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作者:恕冬      更新:2023-07-01 17:05      字数:4383
  杨沥和左言迎了上来:“参见长公主殿下。”摇光点点头,问道:“三更半夜,这南陵府府衙,怎得如此热闹?莫非有什么好戏本宫没有赶上?”晏清毓朝她拱了拱手,说道:“今夜张府一个下人突然跑到下官府上,说张府有人私偷了东西要跑,他却死活找不到张大人,担心张大人是否不测,结果杨将军却恰巧城门处发现了一群行踪诡异的灾民,一看,正是张大人一家。下官如今正想问问这张大人一家打算去哪儿远游,怎得也不知告个假?”说什么张府的下人,摆明了就是个探子,这张府丞早就猜到自己有此一劫,费尽心思筹谋,想混在灾民里面偷偷出城,但是他也没想到,这城里这么多势力盯着自己。如今被抓了个人赃并获,赖都没得赖。他偷偷抬头看了一看那对身穿红衣的男女,面上都带着事不关己的笑意,看上去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心道真真是两个面善心黑的人。都说长得好看的女子信不得,现在连长得好看的男子都信不得了。这个舒言,真不是个好东西。第91章就是这个舒言, 还有那个长公主,再并着那个晏大人,真是演了好一出戏诓自己啊, 让他当真以为舒公子被抛弃后心生怨怼,一心只想搞事情。自己又送美人又送钱, 这舒公子照收不误,收下后也当真把他那几仓库来历不明的米都买了, 被抓进兵马司监狱后, 自己也没少出钱出力想捞他出来。结果捞出来后一看, 好嘛,天天赖在长公主府上不走了, 据说俩人好得蜜里调油似的, 再一打听,那云扇儿也不知所踪。这下他才算是反应过来, 自己被坑了。可是被坑了又能怎样呢?自己有苦说不出啊,这摆明了是要抓自个儿,自己做的那些肮脏事心里也有数, 只能跑啊, 可是说跑就跑吧, 这一家子老老小小还有那些个金银钱财又可怎么办呢?毕竟一辈子的心血可都在这儿了。好不容易费尽心机,安排了一条逃生之路,结果城门口都没走出去,就被抓了回来,你说他这命苦不苦?张府丞被抓回来后, 思前想后,想着索性打死不认,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这一认了,那可就都玩完了。于是带着一家老小,愣生生地跪了一个时辰,一句话也没招。谁知晏清毓却幽幽开了口:“听闻张府丞还有一位公子,唤做张蹊,正在外求学,莫非张大人是思儿心切,打算去探望一二?”张府丞这下却愣住了,晏大人这是在用蹊儿的安危在威胁他啊,他子女不少,也有四五个,可是蹊儿是他唯一一个正儿八经的嫡子啊,还是老来子,也是张家唯一像样的有出息点的儿子。蹊儿如果出了事,和要了他老命有什么区别?本以为早两个月便把蹊儿送走,送他去了渝州备考,此间就不干他的事了,可是如今看来这晏大人平素看着是个好相与的,实则是个打蛇打七寸的人物。晏清毓见他神色有所松动,继续道:“听闻令郎学业颇精,两年后的春闱亦有所指望,张府丞也不怕这一去扰了令郎学业么?本来听闻令郎修的是《春秋》,本官还有意日后提拔一二的,如今看来,张大人却是不给本官这个机会了。遗憾啊,遗憾。”张府丞趴在地上,抖得和个筛子似的,心里寻思着,这晏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就自己这贪污的水准,不说株连九族那么严重,但是把本家一族抄家流放充军发配打入罪籍,一点也不为过,那这晏大人说日后提拔蹊儿一二又是怎么回事?这些大官大贵的人,真是烦得很。摇光见这张府丞还不表态,想着干脆火上再浇一桶油算了,于是说道:“本宫之前也见过张蹊,端端是个好儿郎,正想着什么时候有空来府上与张府丞说道说道,把那张蹊召入幕僚,结果晏大人却先来与我抢人了。”洛衍书身上传来不明的“卡擦卡擦”的声音。摇光忙改口道:“本宫是看中张蹊才华,想日后他去了盛安,为他引荐一二的,并无其他意思。”“卡擦卡擦”的声音这才消失。