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作者:和烟绿      更新:2023-07-06 11:20      字数:3921
  宫外的热闹传不进重重宫墙,当前来观礼的众人散去,这座巍峨的宫城便回复了寂静,许是因为热闹过,这寂静比往日更甚。陈士益来传话,说是已经准备好了谢皎月的车架,谢皎月扭头看着皇帝,人到了风烛残年,最是惹人不忍,她想出言留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终是皇帝启唇道:“在长清观过的好吗?”谢皎月点头:“好。”皇帝点头:“好就行,你本就不适合宫中。”谢皎月双手握住袖口:“可我已经是你的皇后,我……”我不走了。我留下了陪你。谢皎月的话还未说完,便听皇帝低低咳嗽起来,他为了这一天撑了太久,眼下连咳嗽的力气都没了,谢皎月眼眶一红,抬手替他顺气,手却被皇帝按住:“既然待的好,便回去吧。”谢皎月身子僵在,皇帝看着她尚且年轻娇艳的面庞,松开了她的手:“宫中不是可以任你任性的地方,你走吧。”谢皎月看着被皇帝松开的手,缓缓点头:“是,我走。”说着,她缓缓后退,脚却踩在了衣裙上,连累得她往后跌去,她穿了许久轻便道袍,竟忘了穿着繁复礼衣时要处处小心,她拂开来扶的宫人们,扯着裙子大步往宫外去,匆忙的步履毫无章法,没了曼妙姿态,更谈不上规矩,即便花钗华衣,也显得狼狈。皇帝看着谢皎月的背影,久久没有收回视线,陈士益扶着皇帝,叹道:“陛下,您何必呢?皇后殿下都想通了。”皇帝摇头:“她只是看朕可怜罢了。”陈士益挥手传来步辇抬皇帝回去:“陛下,连奴婢都看出来了,皇后殿下是真心的,您为何不让她陪着您,您如此她更伤心。”皇帝摇头,却见魏泽向这而来,他勉力站住,等魏泽走到他身边对他行礼,礼毕,他抬手抚向魏泽的头:“阿泽,都是你的了。”魏泽顿住:“阿耶……”皇帝看向远处,却看不见宫墙外的大夏:“我知道你看不惯阿耶,这很好,别学阿耶。”魏泽摇头:“不,阿耶是天下之主,天底下没人不敬着阿耶。”皇帝微微一笑:“想当个好帝王,只能称孤道寡,一心为国,旁的,都不必想。”魏泽点头:“我知道。”“朕本想多教你几年的,可惜……”魏泽眼眶一红,不忍让皇帝再说下去:“天色不早了,儿子陪阿耶去歇着吧。”皇帝不再言语,最后远眺了一眼,便上了步辇,瞌上了眼皮。魏泽伴在皇帝身边,看着骨架子似的皇帝,没来由觉得冷,觉得恐惧,他此刻只想转身,只想寻一匹快马去找魏熙,缩在她温暖的怀抱中,便什么都不怕了。可惜,他不能。————虽说婚礼在宫中举办,但出了宫,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了,魏熙自去了寝居,留李霁在外应酬张罗。她坐下后,未曾急着卸了花钗松快一番,反而吩咐蕤宾将准备好的扇子拿来。她是公主,下嫁自有章程,一应规矩下来,排场不小,却终究失之人情,不及民间婚嫁有趣,她八成也就嫁这一次了,自然不想抱憾。魏熙坐在床上,抚着扇子,唇角勾起,引得侍奉在屋中的婢女偷笑,她压下唇角的笑意,抬头瞪了她们一眼,婢女们忙转开转开视线装木头人。魏熙收回视线,没忍住,拿扇子遮了脸,低笑了一声。笑罢,她莫名想起一句诗文:隐扇羞应惯,含情愁已多。后头是什么来着?好像是:轻啼湿红粉,微睇转横波。更笑巫山曲,空传暮雨过。