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作者:蔡某人      更新:2023-07-01 15:59      字数:7755
  妇人复又蹲下来,了成去非气色,只见他唇角蠕动了一下,那瞳仁黯淡,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光芒,妇人看他年轻,这般能忍,不禁温柔抚慰道:“小兄弟,你定能挺过这关,”说着掏出帕子轻轻给他拭去那满面豆大的汗珠,“奴家不能照顾你了,小兄弟你保重。”农家妇人的淳朴声音和记忆中会稽舅舅家中长姐的声音不觉间就重叠到了一处,成去非恍惚间瞧见她那块稍显丑陋的胎记,却只觉面善可亲,他还记得长姐的怀抱,温暖柔软,远胜春风,母亲是冷的,可长姐却是热的,那样的一个女孩子未及出阁便溘然长逝,苍天何忍?他那时尚年幼,不知何为死,只知长姐是回不来了,等他彻底明白生死,长姐冢前芳草已历经几度春秋。妇人的脸顷刻间又化作了杳娘的面容,成去非提神努力道了句“多谢……”,声音微不可闻,妇人已窸窣起身,并未留心,一旁众人看得心道大将军如此伤重,合该由女人照料才是上策,女人到底细心,又能说好听话,大将军这个时候,再是铁打的,恐怕不是想娘就是想殿下,总归是离不了女人,一众人只管在这胡猜瞎想,外头阿大不知何时取了水来,那妇人本要走了,又回头嘱咐一句:“赶紧给你家主人润润喉咙吧。”刘野彘和老六出来相送妇人,老六对妇人感激涕零连连道谢,正想着仍遣人给送回家去,刘野彘却已下了决断,老六无意瞥见他神情,一把过去按住了他那欲抽剑的手,怒目瞪了瞪他,又迅速往妇人那边掠了一眼,那妇人只管垂首摆弄药箱,并未察觉身后他二人动作。“你要留后患?她已知道我等行踪!你选大将军还是选她?”刘野彘剜了老六一眼,压低声音发狠道,老六一怔,手底不由松了一松,退后一步,喃喃道:“我,我……”第177章老六抬眼看了看妇人,她似是看出他两人在议事, 便耐心在不远处等着了, 老六很是不忍, 忽又理直气壮道:“大将军说了,我军就是来解黎民之危的!你不怕大将军事后知道了罚你?”刘野彘渗人一笑,“倘她泄露了我等行踪,还哪来事后?”“你何苦跟这大姐计较这个,她既肯救人, 又是汉人, 怎么就会……”老六还在跟他分辩,里头兴兴头头冲出一人, 正是阿大:“大将军问方才那大姐送走了没……”一语未了, 见那妇人还在那立着,眼前这两人,一个面无多少表情,一个脸红脖子粗的,不知发生了什么,遂道, “大将军说务必把人妥善送回家去!”“大将军醒了?”老六惊喜不已, 避开刘野彘, 忙吩咐先前找人的那两个赶紧把妇人送走,随之很自然地推着刘野彘往棚子里进:“走走走,看大将军去!”“妇人之仁!”刘野彘睨他一眼,只得跟着进去, 老六却暗想还是大将军知道你这狠毒性子,撑着疼都不忘交待你……却见阿大已把成去非的贴身衣裳给揉成一团抱了出来,刘野彘拦下他:“你干嘛?”阿大道:“我去给洗洗,都是血,大将军穿着不舒坦。”刘野彘又气又笑,“你当是在家里呢?拿风口晾干就是,衣裳在其次,赶紧配药去!”阿大犹豫了下:“军医那应该有,也不知道壶关口打成什么样了。”