这下张府丞倒是想明白了,这长公主素来是个好男色的,自家蹊儿虽然较之这舒言和晏清毓长得差了些,但也是个相貌端方气质儒雅的好儿郎,若自己好好表现表现,定能保住蹊儿,说不定保留良民之籍还能参加科举也说不准。事已至此,都是赌命的时候了,赌这一事,讲究的就是个买定离手,概不后悔。于是张府丞“哐当”一声用额头锤到地面上,嚎道:“下官有罪啊!下官真的有罪啊!但是犬子张蹊,生性纯良,他对此毫不知情啊!”他身后的一群姬妾和庶子庶女顿时都慌了,老爷这是要为了嫡子,把她们都卖了呀,忙喊到:“老爷!您说什么呢!”只有他的正妻一边抹眼泪一边跟着叩首说道:“民妇也有罪,民妇请求重罚,但求放蹊儿一条生路。”晏清毓笑了笑:“倒是不知张大人何罪之有?”“罪官张覆,欺君罔上,贪污受贿,私卖官粮,还试图携款潜逃,罪该致死。今日愿将家产悉数充公,任凭发落,只求保吾儿一条性命,罪官亦愿将越州其他官员罪证,一一供出。”说着又是“哐当”一声。晏清毓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张大人真是演了好一出慈父的戏码,只是你的儿子就是儿子,那些因为你贪污而饿死的孩子们就不是别人家的儿子了吗?”“下官有罪,万死难辞。”然后又是“哐当”一声。摇光听得自己脑门都疼了,但是她一点都不心疼张府丞,也一点都不为他的爱子之心而感动,反而觉得更加恶心。他因为自己的贪婪,枉顾百姓生死,又因为自己的懦弱,枉顾儿女未来,现在又因为嫡子,枉顾一家子老小的死活。他所看重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的贪念和想法。所谓爱护嫡子,也不过是他对门楣传承的执念,而并非全是所谓的父爱,不然他身后那些庶子庶女就不是他生的了么?想到这里她只觉得这个人的嘴脸越发可恶。只是那在桃花林里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张蹊也确实是无辜的,是个老好人,不该因为他所不知道的他父亲的龌龊事而毁了一辈子。于是摇光冷冷说道:“你自然万死难辞,你这些看着你为非作歹的家属,也没一个好到哪儿去。今日你若一一招来,毫无隐瞒,那本宫言出必行,若张蹊却是不知情,本宫保他,若他也是助纣为虐之辈,依法处置。”张府丞又是一个叩首:“罪官谢过长公主隆恩,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后面的事,便交予晏大人了。”摇光侧过身向晏清毓点首示礼,“本宫于此等事情,并不精通,还劳烦晏大人,若晏大人有什么需要,只管差人来府上寻本宫便是。”晏清毓也拱手回礼道:“殿下客气了。”然后转身冷声道:“来人,都给我带下去,还有把那些个府尹典正全给我叫了来,本官今日倒要看看,这南陵府是怎么个蛇鼠一窝。”众兵吏一一领命,由杨沥和左言安排着去执行任务了。一片喧哗后,众人纷纷散去,晏清毓看了看摇光,最后温声说了一句:“夜深露重,殿下多保重身体,早些回去休息吧。”然后便离开了。摇光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心里一瞬间掠过百般思绪,洛衍书瞧着她这样子心里却不高兴了,一把从后面箍住她:“不许因为别的男人难过。”摇光低下头,摇了摇头,笑道:“我没有为别的男人难过,我只是觉得人生无常罢了。”愧疚,抱歉,却又无奈。接下来的日子里,南陵府又是一阵血雨腥风,南陵府府丞落了马,顺藤摸瓜,查出了好一桩贪腐大案,查的查,抄的抄,斩的斩。那个温柔儒雅的钦差大人一时间竟似换了一副面孔,手起刀落,杀伐决断,毫不留情面,整个越州官场笼罩在一层巨大的阴影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直至后面好多年都不敢有人再去贪污那赈灾钱粮了。与官场上的一片阴霾不同,民间阳光明媚,春光灿烂,直道昭安二年的夏天,是越州百年来最好的一个夏天。而那贼人张覆,在午门被斩了首,一家子男女老少,男的充军发配,女的沦为官奴。