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作者:未妆      更新:2023-07-01 17:20      字数:4440
  那翰林左看右看,带着谢翎转了几间屋子,果真是挤得无比密集,他有些犯愁,但是谢翎好歹是新科状元,总不能让他在屋子外面办公吧?回头叫人看到了成什么样子?最后无法,他只能指着一张空着的却无人的桌子,问道:“这是谁没来?”那娄典薄答道:“是王检讨,这几日称病未来。”翰林立即道:“先把他的桌子往角落里挪一挪,让谢修撰先安置了再说。”娄典薄有些迟疑:“这……王检讨回来时又当如何说?”那翰林见他那副模样,便知他怕招麻烦上身,有些腻味,不耐地摆了摆手:“到时让他来找我,我来与他说。”娄典薄闻言,连忙去了,这才给谢翎腾了个位置出来,那王检讨的桌案被挪到角落深处去了。谢翎来了翰林院几天,暂时也无事可做,倒有人搬了一大堆国史给他,道:“掌院吩咐的,先把这些都看了。”所以谢翎这几日,一直呆在翰林院看国史,每日应点来,应点走,十分低调,也无人管他。于是这时自己桌案旁站了一个人,便令谢翎有些惊异,他走上前去,那人抬起头来,打量他一眼,指了指桌案,道:“这是你的?”谢翎点头:“是。”那人面上虽然不变,但是语气露出几分不善来:“我的桌子,也是你搬的?”一听这话,谢翎便知道了,这位就是那称病几日未来的王检讨,回来发现自己的桌子被挤到角落里,兴师问罪来了。这时候谢翎便不好回答了,若回答是他搬的,显然会得罪了眼前这位,而且桌子也确实不是他搬的,若回答不是,那位翰林前辈又是替他腾的地方,这么说未免也会得罪人。于是谢翎道:“阁下的桌子原来是在这里么?实在是抱歉,我初来乍到,不小心占了阁下的地方,这就搬走。”许是看他态度有礼,那王检讨的表情也缓和了些,道:“翰林院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连转个身都难,罢了,先往边上挪一挪,让我进去便行了,几日不来,事情都落下了。”谢翎应了下来,两人一齐把桌子挪开些许,仅容瘦些的人侧着身子勉强挤过去,可那王检讨偏偏是个大腹便便之人,这条窄缝于他而言,确实是辛苦了些。谢翎看了看,道:“不如你我调换一张桌案吧。”听了这话,那王检讨愈发和颜悦色起来,道:“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两人遂收拾东西,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带着笑意传来:“谢修撰。”谢翎停了手,转头望去,是顾梅坡,翰林院人颇多,这几日下来,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位同榜,他微微颔首:“顾编修。”顾梅坡看了看他们两人,颇有些打趣地道:“您这是,挤不进去?”那王检讨听在耳里,一张脸顿时就涨红了,面上闪过几分不悦,他不知道顾梅坡与谢翎之间的针对,只以为对方说的是他,这里挤不进去的,可不就是他一个么?于是他憋着气道:“怎么?这翰林院上到大学士,下到典薄待诏,除了掌院以外,大家全都挤着呢,难道就独独顾编修一个人不用挤?”王检讨把话说得阴阳怪气,意有所指,顾梅坡很明显感觉到了他话中的不满,脸色微微一变,但是他到底涵养够,立刻笑道:“却是我误言了。”王检讨不吃他的面子,哼了一声,动手大力一拖桌案,硬生生把两个桌案之间的缝隙又扯开了些,客气地对谢翎一伸手:“请。”谢翎自然领了他的情,颔首道:“多谢。”他进去就坐下,顾梅坡过来讨了个没趣,自己走了,那王检讨这才道:“你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谢翎?”谢翎应是,那王检讨在自己的桌案后坐下,打量着他,道:“早早便听说同僚们议论你了,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这是夸赞了,谢翎笑笑:“不敢。”