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9节
作者:时镜      更新:2023-07-08 00:11      字数:3725
  大家都是人精,不敢说出来。于是众人陆续开始炼魂,见愁却只是站一旁看着。看一口又一口血棺被打开,露出里面各种各样、形貌不同的魂傀,然后看“他们”在鬼修们的操纵下做出千奇百怪的举动,却偏没有半点知觉,泥塑木偶一般……死了。在宋帝王下令打碎分割他们魂魄、用业火磨去他们意志的时候,这些残魂碎魄的主人,便彻底死去了。即便将来轮回恢复,世间也不会再有他们的身影。意识到这最残酷的一点之后,见愁莫名便笑了一声。她终是不想再自我折磨一般看下去了,从义庄之中走了出来。瘴气之外,空无一人。血红的黄泉水淌过河畔,声音潺潺。她停步,慢慢在这见证过无数争斗与死亡、洗刷过无数白骨与魂魄的河岸边坐了下来。傅朝生无声跟了出来,驻足于她身畔。一时无言。过了很久,他才想出自己要说的话来:“待此间事毕,便能名正言顺入探八方阎殿,看看秦广王到底有何图谋,再看看少棘踪迹何在。届时,故友也可报崖山昔日旧仇,不必如此刻一般苦苦压抑了。”听起来像是安慰。见愁当然知道他们潜入极域还有更多的目的,比如至今也感应不到的鬼斧,比如神秘消失在雪域后踪迹全无的神祇少棘,比如八方城中是否会有其他未知的隐秘……所以方才,她还能克制住杀戮的冲动。见愁的目光飘荡在河面上,眨了眨眼,好似没什么情绪波动:“我知道轻重。不过以你过往同那少棘交手的情况来看,对方的修为亦极为恐怖。当初你在雪域时,便能感应到祂去了极域,如今对方是否也能得知,你就在极域,或者就是‘厉寒’?”“若祂本事强于我,自然能感应。”傅朝生摇了摇头,“自来是强者能感知弱者。我既能感应祂,便是我强于祂。且你们人有言,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逆天地之规则而生,自有例外于天地之能。凡妖血所覆,便是在此言覆灭天道,天道也不能察。更何况,此界有其极限,祂与我之力,皆远超此界修士,但所能用者,不过三四。”“不过三四?”见愁向来不问傅朝生到底拥有何等的实力,只觉他虽受限于蜉蝣一族朝生暮死的规则,能力在一天之中有几重变化,可依旧远超大部分修士,便是在昆吾横虚真人面前亦无有所惧。眼下,却是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本事。于是生出几分好奇:“你言此界极限,何解?”“故友应知,十九洲、极域、人间孤岛、东西二海,皆在星辰之中,谓之‘此界’,名曰‘元始’。此界为凡人之界,修士之界,乃是‘俗界’。举凡修士之力与道,达到某一程度,便会超越此界所能承受力量之极限,为天地规则接引,飞升上界,又谓‘上墟仙界’。”“世间存在,若在此界,力量皆不能越过极限。”“所以下界修士飞升上界后,往往不能回返。而这元始之星,便更为特殊……”说到这里的时候,傅朝生顿了顿,似乎是在回想思索什么,只道:“鲲说,此界设有元始天罚,谓之‘元始劫罚’,乃是人祖盘古大尊所特设之罚。凡有越此界极限之力出现,‘元始劫罚’便会降与持有越界之力者,摧毁其身。”元始劫罚……一界有一界力量的极限,理解起来十分容易,稍加推测也能猜出,但这所谓的“元始劫罚”,却有些令人费解。他界无,此界有。那此界,到底是有什么特殊之处,才能有这特殊的庇佑?见愁看了他腰间所悬那鱼形玉佩一眼,慢慢地皱了眉,显然觉得有几分蹊跷。鱼形玉佩静止不动,鲲显然没有开口的意思。傅朝生便道:“传是如此传,但似乎至今未曾发生。我与少棘交手时,正值其虚弱之际,所以力量并未逾越此界极限,亦不能证此言真假了。”说到底,就是古老的传说罢了。对寻常人而言,其实并不需要忌惮;只是傅朝生到底不同,修为太高,所以反而需要顾忌。表面上看起来,这绝非好事。但眼下这极域之中,也许潜藏着他们此战最大的对手,傅朝生需要忌惮的,对方必然也该忌惮,则实力大致便有所限制。于修士而言,十分有利。见愁想通了这其中的关窍,便道一声“也算好事”,接着又沉默下来。此时此地,实在没有什么谈话的心情。但傅朝生却觉得不自在。明明往日去找见愁借宙目,泛舟江上,相对不言,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此刻站在她身边,却觉得总要说点什么话才合适。也不知是不是察觉了他此刻的感觉,在良久的沉默后,见愁终还是叹了一声,慢慢道:“我并无大碍,只是有时候,确觉人不如妖。”傅朝生看她。她却面色平静,续道:“若无情无感无所觉,则无烦无恼无所痛。