唯有一子张蹊,因学识尚佳,品行端正,为人良善,于学子百姓中颇有口碑,遂免其罪罚,只剥夺士籍,并勒令六年内不得入仕。张覆下葬的那一日,张蹊才从渝州赶了回来,跪在其父坟前,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又朝着围观的百姓们磕了三个响头,再无别的话语。只是后来听说这张蹊,却再也没有参加科举入朝为官,而是寻了处偏僻的村镇,开了个私塾,教导穷人家的孩子,也不强收束脩,只让学生家长随意就好。村民们问张先生图什么,他便笑一笑,说是为了赎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当血雨腥风过去后,越州呈现出了一派官清民睦的景象,士农工商,百业俱兴。越州百姓除了夸钦差大臣好,便是处处称赞他们越州的福星,长公主殿下。说得多了,传到了其他州去,其他州的百姓们皆艳羡不已。盛安还有好些官员上疏洛衍书,请求大力赏赐天枢长公主。洛衍书则拿着那些加急送来的奏折,对摇光笑道:“这群老顽固,天天就知道让我赏你,却不知道我家底都快要被你掏空了。”摇光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你就这么点家底,怎么娶我?你就说你还赏不赏了?”洛衍书摁住她的脑袋就亲了一口:“赏,赏,我把我自己都赏给你了,你还要怎样?”每次这种时候,糯米都默默转过身,觉得没眼看,然后埋头算着积分。而帽帽则会用它肥短的翅膀捂住眼睛,大喊:“羞羞!羞羞!”长公主府也就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帽帽喊“羞羞”的时候,清狂居不得打扰。就这样到了七月,越州一应事宜处理完毕,朝中诸事也颇为复杂,洛衍书也不好再借口躲在相国寺里不出了,于是也就准备随着晏清毓的钦差队伍一道回盛安。他们走的那天,摇光去送了他们。三个人骑着马走在前头,队伍远远跟在后头,三个人什么也没说,就那样默默行着,身后是残阳似血。终于行到了南陵府府界,晏清毓开口道:“殿下便送到这儿吧。”洛衍书也点点头:“回去吧,再送就要送到盛安了,无召入盛安可是要杀头的。”摇光白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人到底在嘚瑟什么,然后转过身对晏清毓柔声说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摇光有些话想对晏大人说,却不知晏大人可否行个方便,借一步说话?”“殿下,请。”晏清毓微微笑了笑,点点头,侧过马身,让出一条路,然后两人便往不远处一个长亭行去。第92章摇光从来没有为人送行过。因为从前她未曾有过有牵绊之人,便也谈不上分离。这是她头一遭送人离去, 还是送她两世以来最在意最珍重的人。她不知道和洛衍书说些什么, 想来想去都只有前世一位作家的一句话:你走,我不送你, 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都去接你。又觉得说这样的话不如不说,索性便让他走,以后是怎样,便是以后的事了。然而晏清毓,她却是有话要对他说。两人驱着马慢慢踱到了长亭, 长亭有些年代了,梁柱有些残破,芳草萋萋连天, 斜阳就挂在身后, 摇摇欲坠带着血。摇光突然明白为什么古人总能写那么多送别诗了, 因为莫名的胸腔里就会弥漫着酸涩,闷在心里,难受得紧。两人一时无言, 许久, 晏清毓先开了口, 面上依然带着清浅的笑意:“殿下,可有何事?”他一如既往,无论这一年经历了多少事情,无论他在官场上历练得怎样雷厉风行, 可是他骨子里的那份温润是抹不去的。他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他总是努力待别人好,他总是努力担着他应担着的责任。可是他失去了他敬重的父亲,他还失去了他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