王检讨摆了摆手,道:“你也不必谦虚,至少我进了翰林院这么多年以来,还没听说过皇上在殿试的时候当场称赞过谁,你是头一份。”“过奖。”几句话的功夫,两人之间的生疏便去了些,那王检讨探头看了看谢翎那一堆书,道:“看国史呢?”谢翎点点头,王检讨四下看了看,忽然略略凑过来,小声道:“等会张学士会来问你,看懂了没,你只需说还没看懂便是。”闻言,谢翎讶异道:“这却是为何?”王检讨以一种过来人的身份,告诫道:“这是国史馆,主编撰国史的,这些都是以前编好,后来说要重修的,大部分初来国史馆的人都会看过这一摞书,你若说看懂了,就该你来修改了,说没看懂,他就会让你继续看,等过个十天半个月,张学士忘了这事,自然就让你做别的去了。”谢翎听了,便点点头:“多谢告知。”王检讨哈哈一笑,大度地摆手:“小事,小事,咱们日后是共事的同僚,理应互相照应的。”果然如他所说,到了下午时候,便有人来找谢翎,仍然是前几日抱书给他的那位,道:“掌院找你过去。”谢翎听了,便放下书,起身跟着去了,王检讨手里还拿着笔,自言自语道:“怪了,怎么是掌院?这事不是张学士管的?”谢翎进了最东边的一间屋子,进去便见到几个人在小声谈话,见了他来,只是望过来一眼,又转回头继续,谢翎认出来,这些都是翰林院的大学士。继续往里面走,则是以一道竹帘隔开,十分安静,到底比国史馆那闹哄哄的拥挤场面要好上许多,这里就是翰林院掌院办公的场所了。一个人正端坐在桌案后,低头看着什么,听见人声,便抬起头来,正是元霍。谢翎走上前去,拱了拱手,恭声道:“见过掌院大人。”元霍道:“来了?”他把正在看的册子合上了,道:“初来翰林院这几日,觉得如何?可还能应对?”其实来了翰林院也没做什么,就是看了几日国史而已,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的,谢翎答道:“来了之后,见过诸位同僚前辈,才发觉以往所知甚是浅薄,仍须勤勉学习。”元霍点点头,眼中闪过几分欣慰和赞赏,道:“你能这样想,甚好。”他说着,又道:“你先坐。”谢翎谢过之后,这才在一旁坐下来,元霍问道:“我让人叫你看那几本国史,你看得如何了?可看懂了没有?”谢翎略作沉吟,答道:“不瞒老师,学生看了几日,只粗通一二,实在惭愧。”元霍听了,倒也没有露出不悦,语气和缓道:“不要紧,你同我说说,看到哪里了?哪些看不懂?”谢翎答道:“看到了宣和二十四年,那一段似乎……与其他书上的记载有些许出入。”闻言,元霍笑了,一双眼睛和蔼地看着他,道:“这不是看懂了么?怎么叫没看懂?”他说着,想了想,道:“这样,既然你看懂了,我这里有一桩事情,正好交给你去做。”“老师请讲。”结合之前那位王检讨的话,谢翎已经隐约预料到了什么,果不其然,听元霍道:“这几本国史原本是编过了的,不过皇上并不满意,下了旨意要重修,如今是张学士在负责此事,你也过去帮着,我回头会与他知会一声。”谢翎听了,恭声答是,元霍笑笑,道:“去吧。”第 111 章傍晚时候, 谢翎离开翰林院, 去了晏府一趟,晏商枝和钱瑞三个都在,见他来, 便笑道:“你来得正好, 苏阳城来信了, 有一封是给你的。”谢翎面上立即露出几分欣悦来,晏商枝将信给他, 打趣道:“难怪几日不见你一个笑脸, 却是因为有信未到啊。”杨晔也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性子,光听见他小媳妇的名字都能高兴半天。”谢翎也不理会他们,拿了信,去到一旁拆看起来,那三人说着话,晏商枝忽觉气氛有些不对, 转头望去, 只见谢翎满脸阴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手中薄薄的纸,就像是要用力把那信纸盯出两个洞来。杨晔以气声问晏商枝:“他怎么回事?”