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农村人可羡慕城里人了，有免费的粮和票券，每个月还有薪水，那日子过得可滋润了。李晓红没住过城里，只看到城里人的好，不知道在城里什么都要钱、要票，吃点菜都要花钱买，烧个火也必须买碳，住的地方相当狭小，经常一家八、九口人，只能住在三十、四十平米，只有两个小小房间的筒子楼...........“婶子，有你们的客人。”一群小孩在门口喊道。李晓红赶紧出去，拿了几颗糖给带客的小孩，把人迎了进来。对方来了三人，男人长得方方正正，感觉有点憨厚，这应该就是钱中华？另外两个女人，一个年纪约五十多岁，一副倒三角眼、薄嘴唇，看起来有点刻薄的样子，这应该是钱中华母亲，而另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估计就是钱中华三个姐姐之一？大家热情地把三人迎到屋内。老三李卫强松了一口气，钱家人总算来了，不然母亲紧张地让他们一直反复打扫，他都怀疑桌椅要被他擦得脱层皮了。“请坐！”李晓红局促不安地让对方坐下，并喊李乐乐去端三杯鸡蛋红糖水。钱中华憨厚地笑了笑，就立刻坐下，钱中华的姐姐―钱小芳则是拿出一块帕子，擦好两张椅子，母女两人才小心翼翼地坐下。钱中华从一进李家，就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环境，而另外两人则是光明正大地四处张望。钱中华憨厚地对着李家人笑，看看四周的土胚房，虽然有些老旧，空间倒是比他们住的筒子楼宽敞许多。钱中华带着势在必得的眼光看着李秀丽，追了这么久，今天总算要订下来，他在厂里只是一个临时工，一个月只有十几块钱的工资，要等他爸退下来之后，才能接父亲的职位，他们一家三口，住在四十几平米的小两室，在三个姐姐嫁出去之后，生活还算过得去。姐姐还没出嫁前，他一个大小伙子，一直跟父母一间房，直到三个姐姐都嫁出去后，他才有自己房间。钱家三人虽然都有工作，但是钱中华和母亲只是临时工，薪资并不高，钱父虽然是正式职工，但只是纺织厂最底层，没啥技术含量的工人，工作了二十几年，一个月薪资才四十多块。感觉起来三人都有薪水，看起来过得不错，实际上钱家每个月要寄十块钱给钱中华在乡下的祖父母，而在三个姐姐出嫁之前，家里人口多，一家四口靠着他父亲的工资和母亲的临时工，供四个孩子读书，当时相当辛苦，根本没什么积蓄。三个姐姐从学校毕业后，工作没几年就嫁了出去，赚的钱只够当自己嫁妆，根本没交给家里多少钱，一直到三个姐姐都嫁出去之后，家里才过得宽裕一点。钱中华虽然是城里人，但是只是个临时工，跟李秀丽中专毕业，以后有机会提干相比，条件有些差距，要不是他追得紧，李秀丽可是炙手可热，不仅自己条件好，兄弟姐妹的情况也不错，家乡只有一个母亲，家庭没什么拖累，乡下还能不时寄些菜干、肉干、腌菜、腊肉........，过得可是比钱家宽裕许多。张萍进屋后，四处张望，并且拿着帕子捂住鼻口，这什么破土胚屋，灰尘都会飞到桌椅上，不知道会不会弄脏她这身衣服？哎！乡下人就是上不了台面，儿子说要娶个农村出生的女孩，当时张萍立刻反对，但是儿子说李秀丽中专毕业，如今在会计室已经是正式职工，一个月约有三十块钱的薪水，几年后提干，李秀丽的薪资将会更高。张萍听了，虽然觉得李秀丽条件不错，可是毕竟出身农村，谁知道李秀丽会不会满身都是农村人粗鄙的习性？当时钱中华继续游说，他说李秀丽的三个兄妹，都是中专毕业的正式职工，老家只有一个母亲，在农村家境不错，家乡经常寄东西过来，她还吃过儿子带回来的猪肉干，味道真的很不错。张萍被钱中华劝了许久，才勉为其难地答应这次相看，一到乡下，路上到处是牛粪、鸡粪....，儿子说李家家境不错，可是她只见到几间破旧的土胚房，连个红砖房都盖不起，这是家境不错的样子吗？张萍端起眼前的红糖鸡蛋水，这才稍微满意一些，李家总算有些规矩，还知道拿出点像样的东西撑撑场面。