一语点醒众人,刘野彘沉吟片刻,召来一人,让他回壶关口打探消息,其余人等依旧守在此处。这时那酒的后劲泛上来,成去非沉沉睡去,众人方松掉一口气,只觉疲乏透顶,轮流安排着人在外头放哨,棚子里的人便东倒西歪躺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刘野彘觉得眼前似有烟影一晃,倏地醒来,摸了佩剑就要抽杀,好在他及时看清不过是阿大正撅着个身子,遂起身到跟前相看,也不知阿大从哪里寻来半个破陶罐子,缺的四分五裂,可从里到外却刷洗得干干净净,荡着一抹水波,再仔细看了,竟还有几尾寸把长的小毛鱼。刘野彘一面蹑手蹑脚过去,一面小声问道:“你从哪弄来的?”阿大嘿嘿一笑,并不急着解释,只道:“大将军肯定饿了,也只能先将就将就。”说着自己肚子倒好一阵乱响,刘野彘这才察觉出自己也是饥肠辘辘,这一战,他们的确损耗太大,滴水未进,滴米未进,再能扛,饿的感觉却是真实存在的。“阿大……”一缕微弱的声音传来,原是成去非辗转醒了过来,模糊间只能看见阿大的影子。“大将军!”阿大见成去非转醒,忙先放下那破罐子,同刘野彘两人把他小心扶起,“大将军,属下给您弄了点吃的,缺油少盐的,您凑合用,属下再去想法子!”成去非浑身只剩疼这一种感觉,反倒把那饥饿冲淡了,木木喝完那半下鱼汤,阖了半会目,似在积攒力气,这两人目不转睛候着,过了片刻,成去非嘴唇轻轻动了下,刘野彘便贴耳过去,一股灼热的气息直喷到面上来,“壶关口……”他仍无吐出完整一句话的精神,刘野彘正欲作答宽他心,外头一阵嘘马的声音,紧跟着跑进来一人,踉跄着跪倒在地,断续道:“壶关口……破了……我军,正,正往此方向来,虎威将军让在此等候,很快,很快就来了。”说完此人身子一软,轰然倒地,旁边本睡着的众人早被惊醒,听他这般回禀,顿时转忧为喜,七手八脚把这人抬到一侧,给他掐了掐人中,见他悠悠睁眼,估摸着是太累所致,遂让他先睡上半日。等同大军会和,成去非即刻被送往中军大帐细细调养,一众军医鞍前马后照料着,翌日清晨醒来时,人已恢复不少元气。阿大几人更是有心,趁大军扎营停歇之际,给他打了好些野味,命人炖好给送进去。如此过了三五日,大军逼近了上党郡,那边也传来了邵逵将军的消息,成去非已能自行乘马,这期间虎威将军司其把当时攻关如何取胜的事宜一一禀报清楚,但一众将军事后仍觉后怕,大将军险棋走不完,倘真是这么快就“马革裹尸”了,岂堪设想?壶关口胡人损失惨重,上党郡早于破关之后便一片风声鹤唳,加紧了守城防备。当下成去非在帐中和众将谈论起当下局势,祁军士气正盛,又有荆州军迂回包抄,上党郡腹背受敌,自当不难攻下,理应一鼓作气歼敌继续北上。一众人围着舆图指指画画,不觉就到了深夜,旁边参军故作一阵轻咳,众将会意,见成去非倦意上脸,念及他重伤尚未痊愈,便纷纷告辞出帐。烛已半残,外头天际幽烟,空气中荡着庄稼初熟的味道——大约是来自麦田,这气味爽洁干净,在夜深人静的时刻被风送过来,成去非在大帐内似乎都捕捉到了那么一缕,同样的,参军刘谦亦在此刻提及了粮草问题:“大将军,我军的补给已经有告急的苗头,恐怕打完上党郡,就要捉襟见肘,大将军应快些给朝廷上书。”