晏商枝摇摇头, 示意自己不知,转而又去看谢翎, 只见他已经将信纸收起来了, 面上喜怒不定,一双眼睛晦暗冷沉, 与平日里的淡定斯文模样简直判若两人。晏商枝三人正惊讶间,却听谢翎道:“我欲请假回苏阳城一趟。”杨晔立刻站起来,惊叫道:“你疯了?”晏商枝的眉头也蹙起,道:“恐怕不行,你才授了翰林院修撰,如今正是刚刚入翰林最重要的时候,此时请假,怕是不妥,若有心人参你,只怕于你日后官途影响颇大。”他说着,又道:“你要回苏阳城,可是因为施婳的事情?”谢翎不语,晏商枝心中了然,道:“我们几个师兄弟相识多年,彼此知根知底,你若有什么难处,暂且说出来,我们帮你参谋参谋,或许能帮上忙。”谢翎这才开口道:“她离开苏阳城了。”杨晔几人都是一愣,谢翎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来考科举,正是为了她,她曾说过,若是我努力读书,有朝一日考□□名,当上大官,就能帮她了。”杨晔与晏商枝三人面面相觑,打死他们也没想到,谢翎读书那么拼命努力,却并非是为了自己,而仅仅只是因为施婳一言罢了。钱瑞踌躇道:“所以……你想现在赶回苏阳城去找她?”谢翎摇摇头:“这封信不是她写的,她在三月底的时候就已经走了。”“三月底,”杨晔接道:“那不是已经很久了么?如今都五月了,你再赶回苏阳城,不是毫无用处?”晏商枝却问道:“她可说了去哪里?”谢翎沉默片刻,才道:“她去了邱县。”“邱县,”杨晔恍然大悟:“你从前不正是从邱县逃荒过来的?你那小媳妇也是邱县人?”“是,”谢翎答道:“当初正是她带着我,一路逃荒到了苏阳城。”“你们那时才多大,”杨晔惊叹道:“不过八九岁吧?她一个小女娃娃,竟然也能带着你一起逃,实在是厉害。”谢翎默然,晏商枝却道:“她只说了去邱县,也没说日后不回来苏阳城了,你别着急。”谢翎倏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盯着他,道:“她若当真不回来了呢?”“这……”晏商枝难得地顿住了,施婳对于谢翎的重要性,这么多年,他们三人都看在眼里,虽然此时无法体会到谢翎的感受,但是能看得出,他现在十分不安,甚至抛却了平常的冷静,而这种不安来源于何处,他们不得而知。空气安静了片刻,晏商枝开口道:“她既然已经离开了苏阳城,你现在回去也无济于事,再说了,林家医馆于她恩情深重,彼此肯定有书信往来,你写一封信去问问事情的原委,若她只是回乡祭祖,不日便回来了呢?”杨晔也道:“不错,驿站送信很快,你先问仔细了再说,千万别莽撞,等弄清楚了事情,若她当真不回苏阳城了,你再请个假回去,那时候估计也到六月了,想必不会有人说什么的。”他们说得十分有理,谢翎纵然心中焦灼不安,但是此时也被安抚下来,他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的话过于冲动了些,不,那不是冲动,而是不安。谢翎的大多数不安,都来自于未知,施婳心里有秘密,那秘密就仿佛一团迷雾一般,令谢翎想要触碰,却又害怕惊走了她。这事情一埋就是许多年,直到今日,他看到林寒水在信中说,施婳已经离开了苏阳城,前往邱县去了,谢翎那些积压在心底的不安霎时间便抑制不住,爆发了出来。阿九她如果这一去,就留在邱县再也不回来了呢?……岑州城。发烧的时候,施婳尚不清醒,只知道自己做起了梦,梦到的是小时候的事情,她已经许久不曾做过这样的梦了,竟觉得十分遥远。梦境模模糊糊,像是一幅褪了色的画卷,父亲将小阿九举起来,放在肩膀上,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年纪尚幼的哥哥跟在后面,拿着狗尾巴草逗她,痒痒的,阿九咯咯直笑,清脆的笑声洒落了一地。“阿九开不开心?”“开心!”女童的声音天真稚气地问:“爹爹会一直陪着阿九吗?”“爹爹会的。”阿九又回头去问:“哥哥呢?”男孩的声音笃定:“哥哥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