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作者:许乘月      更新:2023-07-06 04:43      字数:4249
  贺征环住她的手纹丝不动,有些委屈地将下颌抵在她的肩上:“不是不要我了吗?还来做什么?”他身上还是烫的,气息熨在她耳畔灼人得很。“躺下捂好,”沐青霜伸手去掰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没好气地随口道,“你若不想我来,我这就走,行了吧?”此言一出,他的手收得更紧了,附在她耳旁,虚弱却决绝地低声道:“你敢走!我说了,只找你说那一回的。”“我凭什么不敢走?怕你啊?”沐青霜嘴硬地嘟囔两句后,稍稍用力扯开了他的手臂,站起身来弯腰将他按回被子里去躺下,细细将他裹好。她不知他心中的焦虑与不安所为何来,只觉他今日为着逼自己开口认下婚事的种种言行都匪夷所思。不过念在他病中糊涂,她也不打算和他斤斤计较,等他病好了再慢慢说吧。贺征怔怔望了她片刻,忽然开口:“沐伯父的事,我已经大致查明。若你亲自拿庚帖来找我换,我就说。”他此言一出,沐青霜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软简直多余,还不如扔去喂狗!这白眼狼,还留了一手在这儿等着吃定她呢!她爹怕会连累他惹火烧身,才好意松口说不叫他再查这件事;可这白眼狼倒好,明明已查到却不肯说,还拿来这来做条件与她强换庚帖?!“先前还只是讨个名分的意思,这会儿直接坐地起价要庚帖合婚,还得我亲自送到你面前?!”她凶巴巴与他那较劲般的目光相持。知道他病着是一回事,可心中气不过却又是另一回事。先前闹那么大动静她都不计较了,他居然还敢蹬鼻子上脸,威胁她一个姑娘家自己上门送庚帖来?沐大小姐不要面子的啊?!两人是各有各的委屈,各有各的不服,当下俱都神色不善地瞪着对方。良久,沐青霜咬牙冷笑:“听你这意思,若我不肯拿着庚帖来找你低头,咱俩就此分道扬镳?!”虽明知他病着说话不过脑,可沐大小姐从来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激不得的。她站起身来,取出贺征的令牌放到他枕边,转身离去。白眼狼,看谁先低头!****贺征在国子学门口闹那么大个动静,这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没两天就传得个满城风雨。不过,在那日从鹰扬将军府出来后,沐青霜全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与同僚们一道将武科名单的事协商敲定。六月二十日,武科考选如期放榜。郭攀体谅沐青霜等人多日忙碌,放了他们各自五日休沐。下午沐青霜回家后,累得饭也不吃了,喝了半碗汤羹后就回房蒙头大睡。沉沉睡到酉时黄昏,她被外头嘈杂喧闹的声响吵醒,火大地强撑着惺忪睡眼拉开房门。“红姐,家里这是吵什么呢?”说着,她烦躁躁刨着稍显凌乱的长发。桃红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轻声嗫嚅:“鹰扬大将军府……来下聘。”什!么!玩!意!儿!沐青霜猛地瞪大眼,娇声怒喝:“谁同意的?!”“贺大将军执御赐金令而来,”桃红低下头,缩着肩膀,委委屈屈地道,“说,不需谁同意,不接就算抗旨……”“我去他祖宗的棺材板儿啊!”沐青霜忍不住破口大骂。这白眼狼,到底是想结亲还是想结仇?!作者有话要说:我最近是空有一颗想二更的心,实在太忙了,对不住大家。