长途奔袭,最耗的便是粮草,打壶关口才算大军第一场重头戏,这往后来日方长,粮草是行军打仗的大本大宗,成去非正满腹心思,忽听到外头传来隐约鸟鸣,他一时不太能确定,看着刘谦道:“参军听听,可是子规?”刘谦对这声音耳熟非常,不想他这个时候竟还有情致留心这个,到底是贵介公子,遂道:“正是四声杜鹃,如今麦穗青黄相接,正该它来,日夜叫唤个不停。”成去非点点头:“将士们想必也听到了,杜鹃叫得春归去,这东西确是引人乡愁。”他说到这,刘谦才明白其心意,默默颔首,就粮草之事两人说开去,直到帐内只剩成去非一人,他便开始思筹起给中枢上折子的言语来。并州不是淡烟疏雨的江南,春风渡得晚,然而一旦真正的春来临后,同样繁花如锦绿荫成盖。然而,此刻建康的春意怕早走到了尾声,成去非偶一遐思,在这阵阵的子规声里,被夜风吹得舞之蹈之的油灯下,执笔为书,当夜便遣人骑了最快的骏马携之入京。这书函的确是很难赶上江南的春日了。近日来,都水台史青主持的南渠一事进展得格外顺利,本以为要到入秋后方得竣工,却只用了三个月。天子龙颜大悦,于是有司进言,可在淮水岸边游冶以贺,天子当即应允。春意虽散的差不多,然淮水岸边向来风光旖旎,临水处设下华帐丽幄,酒宴纷呈,即便已过桃李花季,无法再得落英缤纷,但云澹天青,从河面送过来的清风宜人,大可告慰人心。英奴同群臣环座,依旧玩起三月三上巳节曲水流觞射覆的游戏。这等附庸风雅的事,江左子弟最是娴熟,偶有人做不出诗,罚上几杯亦不放心头,待到行射覆令时,内侍过来取二物置于器中,英奴便笑问:“谁来射第一物?”众人一面试新茶,饮佳酿,低声轻语杂和不断,一面笑道:“这是最难不过的了,今上当先把赏头定下,才好叫人一争高下。”席间泛起阵阵笑声,英奴半真半假道:“众卿府中珍宝无数,朕这宫中倒稀松无奇,上不了台面呢。”天子话里似含微讽,不过终究置于此等场合,众人并不上心,道了几句讨彩的话,一笑而过。在天子的授意下,一众子弟跃跃欲试,交头接耳一番,有胡乱猜测信口开河的,有沉吟半日却自矜不肯说的,有望天琢磨开口仍错的,内侍一直含笑摇首复摇首,一官员忍不住道:“臣等是无缘乞得今上天恩,弃之,弃之!”“马大人切莫灰心,再来猜!”“这哪里能猜得到呢?”此人愁眉苦脸,“费心耗神,漫无边际的,又是何苦?”正说着,不知谁高声提议一句:“让顾武库来猜,定可得胜!”一众人顿时醍醐灌顶般,当日尚书令一句戏言由台阁传出,顾曙“顾武库”的名衔越发响亮,。众人亦知顾尚书向来善射覆,方才怎就没想起推他呢?那边顾曙但笑不答,被人再三举荐了,方连连谦逊推辞,众人见状更是不屈不挠,顾曙不得已,唯恐他人觉得自己拿腔作势,只好出列,仔细看了半日那器具之形,似是辨认出来,笑道:“内外方圆,五色成章,含宝守信,出则有率,此为印囊也。”众人虽还都不明就里,但见旁侧内侍已露出讶然神情,便知是中了,那内侍上前打开器具,引得百官齐齐引颈观望,这一看,自然称奇不已。内侍笑道:“顾尚书可要射第二物?”“当然要的,乘胜追击啊顾尚书!”七嘴八舌的鼓舞声不断,顾曙又揣摩有时,这回道:“高岳岩岩,有鸟朱身,羽翼玄黄,鸣不失晨,此山鸡毛也。”