魏熙一顿,抬手丢了扇子,她看了那么多话本子,出嫁前又有宫中女官教引,自然知道洞房花烛夜该如何,可此时,却不自在起来,不论驸马是魏潋还是李霁,藏了将十几年的身子和人坦诚相见总是难为情的。魏熙此刻,都有股传话下去,将人挡在门外的冲动,可大概是心有灵犀,这想法方在脑中一过,便听内侍通传,说是驸马来了。魏熙心中一颤,忙又拿扇子遮了脸。她垂着眼睫,未过多久,只见一截赤色袍角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她握着扇柄的手紧了紧,却见那截袍角不再往前,紧接着,李霁的声音在房中响起:“雾夕莲出水,霞朝日照梁。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魏熙此时脑中一片混乱,竟开始琢磨,同是新婚诗,也同是说却扇,为何李霁念的,就比她想的正经呢?难不成是她心术不正?魏熙想到此,眉头微蹙,继而也回过神来,抬起双眸看向李霁,一双眼睛映着烛光,越发显得晶亮。李霁上前一步:“这是却扇?”魏熙脊背小幅度的往后一仰,随即停住:“不然呢。”李霁眼中露出柔意,却笑道:“卿卿目光灼灼,可不带羞意,何必遮羞。”魏熙闻言,蓦地丢开扇子:“谁羞啦!”李霁上前,坐在床畔,捧住魏熙的脸,点了点她的鼻尖:“阿熙粉面含羞最是动人,不必遮。”魏熙拿脚踢李霁,强调道:“我没羞,不过是想试试民间婚俗而已。”“没羞。”李霁说着,低头吻住魏熙嫣红的唇,他细细啃啮,缓缓厮磨,带着慢条斯理的温柔,却最是磨人心肝,魏熙忍不住嘤咛一声,软绵绵的声音,便是她自己听了,也觉得身子酥麻。魏熙身子一抖,随后揽住李霁的脖子,一口咬在李霁唇上,李霁吃痛撕了一声,紧接着嘴被堵住,口中却钻入了一条灵巧小舌,在口中毫无章法的乱撞,李霁眸色一深,扣住魏熙的头,和她纠缠起来。等魏熙被李霁放开时,已经喘不匀气,她靠在李霁怀中,恼道:“有你这样的吗?”李霁勾唇,抬手拔掉了魏熙最后一根固定头发的簪子:“我怎样?”魏熙顿住,随即一发狠扯掉了李霁的发冠,看着李霁一头青丝散开心气才顺了。紧接着,却见李霁扯了她一缕头发,含笑和自己的头发结在一起。魏熙看着他的动作,也不再闹腾,只觉得那双缠绕着青丝的手为何如此白。等结打好后,魏熙伸出手握住那双手:“这是?”李霁含笑看着魏熙,缓声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魏熙抬眸看着他,脱口接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李霁摇头,将人揽在怀中,一双手去解开魏熙的衣带,下巴却搁在她的肩上,嗔道:“错了,是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魏熙眼睫一颤,握住李霁的手:“六哥。”李霁笑意一顿,却听外面内侍沉声道:“公主,陛下去了。”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妈呀,你俩是什么妖魔鬼怪,亲一下而已,难为死我了……现在我记仇啦ps结发为夫妻是苏武的诗,好多小仙女应该都知道了我直接把其他两首生僻点的全文粘贴上来梁何逊《看伏郎新婚诗》“雾夕莲出水,霞朝日照梁。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良人复灼灼,席上自生光。所悲高驾动,环佩出长廊。”唐杨师道《初霄看婚诗》“洛城花烛动,戚里画新娥。隐扇羞应惯,含情愁已多。