张萍一边喝着红糖鸡蛋水，一边在内心盘算，等会儿要怎么压低聘金，并要求李家多出些陪嫁，毕竟儿子这么体面的城里人，娶个村姑也算委屈，既然对方兄妹四人都是正式职工，凑一凑应该可以要求一份价值不斐的嫁妆，最好能有脚踏车、缝纫机、收音机.......“这就是中华，长得相当端正。”虽然钱家母女刚刚拿帕子擦椅子的行为，让李晓红有些不舒服，但是李晓红还是以称赞对方儿子当开场白，毕竟哪个母亲不喜欢别人称赞自己儿子。“是啊！我儿子长得一表人才，在城里不知道多受欢迎。”张萍一副对方说的对，总算来个识货的。“......”李晓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尴尬地笑着。李乐乐有些不满意钱家母女从进门以来的行为，母亲只是客套地称赞对方，瞧瞧对方怎么回答的？李乐乐内心有些不好的预感。“这就是秀丽吗？”张萍今天第一次见到李秀丽，李秀丽脸圆圆的，眼睛黝黑明亮，身形厚实却不胖，屁股也够大，是这个时代婆婆会喜欢的媳妇。“这就是我女儿秀丽。”李晓红拉住李秀丽的手介绍。她的秀丽长得就是一副有福气的样子，相信没有几个婆婆会不喜欢这样的媳妇。李秀乐害羞地笑了笑，打了声招呼：“伯母好。”“长得还行，亲家母一个人带大四个儿女不容易啊！亲家公去世几年了？”张萍觉得李晓红一个平凡无奇的农村妇女，还能供四个孩子读到中专，这不合理啊！？她想打听一下，是因为李秀丽父亲死前留下很多财产吗？如果真的留下很多钱，那嫁妆还得再提高.....“李秀丽的父亲还没死？”李晓红尴尬地回答。“没死？可是中华跟我说李秀丽家里只有一个母亲？”张萍尖声质问。这声不礼貌的尖锐质问，让李家人皱起眉头，李秀丽应该跟钱中华谈过李家的情况，张萍需要在这种场合故意揭李家的疮疤吗？“妈，秀丽的父母几年前离婚了。”钱中华尴尬地解释，之前母亲没问过李秀丽父亲的事情，他本来想等这次相看之后，等两人的婚事定下，再跟母亲解释。“什么？离婚！？李秀丽是离婚家庭的孩子。”这怎么可以，李晓红该不会做错了什么，才被离掉的吧？她可不能找这种母亲有污点的人家当亲家啊！没想到儿子这么不靠谱。李乐乐叹气了口气，没想到，李家竟然被贴标签了。不过也没办法，离婚在这个时代是相当骇人听闻的事情，这个年代的妻子再累再苦，就算被打伤、打残，一般妻子都不会轻易离婚，因为这个时代的农村没有离婚女子生存的空间。这个时代虽然是新中国，但是在文盲普遍，消息闭塞，尤其在农村这样的地方，还是带有许多前朝陋习，几乎没有离婚妇女的生存空间。一个妻子如果真的不堪虐待，想尽办法，经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离婚之后，还会被其他人猜测，这女人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才会被夫家离掉，其实这些人是想讲『被休掉』，但是现在已经建国，所以是『被离掉』。“李秀丽的父亲在三年饥荒时，为了节省粮食，把我们母子五人赶了出来，我当时因为不得已，才会选择离婚这条路。”李晓红急切地解释，可不能让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被赶出来！？”张萍尖声质问。说的好听，说男方是为了节省粮食才赶人出来，谁知道李秀丽的母亲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才会连着四个孩子，一起被赶出夫家。“是的！你可以问问村里的人，这件事当时大家都知道。”李晓红看张萍不相信的样子，更加急切地解释。可不能因为她离婚的原因，就坏了孩子们之后的姻缘。“谁知道你讲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整村都是你们的人，随边你们怎么讲都行。”张萍满脸不信任。“妈！别这样，李秀丽父母离婚的事跟她没关系。”看到李家人不悦的反应，钱中华尴尬了。“怎么没关系，万一跟她结婚之后，她也犯了跟她母亲一样的错误怎么办？