内侍此刻完全一副不可相信神色,看了看坐上英奴,见天子只是含笑不语,遂仍撤了器具,众人一时寻不出再能夸赞之词,有人在一旁不满笑道:“顾尚书不给我等留一点余地,好歹也让后来人同沐天恩。”英奴看了这半晌,冲顾曙笑道:“顾尚书,你代朕出些简单的,写几个射覆词让他们来猜,也好挣些颜面。”其余人更是笑:“今上这话说的,既是简单的,我等还哪来的颜面?”话虽如此说,不多时,又拿来三个盒子,先给顾曙看了,顾曙先作揖道:“诸位承让了。”随即挽袖提笔依照那三样事物,分别写了三组射覆词,交给了内侍。内侍展开看罢,笑对众人:“谁来射第一物?”见三五人应答,便读道:“含气须变,依乎宇堂,雌雄以形,翅翼舒张。”“这个确实简单,不过是燕卵。”有才思敏捷者很快抢答出,内侍赞赏点头,正欲读第二道射覆词,那边一小黄门面吁吁跑来,跪地呈上一封加急书函道:“征北大将军上的急奏!”话音一落,早有人看到那信上所粘鸟羽,这倒比那射覆难多了,谁人也不知并州那边送来的是捷报还是噩耗,遂皆屏气凝神侯着了,英奴却笑着摆手:“尔等继续。”众人心不在焉敷衍了剩下两道,虽仍有人猜中,但心思终究转移,不料等了半日,并未见天子发话,此刻落日将淮水浸染得艳冶无比,半江瑟瑟半江红,煞是壮观,可自并州发来的书函,到底写了些什么,百官不得而知,终在这间或猜疑中纷纷还府。独被天子留下的,唯顾尚书一人耳。第178章连着几日的躁风鼓动,琬宁不知怎的, 夜里失了觉, 等到清晨便觉目眩头疼, 请大夫来,说是风热之邪犯表,肺气失和。开了两剂药后,服下似是好些,隔那么一两日, 却又重几分, 如此反复,缱绻病中很是迁延了一段时日。她身子惫懒得很, 朦胧间想起自己给他去的那封信中, 偏要提什么“恐旦暮死”,如今可好了,她疑心是自己信口胡言所致,微微懊恼,可心底却暗自拧着劲,她不能这般由着病加重, 倘他今日就回来了呢?亦或者明日?虽不思饮食, 但丫鬟每每把饭食送来, 她即便是味同嚼蜡,也努力吞咽了,一顿饭下来用的气喘发晕,直想又吐出来方能受用些。丫鬟看她拖着病躯, 时梦时醒间偶尔会逸出一声“大公子”知她是相思难忍,无从下口相劝,唯有伺候得更尽心些,盼着她的病早日好起来。时近黄昏,这暮春初夏交接的雨不觉落了下来。琬宁一人睡在床榻里,迷迷糊糊就想到:阶下会不会因而生出青苔?湿湿滑滑的,倘摔到他该怎好呢?她慢慢伸出手,攒足了力气,揭开轻帐,可身侧并无一人,四儿等见她卧下,怕是别惊到她睡眠,退了出去。雨声淅沥,鹧鸪幽啼,她本是想喊来人去那台阶是否绿痕满布,而此刻眼泪忽就无声滑落:那鸟儿缘何孤鸣?是寻不到归家的路了么?琬宁浑身漫无半点力气,复又静静躺下,泪水便顺着两边鬓角走,青丝间很快充盈起潮气。她摸索出帕子,一点点拭着泪,她便是连眼泪都要流得慎重些才行,泪光之下皆旧梦,雨声之中皆覆辙,一个人病中伤怀总更要拖累身子的,何时能痊愈?她困囿于高墙闺阁,绝无半点韬略可施,如今病着,便把她恣睢情思的权利也给挤压到逼仄一角,不要哭呀,琬宁,他会回来的……她一字一顿默默告诉自己,然而额间的热势再起,她不由自主探了一探,竟使她断续记起些零星散事,这热势来自他的胸口,夹杂着蜿蜒直下的汗滴,滴滴砸在她后背之上,烫得她轻颤,烫得她失神,她每想要转身寻他,他似是皆可察觉,随即重重覆压下来,肩头全是啃噬的温柔。