第78章莫怪沐青霜气到破口大骂,实在是利州与中原有许多旧俗观念差异极大,关于婚姻尤甚。利州人在婚事上向来“情”字走在前,血亲父母也无权强行为他人决定婚事。在利州人看来,男女双方确认心意、互赠定情礼后,“向对方主事长者提亲议婚”只是表达尊重敬意的最后一步,即便主事长者对这桩婚事有所不满也不会当真强拆姻缘,最终仍以当事双方的心意为准绳。想当年沐家在利州那般势大,对贺征又有救扶之恩,沐青霜都从未想过挟自家威势与恩义强令他与自己成婚,便是由于这个缘故。而中原在过去的几百年间,婚姻之事上多推崇“宗族之利为先”,至于两位当事者是否真正两情相悦,对一桩婚姻来说并非必须考虑的条件。按中原旧俗,两家主事尊长全权掌控议婚合婚仪程,再以两家名义共同报呈官府,这婚事就尘埃落定。若婚后实在过不下去想要和离,也需由经由两家主事尊长首肯——提出和离要求的人通常会被家族认为悖逆,想得到允准难如登天。这种风俗导致大量“盲婚哑嫁”,不仅实质上剥夺了年轻男女自行择定伴侣的权利,更严重的是还为不少“人口贩卖”披上了合情合理的堂皇盔甲。前朝中后期民生日渐凋敝,借此陋习婚俗卖儿鬻女以求利益交换的事时有发生,奈何律法与此相关的规制不够完善,并无明确的禁止与约束,即便部分年轻人有心反抗也求告无门,只能麻木地听之任之。到了前朝末期,贺楚推行新政时有心破此积弊,在新法中明确婚姻相关条例,严禁以宗族名义强迫他人成婚,一应有关婚姻的旧约全部作废,违者重处十年以上劳役并罚没家产充公。这条新法触动了许多中下层家族的利益,特别是大量指望以贩卖儿女婚姻谋求钱财或利益的破落户。这些人由此对新政心生怨恨愤懑,是亡国后煽动暴民、同时亲自投身其间冲击沣南贺氏的主力之一。大周立朝后,武德帝拍板沿用了贺楚新政时期的这条律法,明令“婚姻之事需双方情出自愿,任何人无权强行干涉”。但他也吸取了当年贺楚新政“冒进贪快一刀切”的教训,适当留下缓冲余地,给出了“凡属武德元年以前既有的婚姻之约定,需遵照旧俗履约”的补充条款。沐青霜不知现时的中原人对这条律法观感如何,在她这个土生土长的利州女儿看来,“婚姻需情出自愿”是天经地义,这条律法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德政,那条折中的补充条款更是瞎胡闹。她本想着等贺征从淮南回来,自己也忙完手头公务,就抽空与他说说自己与她姑姑的那场冲突,商量一下看这事要怎么化解。之前贺征都愿意耐着性子去安抚她父亲的心结,她对贺莲自然也可以适当退步,只要对方肯为失言攻讦她父亲认个错,她也能为自己发脾气恐吓对方的事赔礼。毕竟贺氏主家活下来的人不多,沐青霜猜想贺征大约还是很看重贺莲这个亲姑姑,她也不想将来当真闹个家宅不宁让贺征为难的。待处理好这些琐碎小事,自就是互换定情礼,好生生谈下婚期。之前她心中的种种不甘不平,在与贺征别别扭扭折腾这大半年下来已差不多翻篇了,连她父亲都将三司会审上那一跪的心结自行开解,她也就没想再含含糊糊与贺征僵持下去。她从年少情窦初开时就将这个儿郎刻在心上,经过数年分离再重逢,依旧觉得他是这世间最入她眼、合她心的;走运的是,对方也和她一样。前几日贺征在国子学门前闹那么大动静,她在看到他肩上那枚荒唐可笑的牙印纹后,更是什么脾气都没了。既确凿是两情相悦,当然该成婚,这有什么好忸怩?只不过当时她才与人因公务争执闹得满心暴躁,又被一众上官同僚看了场笑话,尴尬之下就没好意在众人面前多说什么。结果呢,她后来到了大将军府,贺征居然拿她爹那桩事情来与她谈条件,要她亲自送合婚庚帖上门,还说什么“只找你说那一回”,听起来简直就像在威胁她,这就激出她的反骨犟脾气,一连晾他好几天。