那时候你就是二婚的人，这样你多吃亏啊！”张萍挑剔地说着。第37章 六零年代小媳妇37张萍对李家尖锐地指责后，李家众人不满的神情，让钱中华慌张了起来，钱中华不明白张萍的算计，也不知道张萍今天为啥比平时尖锐那么多？“不会的，秀丽妈不是故意离婚，人品没什么缺陷，秀丽又怎么会受伯母人品瑕疵的影响，害我变成二婚的人？秀丽妈不是说了，因为饥.荒年被赶出来，不得已才离婚。”钱中华拉拉张萍的衣袖，努力安抚张萍的情绪。钱中华对母亲有些不耐烦，李秀丽的学历高、工作好、家庭负担少、没几年又将提干，如果李秀丽没有一些缺陷，如果李秀丽不是农村人而且父母已经离婚，哪轮得到他一个临时工和李秀丽处对象，早被工厂其他干部给追到手了。“不行！我不同意，我们不能跟这样有污点的人结成亲家。”张萍觉得李秀丽的缺陷是自己坐地起价、多要些嫁妆、给李秀丽下马威的好藉口。李晓红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会这样？她还是害到孩子了吗？“钱中华，你没有跟你妈说过我家的事吗？”当初钱中华想要结婚，李秀丽其实和钱中华讲过李家的过往，毕竟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情，所以李秀丽曾经请钱中华先回去跟家人商量，等钱家的人都同意，之后再决定两人的婚事？当初钱中华商量没几天，就回复说家人同意这件事情，李秀丽的背景绝对不是问题，当初李秀丽还暗自欣喜，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开明家庭。没想到，钱中华的母亲今天竟然会这么羞辱自己的家庭，李秀丽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家人了。“我....我....本来想等今天相看过后再跟我妈说这些事。”钱中华哪知道他妈会在相看时忽然问这些问题，之前在家里的时候张萍都只问李家四兄妹的职业和收入，怎么现在突然这么紧咬着这个问题？钱中华看到李秀丽生气到快冒火的眼神，他有些心虚。“你怎么可以这样，我那时候不是让你把我家的情况，跟你的父母沟通，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结婚？”李秀丽相当生气，这种被羞辱的感觉非常难受，她觉得自己又回到在刘家生活的时候。那种人格被采在地上践踏，一点尊严都没有的生活。“妈，李家真在饥荒年被她爹赶出来，秀丽说这件事不只他们村，附近几个村和镇上都知道，而且他爹真不是什么好人，对方已经去大西北劳动改造了。”钱中华急着安抚着母亲的情绪，怎么办？李秀丽好像很生气？“什么？李秀丽的爹竟然在劳动改造，你找这什么对象，怎么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张萍知道李秀丽父亲的事情后更生气了，但是同时也觉得自己更有底气，更高李家一等了。李乐乐三人对张萍的态度十分不满，三人想要出面处理，但是又觉得该让李秀丽自己挺身而出，李秀丽已经长大，她必须学着应付这种状况。人需要有机会亲自面对冲突、歧视，学会处理这些问题，内心才能成长茁壮。一个有足够自尊、自信的人，不会因为旁人稍微质疑，就急着怀疑自己，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或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好，然后急着顺从、认错、屈服......李晓红没有足够的自尊、自信，所以在面对其他人的质疑、责备时，很容易就会退让，很容易显得相当懦弱，不敢直接反驳对方的污蔑或指责，李晓红的环境造就了她的性格。这个时代民智未开，单亲家庭得承受比后世多许多的歧视，李晓红十二岁时父亲去世，母亲王芳一个人含辛茹苦拉拔他们姐弟二人长大，就算王芳是寡妇，在柳溪村也算是单亲家庭，母子三人在这样父权至上的农村社会，生活并不轻松。