或者,只是彼时她以为那自含温柔之意。帷幕一角何时被掀开的,琬宁虽睁着双目,却并未留意,四儿已静悄悄来到她身侧,面上有喜色:“贺姑娘,大公子给您的信到了。”她一时没能回过神,只静静看着四儿给掌了灯,室内渐次明亮起来,琬宁看到熟悉的摆设一一清晰映入眼帘,直到目光落在“明月奴”上,才低声道:“四儿姐姐,劳烦你帮我。”四儿明白她这是无力起身,扶她慢慢靠在引枕上,正要递给她信,琬宁细声问道:“封面可有字?”“有的,姑娘。”四儿忙近身拿给她看。不过三字耳:卿卿启。这三字已布风霜,昏黄的是这一路的飞扬尘土,悦目的却是他手底的走势,琬宁看得心砰砰直跳,如见故人一样的滂沱喜悦险些把她击倒,她颠扑不破的情意再次无可遏制倾泻而出,最终也只化成微颤的一双素手把那信笺置于胸膛处,仿佛此般,便也见得那北国风月,便也听得那胡雁哀鸣,飘飘的边风不可度,苍茫的绝域不可睹,寒光铁衣不可拭,半卷旌旗不可展,可那人为何要唤她“卿卿”?他又为何总让她来承受如许的孤独?雨帘低垂,满地石榴红,帐子里隔出一方清净天地,四儿已离去,琬宁缓缓抽出里头笺纸,随之掉出的是一枚略显干枯的草叶,形状不显,又早失掉了水分,看上去竟和田间野草也无多大分别。琬宁认不出这草的名目,亦难懂千里之远,在书函里夹上这一物是何心意,恹恹端详半日,只得放弃,转而去看信,等展开了,上头也单单三字:述异记。琬宁怔神许久,终开口唤道:“四儿姐姐?”四儿听见,忙奔上前来,把帘子给挂好,问道:“姑娘可是觉着憋闷了?梅雨快至,日后连雨天恐怕就多了。”“你帮我去他书房找本书来。”琬宁心底也拿不准橘园是否有这书,却也等不及自己身子好了再寻,四儿心有所悟,“是橘园?”琬宁把那三字递给四儿看了,“你看看有没有这本,多叫上两人可好?”四儿应声点头,转身欲行,却又听见琬宁在身后低低吩咐:“莫要弄乱了他的书,倘没有,便回来吧。”四儿微微叹气,同几人撑伞往橘园去了。琬宁安安静静只盯着那枯草,良久良久,心底才道,你岂知我这病得难受,还要隐约其辞让人猜,总归就是个狠心的人罢了。幽怨却不抵那萌动的一颗心,琬宁斜倚枕边,仔细听着外头风雨声,直到隐约人语传来,她强撑着身子攥紧了床沿,朝外张望,四儿的身影方现,她嘴角便不由有了笑意。“不知找得对不对。”四儿把怀中书外头包裹的一层油皮纸揭了,露出一角让琬宁拿去,“奴婢手上有点潮,请姑娘接着。”原不止一本,而是两卷,琬宁随意翻了翻条录,不过和《博物志》相近,但内容要庞杂许多,山川地理,民间传说,历史掌故无所不有。她凝神思想片刻,挑出记载“奇禽珍卉”的篇章后,又命四儿把灯盏移来,借着烛光也好能看得清楚些,不过未翻几页,忽想到一事,他那般庄重的一个人,也看这多记怪异之事的书?她一时忍不住在心底窃笑他,不禁想起之前中元节他埋怨《汉书》记武帝的事情,更觉好笑,既连正经史书都要挑刺,这种书怎能入眼?转念一想,他本就知道这书不过私人所编,无聊时读一读,只当消遣罢了。可真正找起来,却极为费事,琬宁毫无头绪,何况这草一路颠簸,无形无状的,已看不出本来面目,怎和书中所记对上?