若这期间他好生来哄几句也就没事的,哪知那厮像是撒疯上瘾,竟还来硬的,搬出鹰扬大将军的威势来强送聘礼,简直要翻天!“他到底在急什么?谁吓着他了是怎么的?”沐青霜又气又恼地猛薅自己头发,百思不得其解。贺征的性子一向有些别扭,越是他觉得重要的事越不肯挂嘴上,非要人逼着问到底,才肯稍稍透几句风,大多时候沐青霜都是自己猜的。从前她觉得猜测他的心思还怪有趣,多时便惯着他,不愿说就算了。可这段日子她因公务忙得焦头烂额、心浮气躁,再被贺征这么接连乱来,她从头到尾都懵到满心火气,哪里还理得出头绪来。****有之前贺征在国子学门口闹那一出,只怕此刻全京城都知道鹰扬大将军是沐典正的“童养婿”,按照律法的补充条款,这婚约是必须履行的。眼下再添个皇帝陛下裹乱助阵,她要不收这聘礼,所有人都下不了台,难不成还真要老实被京兆尹府的人押去服五年劳役啊?莫名其妙闹成了这样,还能怎么着?先解开这死结,再慢慢与那发疯的贺阿征算账呗。让桃红帮着换衫梳头后,又好气又好笑的沐青霜赶到前院正厅。哪知到了前厅才发现,来送聘礼的不单有贺征和他的随从、贺家宗亲长者,还有成王赵昂与内城属官作陪。不过,有点古怪的是,贺莲却没在其中。沐青霜顿时不知自己该摆出个什么表情了。得这么大阵仗下聘,她怕是大周开国以来第一人。这面子未免也给得太大了点吧?她向赵昂行了个礼后,贺征立刻蹭着步子溜达到她近前来,欲言又止。沐青霜压低嗓音,要笑不笑地轻道:“不是撂话只找我说那一回么?白眼狼我告诉你,好马不吃回头草啊。”“既然是白眼狼,又怎么会吃草?”贺征也低声回她。在人前贺征从来是绷着脸看不出喜乐的,沐青霜却一眼就看出他不过是虚张声势在强撑。就像大黄不小心闯祸又无法自行收场时的模样,扬着下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其实却心虚到眼神四下游离,根本不敢正眼与人对视。一旁的赵昂出声笑道:“习俗上,下聘时姑娘家不必亲自出来的。”会显得不太矜持啊。说来沐青霜就见过赵昂两次,一次是三司会审那日在大理寺,一次是在勤政殿与白书衍那帮人御前对答。可两次都没说过话,私下里也没打过交道,她一时吃不准赵昂此人的脾气秉性,便也没敢鲁莽造次。她向赵昂行了常礼,中规中矩地答道:“回殿下,您说的是中原风俗。按利州风俗,下聘时若我不在场,我家人是不能接的。”赵昂愣了愣,转头对身后的属官吩咐:“记下来。”沐青霜疑惑地偏了偏头。这位殿下没事记利州风俗做什么?难不成他是打算向哪个利州籍的姑娘下聘?“那,照你们利州的风俗,这聘礼该是你自己亲手接,还是呈交你父亲?”赵昂指了指贺征随从手上的托盘。托盘中并非寻常下聘用的金银珠宝、田宅地契之类,而是两枚令牌与几颗印章。其中一枚令牌沐青霜是眼熟的,正是她之前赌气还给贺征的那枚。而另一枚她之前并未见过,银质雕花,上半部分以金红两色丝线交杂密密缠绕近半。贺征飞快觑了沐青霜一眼,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这是沣南贺氏家主令牌与印鉴。”这样了还需什么金银珠宝、田宅地契?实诚的贺大将军分明是倾尽所有了。主座上的沐武岱满眼写着“老子没话说,就静静看你们这些年轻人花样百出地胡闹”。先前进来时,沐青霜并没有在院子里瞧见任何疑似聘礼的东西,心里还略嘀咕了两句,此刻听了贺征的解释,顿时惊讶到想翻白眼。贺大将军这把怕是将一辈子的疯都要撒完才肯甘心。见她不动,赵昂语带催促:“交到谁手上才合适?”沐青霜举目看向贺征:“若接了这‘聘礼’,你贺家上下的生杀大权可都在我手上了。”“嗯。”贺征紧了紧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