结婚后李晓红又遇到吕秀娥这样蛮横不讲理的婆婆和刘建设这样冷漠不关心的丈夫，这都让李晓红没有机会发展出足够的自尊、自信、自我认同。女人在这个时代生存并不容易，社会上一般对女人的要求，认为“顺从”是种美德，李晓红有着这种社会上普遍要求的“顺从”。一个无法自我认同的人，很容易被别人的意见迁着走，很容易把事情的错误归咎在自己身上，所以李晓红的性格十分软弱，有着一种“病态的顺从”。平常老二李秀丽的个性太过温柔，兄妹三人都希望李秀丽不要变成一个没有足够自我认同的人，“包子人生”光听就是一条很辛苦的路。“张同志，虽然从你嘴里讲出来，我的家庭好像很不堪，可是我母亲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在我亲生父亲这么不负责任的情况下，她一个人辛苦把我们四人养育成人，而且我们都考上中专，现在已经成为正式职工，附近谁不说我母亲教子有方，谁不说我李家是农村人的骄傲。”李秀丽很生气，但是还是试着跟张萍讲道理，就算婚事不成，也不能让人这么污蔑自己家庭。“哼！有劳改的父亲，离婚的母亲，就算出四个中专生又怎么样？”这下子找到李家的把柄了，张萍想要求更多的嫁妆，而且想规定李秀丽结婚以后每个月的薪水得全部交给她保管。“既然你不满意我的家庭，那今天相看就此作罢。”除了之前在刘家，李秀丽这辈子不曾这么被羞辱。哎！看来钱家也不是什么开明的家庭，不是个好去处。李秀丽知道一个难缠、刁蛮的婆婆对婚姻有多大的杀伤力，对一个人的人格有多么毁面性的打击，她可不想因为一个看起来还算顺眼的对象，就赔上自己的一切。人生不该只是为结婚而结婚，也不该为了一桩婚姻就活得没有尊严。婚姻应该让一个人活得更加幸福，而不是让一个人变成没有尊严的奴隶。“秀丽，不要这样，我会说服我妈，你怎么能这么快就下决定......”钱中华急了，李秀丽竟然直接拒绝自己母亲。他妈也不过念个几句，而且这些事情都是事实不是吗？李秀丽今天怎么气性这么大，为了一点小事如此斤斤计较？李秀丽为啥不能体谅他的辛苦，就稍微退让一些，哄他妈开心，先把婚事谈成再说。“走吧！李家不欢迎你么这样狗眼看人低的人。”李乐乐这时出面了，刚刚那些对话，让她想痛殴这个没种的男人。“连自己对象都无法维护，只会要求我妹委屈、退让，这算什么男人？我呸！”老大李卫国毫朝旁边吐了一口唾沫。他毫不考虑地嘲讽，还好妹子做出了正确决定，这到底是什么人家！怎么婆婆这么奇葩？“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临时工？来乡下耀武扬威个什么劲？”老三李卫强嘴贱地指出事实，一点都不为对方脸面考虑。“你们....你们......好个李家。”张萍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她只是指出事实有什么不对，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农村人，就是这么粗鄙。“大家别激动，停下来好好说。秀丽，我妈没别的意思，就是不满意你的家庭，你们何必火气这么大，我妈只是说一说，而且这些也都是事实。”钱中华出面劝告，他说的话却让李家人火气越来越大。“哼！城里人看不起八代贫农，故意从城里跑来羞辱人，因为临时工的身分，在城里找不到比自己身分低的人欺负，所以赶着从城里特地来乡下侮辱八代贫农？还真是资本主义大老爷的做派？”老三卫强不悦地嘲讽。还好他把语录背得滚瓜烂熟，自家乐乐说的永远是对的，今天不就派上用场。“你....你....”钱中华有些惊恐，怎么会上升到资本主义和八代贫农的阶级对立，这下事情可大了。钱家三人露出恐慌的表情，乡下人不知道，但是省城因为这样的事情，不少人被批.斗到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