里,流水哗哗,冲刷着她手上的刀刃,折射出片片白光。他又加了一个字,说:“很怕。”很渴望,却再也得不到,于是终日碌碌无为,人生大概没有比这更坏更可怕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