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作者:纪开怀      更新:2023-07-08 00:22      字数:4250
  她独自在廊下漫步,极目远眺,却只能看到重重巍峨殿宇。东暖阁中透出一点灯火,轻城微怔,随即好笑:没想到赵蛮看着凶狠,居然怕黑,睡觉还要掌灯。她正要换个方向走,忽然听到有压低的说话声从东暖阁中传来。这个时候还醒着?是睡不惯还是出了什么问题?想到那个脾气暴躁却又意外可爱的便宜弟弟,轻城心中柔软,改了主意,往东暖阁走去。声音越来越清晰,轻城蓦地止住脚步,心脏不受控制地缩紧起来。说话的两人她都极熟悉,一个是赵蛮,另一个……轻城耳畔血液奔流,嗡嗡作响:是他!她刚刚还在梦中见过他。赵蛮声音激动:“您这次回来能呆多久?”那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有力:“这一次本是秘密回来,过几日便要走。”赵蛮失望:“下个月便是中秋了,您不过了节再走吗?”那人道:“怕是等不到那时候了。”赵蛮道:“我跟您一起走。”那人似乎叹息了一声:“你还记得我为什么送你回来?”“知道,”赵蛮负气,“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里。我想念西北了,想那里的山川大漠,苍鹰骏马。我要陪您一起杀敌守关。”那人又叹息了一声,声音微软:“蛮奴,你是你父皇的儿子。”赵蛮不说话了。那人声音又低沉了几分:“本来这次回来,论理,我不得泄露行踪,连你都不该见。可我听说了你一些事,实在不放心。”赵蛮问:“什么事?”那人道:“你把荣恩打成了重伤?”赵蛮气弱,争辩道:“是她们太过分。”那人问:“你还把老师都赶走了?”明明声音平静,却透出了严厉。赵蛮嘟囔:“是他们经不起折腾,自己请辞的。”那人不为所动,只问他:“我当年是怎么教你的?”赵蛮低低道:“尊师重道,不欺凌妇孺,不欺负弱小。可……”他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带着怒意,“他们看不起我,根本不曾真心教我!”“那便学到本事,站得比他们更高,权柄比他们更大,让他们对你俯首。”那人的声音依旧低沉平静,却充满了力量。赵蛮似乎怔住了,喃喃重复:“让他们对我俯首?”“这些,光靠武力可不成。”那人顿了顿,续道,“至于荣恩欺你之事,妇孺之辈,不明事非,不通情理,岂足以计较?只管置之不理。实在过分,稍稍惩戒一二,叫她知道进退便可。”轻城开始还听得赞成不已,等听到后面,不由怒火中烧,什么叫“妇孺之辈,不明事非,不通情理”?明明是你这个臭男人不通人情,面冷心狠,恩将仇报,可恶至极!她心情激荡,难免疏忽,不小心踩到一根枯枝,发出“喀嚓”一声。轻城心里咯噔一下,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道雪亮的银光划过,熟悉的冰冷锋锐之感再次出现在脖颈间。赵蛮的惊呼声响起:“皇叔,手下留情!”一瞬间,轻城的心中如有狂风巨浪呼啸而过,赵蛮的皇叔,驻守西北,难道他是……第25章浓黑的夜色中,一点晕黄的灯光勾勒出男子高大的身影。他依旧一身布衣,身姿如松, 卓然而立,乌黑如墨的长发仅用一根竹簪固定住, 一手执剑, 星眸淡漠地看向轻城, 带着久居上位的迫人气息,似乎毫不意外她的出现。轻城的脸色发白,试探性地喊了声:“英王?”“荣恩?”男子缓缓扫了她一眼, 如看蝼蚁, “既认出孤来, 至少该叫孤一声皇叔吧。”猜测被证实,轰一下, 情绪汹涌,席卷而过, 轻城如遭晴天霹雳:英王, 他竟然是英王!她早该想到的,她一个区区六品太常寺寺丞的侄女,平平无奇,名声不显, 平白无故的, 怎么可能被赐婚给大魏的战神英王?可如果他是英王, 一切就解释得通了。当年, 她虽然隐瞒了名姓,以他的权势,想要调查她的身份来历,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一切都源于她撞到他在看西北的舆图,当时,他就想杀她了,却一时心软,放过了她。她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也许是他后悔了,又或者是那舆图真的有泄漏的危险,他对她又起了杀心。英王,是守护大魏的战神,也是杀神,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手下亡魂无数。可她当时已回到姜家,与他八竿子都打不着,即使是一个权势赫赫的王爷,也没有办法轻易杀死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子。于是,他向宣武帝请求赐婚,目的却并不是为了娶她,而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灭口。否则如何解释,堂堂英王,英明神武,权势滔天,会如此无用,让人在新婚之夜将新娘毒杀?新婚之夜,便是他为她选的丧命之时。因为他不能对不起他青梅竹马的庄小姐。