轻啼湿红粉,微睇转横波。更笑巫山曲,空传暮雨过。”第108章 浮光影“公主, 陛下去了。”一句话, 霎时将满屋的旖旎都冲散了,魏熙眼眶一红,怔怔看着李霁, 呆呆的模样惹人心疼, 李霁低低一叹,轻轻替她将散乱的头发理顺:“能撑到今日, 已经是陛下福泽深厚了。”魏熙点头, 吸了吸鼻子将泪意憋回去:“阿泽肯定是怕的。”李霁默不作声,只捡了一只落在床上的花钗,用它将魏熙的头发简单固定住。魏熙眼睫一颤, 将头靠在李霁肩上,不过片刻,她抬起头来, 吩咐道:“进来。”内侍闻言,垂首进来。魏熙问道:“为何我未曾听到丧钟鸣?”内侍悲声道:“陛下说后日再昭告天下, 眼下, 唯有太子知道此事, 严加防守,已经着人去请了谢公。”后日再鸣丧钟,不论是为着魏泽可以有时间准备, 还未为着她新婚,都是难得的慈父心肠了,也是他最后为他们姐弟考量。魏熙忍住眼中的泪意, 侧首看向李霁,李霁抬手抚了抚她的脸,温声道:“我送你进宫。”魏熙点头,脚下却似生了根,李霁低低一叹,吩咐婢女为魏熙寻身轻便衣服。吩咐完他捏了捏魏熙的脸颊:“去换衣服吧,我去安排。”魏熙点头,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谢谢你。”李霁摇头,往她额上敲了一下:“夫妻之间怎能言谢。”魏熙捂住额头,再无心力说什么讨巧的话,李霁也不多言,又揉了揉她的额头,便主动出去了。等魏熙换好衣服出来,李霁也换了一身轻便衣衫,见了魏熙,也未说什么,牵着她的手便往外走,魏熙看着他的背影,视线缓缓朦胧。正是宵禁之时,出来一趟不容易,李霁却一路安排妥当,将她送到嘉福门,马车停下,魏熙看向李霁,却听李霁道:“你去吧,我留在外面帮你照应着。”魏熙点头,看着李霁,迟迟不动,李霁捏了捏她的手:“想回去了?”魏熙摇头:“我要去陪着阿耶和阿泽。”说罢,便起身下了马车,李霁从车窗中看着魏熙在侍卫簇拥下离去的背影,夜色太沉,也太静,一丝风都没有,让他好似陷在泥沼中,心生闷意。直到魏熙进了宫门,李霁还依旧握着车帘看着,泉石轻声劝道:“郎君为何不进去陪着公主,她现在正是要人陪着的时候。”李霁摇头:“阿熙不需要我陪着,眼下我去了,反而引得阿熙心中更加愧疚。”泉石莫名:“愧疚?”“我曾是魏潋,是陛下的儿子,她虽不曾表现出来,可一直是在意的,她怕陛下见了我,走的不安宁。”李霁说罢,收回视线:“况且陛下的身体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未必没有人动心思,在宫中我帮不了什么,在宫外却可以。”李霁放下车帘,泉石只听得他的声音在被攥出褶皱的帘子后传来:“盯紧李相公。”泉石低声应是,眼下谁若是想做什么,必定离不开李承徽,就算魏熙许了李承徽子孙荣华,可魏泽和他不睦,公主再如何护着也抵不过皇帝,况且,身在高位,无人敢信轻飘飘一句承诺,他手掌大权那么多年,未必不敢拼一把。————宫门隔绝了李霁的视线,魏熙的脚步也快了起来,她一路往前,未走多远,便遇到了谢宜安,魏熙看向谢宜安:“阿泽还好吗?”谢宜安点头:“太子无事。”魏熙闻言不再言语,一路闷头往前走,谢宜安默不作声的跟着她,目光放在了她随意挽着的头发上,固定头发的是一枚华丽繁复的花钗,一看便是匆忙之下随手别上的。谢宜安收回视线,父亲死在新婚之夜,任谁心中都应不好受吧,阿泽这回是太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