我明知昔日并今日之见非我崖山门下,不过八方阎殿以险恶之用心所拼凑之泥塑幻影,本该心不惊、情不澜。可肉体凡胎,不能免于庸人之俗。心为之惊,情为之澜,甚至生出诸般仇恨杀戮之意。如此,倒是让朝生道友,为我担心了。”担心?傅朝生将这两字默念了一遍,只觉费解,想起自己先前的好奇与困惑来,便问:“方才,故友所感,是痛苦吗?”痛苦。这样一句话,还真是只有傅朝生能问出来的。见愁收回了自己飘忽的目光,闭上了眼,道:“算是吧。凡人在世,有七情六欲。求诸七情六欲,便有千痛百苦。有情,则痛苦不能免。所以每每困厄时思之,谢不臣所修之道,未必没有道理。无情,便无痛苦。”“情,我先前问故友,我吞了那心,是否有了‘情’,故友却说不是。我无情,有的只是‘欲’。”傅朝生困惑,“这二者间如何区别?故友说我有‘欲’,该当何解?”睁开眼来,天空是浓稠的黑暗。见愁凝视了半晌,顿了片刻,才回道:“情与欲向来难分,设若强分,则情为人心之牵挂,欲为人身之羁绊。一者深种念中,一者浮在躯壳。凡有所感皆是情,凡有所求皆是欲。你想逆转轮回,改蜉蝣一族朝生暮死之命,是欲;当日你感我亲近,身有变化而难由己,亦是欲。”那这么说,他当真无情,只有所欲。故友自是有情的。只是……傅朝生也坐到了她身旁来,这一刻竟像极了当年登天岛上初见时,不过迷茫的那个成了他而已:“故友也有‘欲’吗?”“……”见愁转过眼眸来,凝视了他半晌,之后才奇怪地笑了一声,坦然回答。“自然也有。”傅朝生便皱了眉:“那故友为什么不高兴?”他虽是妖,可也能察觉一些东西。自那一日见愁试探过后,看他的眼神便很奇怪,隐约让他觉得,这“欲”似乎并不算是什么好的东西。但这东西,见愁不也有吗?他虽然只问了一句,且问的是她为什么不高兴,可见愁却轻易听出了这话背后藏着的一连串疑惑,便摇了摇头,道:“‘情’‘欲’往往相伴而生,如今虽只有‘欲’,可你本为天地慧种,难保他日不触类旁通,因‘欲’生‘情’。而自古修士皆谓‘情’‘欲’为末道,使人痛,使人苦,使人狂。是以人三魂七魄,魂善魄恶,这‘情’‘欲’二字,皆要分在‘七魄’之中,算是‘恶情’‘恶欲’,而天道向善,所以……”话至此处,声音忽然停住。脑海中,是刹那闪过的灵光!傅朝生听到一半没了话,有些奇怪:“所以怎样?”可见愁却什么都听不到了,满脑子都是那忽然炸开的念头,甚至回想起了自己当年收服帝江骨玉、斩灭帝江恶魄后,从扶道山人处听来的那个故事……那个“魂善魄恶”的故事!搭在膝上的手指猛地一颤,见愁梦呓似地念了一声:“魂善魄恶,天道向善。道子,魄,七分魄……”第511章 大劫起于变数卯城破了。在十九洲修士最强大的攻势之下, 极域数万鬼修,有的连遁逃都来不及, 便覆灭在那刺骨焚魂的灵力之下, 魂飞魄散!强力攻击洗礼后的城池, 一片狼藉。城楼垮塌,高楼倾颓。再没一条完整的街道, 更没有半片完好的门扇。从高处看去,满目疮痍。地面上的修士们押解着俘获或投降的极域鬼修, 在半座城的废墟里行走。谢不臣从天际一掠而过, 在处理过了前线的事端与后续的琐碎之后, 向昆吾如今在卯城的暂驻地而去,只留给下方众人一道烟雨似飘渺的身影。楼是半座破楼, 但修士总有奇法修复。所以看上去,倒还像个驻地的样子。他落下来的时候, 正逢上王却皱眉从楼中正厅走出,两人面对面看了个正着。王却在横虚真人诸位弟子之中排在第四, 天赋在谢不臣未到来以前却是第一,在那一年败给见愁失了第四重天碑第一后, 竟弃了原本的隐者剑意重修, 不可谓道心不坚、行事不果。谢不臣从非眼高于顶之人。相反,他有卓绝的天赋, 却并不自负。他同王却是不很熟悉, 但仅从昔日学来的“隐者剑意”之高妙, 便可窥其本事才能非同寻常, 心思之剔透亦算屈指可数。可眼下……是什么事,竟能让这一位“王却师兄”皱着眉,从横虚真人处出来?谢不臣脚步一停,见礼:“王却师兄。”“谢师弟。”王却一身苍青,可眉目间不见了昔日总叫人心神为之一定的飘逸淡泊,反倒有些凝重。平日里谢不臣同他的关系不近,按说这般见礼之后,便该没什么话了,只是此刻,谢不臣偏觉出了那么一丝不寻常,于是站着问了一句:“看王却师兄神色有异,似乎出了什么事?”王却便抬眉看了谢不臣一眼。这一位其实入门还不足百年的师弟,排在师尊十三名真传弟子之末,可无疑是昆吾这百年间绝无仅有的天才人物,便是放眼十九洲,也不过只有崖山见愁能胜过一筹。其姿朗朗,其态昭昭。人是贵气扶疏,偏兼淡漠出尘,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不论表里,皆当得起那传说中的“天眷道子”、昆吾百年大劫救劫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