不多时,就看得心头慌慌,十分不适,琬宁咬唇想要暗骂他一句给她找来一样苦差,却想不出半个词来,不由失笑,她哪里骂过人,想到这,一张脸要红不红的,犹如一层胭脂还没浸到白玉上。合上书卧下来时,终得了一句:促狭之人。完了仍笑自己,看着那书呢喃自语道:“等您回来,怕我也不能得了这答案……”外头落花坠地,风雨不止,她同样不知的是那春闺梦里人,正于千里之外横戈马上,春去杀气心犹壮。天子的旨意已达司、豫、徐三州,命其协助并州战事粮草补给。而粮草押运的却极慢,或云因春夏之交阴雨天气迟滞了,或云道路阻隔延缓进度,中军大帐里的众将们议事许久,算着眼下粮草至多够撑完上党郡一战,且要建立在速战速决基础之上。如此延宕了数日,荆州邵逵将军已送信来,问何时两军夹击上党。敌军新败壶关口,正是攻打上党好时机,多拖延一日,便多费一日粮草,士气自然亦会遭损,这道理无人不知,就在成去非下达军令之际,派出去的刘野彘同两个探马风尘仆仆滚翻下马,直往大帐奔来。得了允许后,三人掀帘而入,见参军刘谦正往外来,遂彼此简单见了个礼,刘野彘略一侧目送他出了大帐,才上前道:“大将军,末将探了三回,能确定上党郡城西南,正有大片良田,麦子眼见就要熟了,这几日晴好,末将估计也就三五天的事,而且,出了城,要想去收割庄稼,必须过一桥,大将军,”刘野彘目光灼灼,下意识朝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打完上党郡,三军怕就要饿肚子了,粮草不知何时能补给到位,请大将军定夺!”这片麦田虽是汉人耕种,然而早已成为胡人辎重补给所依,哪怕抢不过来,悉数毁之也是个中等之选,不过到底可惜,刘野彘是挨过饿吃过苦的人,知道那饿极的滋味,人不像人,同禽兽无异。倘先于敌人收了庄稼,攻下上党,分与百姓与军队,倒是两全其美,只是这番打探已冒着极大风险,毕竟农田离城门极近,想必敌寇亦防着王师,不过趁夜断桥割麦却有可行的余地。他这边打着此等主意,还未等开口,帐外忽起一阵骚动,眼见声音越来越吵,成去非只得打帘而出,几名亲兵正不断彼此推搡,口中骂骂咧咧不停。见成去非朝这边走来,却仍不噤声,信口乱叫,刘野彘看得心生疑虑,平日大将军治军严明,军中哪有敢喧哗者?今夜是发哪门子疯?不过等成去非彻底近了身,那声音一下熄灭,他来到跟前,无人不畏。方才推搡的亲兵们立刻散开,分作两股。成去非也不发火,只静静看着他们道:“眼中军法何在?”左侧一方,站出一人来,想必是有些胆识的,在他跟前单膝跪倒回话:“启禀大将军,有人造谣生事,我等看不过去,才起了争执。”成去非目光一转,看着右侧人问:“尔等有何话说?”这右侧亦有一人出列,听方才那人说的义正言辞,忙长跪不起,死命叩头道:“属下们听来些闲话,多嘴议了几句,”说着抬首恨恨看了一眼对面,才接道,“不想被那好事者听去,给传播开来,反倒打一耙,说我等造谣生事,属下万不敢有此恶胆。”原这说话的二人素日就有些恩怨,彼此怀恨在心,一方正被另一方抓了把柄,自然想要往死里整人。成去非听言,目中寒意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