而那个晚上他没有出现,是因为他愧对于她,无颜见她,又或者是怕自己见到她再次心软。杀她,是为国尽忠,保守秘密;对姜家照拂一二,则是对她昔日恩情的报答。好一个英王,好一个恩将仇报!活该他最后没能与他真正喜欢的姑娘庄小姐终成眷属。想通了前因后果,她难受之余竟然莫名有点想笑:当初救下那个重伤的英俊少年时,她大概绝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死在他手上。她想,她是真的可以放下了,放下那个曾经无措地搂着她低声安慰,曾经待她千依百顺的梦中的少年。她甚至连恨都不愿恨他,毕竟是自己蠢,救了一只中山狼。掏心掏肺到最后,换来了这个结果。至于报仇什么的,实在是件需要耗费太多精力的事,想想也就算了。两人实力悬殊,她成功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何况,上辈子已经栽在了他手里,这辈子,她再也不要因为他,将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沸腾的情绪一点点冷却下来,此时利刃加喉,她冷静下来,陡然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听他刚刚与赵蛮的话,他此行机密,显然不愿泄漏行藏,却被她认了出来。这人心狠手辣,纵然荣恩是他的亲侄女,也难保他不会痛下杀手。她可不想再死一次。为了活命,节操之类的,暂时可以放一放。她眨了眨眼,盈盈美目中水光粼粼,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温温顺顺地叫了前世的丈夫一声:“皇叔。”她深知自己现在这副容貌的优势,这样一副梨花带雨,柔弱堪怜的模样,便是铁石心肠的人儿都能被打动。英王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神情依旧平静。荣恩娇弱动人的美貌在他眼中竟仿佛与一块石头,一根木桩毫无区别,执剑的手丝毫没有放松。轻城心头一紧,偷偷拧了一把大腿,眼泪顿时扑簌簌而下,眼睛却睁得大大的,软软求道:“皇叔,我什么都没听见,今晚也没见过你。你,你把剑拿开好不好?”那模样真是又乖又可怜。英王眼中恍惚了一瞬。记忆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可怜兮兮地对他说:“阿甲,我什么都没看到,你把剑拿开好不好?”他的目光落到轻城面上,少女倾城的容颜与记忆中的面孔重叠,是他的错觉吗,两人的神情竟如出一辙?抓住剑柄的手蓦地收紧,布满老茧的手上青筋毕露,许久,他才淡淡开口:“夜深人静,不好好休息,出来乱跑可不是个好习惯。”有门!她加了把劲,泪眼婆娑,委委屈屈地道:“我,我知道了,以后不这样了。”记忆中,那人也是如此说:“我以后再也不这样啦。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他心头一悸,手上蓦地失了力。赵蛮早在一边紧张地看着,见状反应极快,飞快地将轻城往后面一拉,脱开宝剑的控制,随即挡住英王与轻城之间,偷瞄了一眼英王的脸色,随即回头凶巴巴地道:“深更半夜的,你不睡觉出来乱跑做什么?活该被皇叔吓唬!”英王回过神,放下宝剑,看向赵蛮护住小少女的动作,若有所思。都说这小子和荣恩交恶,可这模样,似乎是对荣恩不满,实际上分明是怕他真把人杀了?还特意将他的行为定义为“吓唬”。轻城花容惨淡,噙着泪,委屈巴巴地垂下了头。赵蛮的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犹豫片刻,问道,“是来找我的?”一定是的,他不待轻城回答,自己下了结论,若不是担心自己,她这个时辰跑来东暖阁做什么?想到她担心自己担心得睡不着,赵蛮原本还对她有气,现在觉得可以稍许原谅她一点点。轻城望着小少年漂亮的眉眼,别扭的神情,心头微暖,低声解释道:“我并不是故意要听你们说话。”虽然她并不后悔听到这些话。赵蛮虎着脸道:“知道错了?下次别这样了。”眼睛却透出笑意来,向后张望了下,问轻城道:“你的宫女呢?让她们送你回房休息。”一旁,宝剑归鞘的铮鸣声忽然响起。赵蛮回过神,终于想起被他忽略的英王,恳求地看向对方:“皇叔,姐姐她不会说出去的,你就让她回去吧。”英王的目光再次落到轻城身上,小少女安安静静地躲在赵蛮身后,一对水波潋滟的桃花眼中含着惊惶与乞求,顺着赵蛮的话头连连点头,保证道:“我一定不会说。”明明相貌半点不像的。心中一股郁气忽起,他眸光骤冷,蓦地一掌劈出。轻城大骇,匆匆向后退了一步,哪逃得开,只听到他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先给个警告。若有丝毫泄漏,休怪我无情。”随即一掌狠狠劈在她颈后。轻城后颈剧痛,眼前一黑,瞬间失了意识。这一下突然生变,赵蛮要救她已经来不及,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她软绵绵倒下的身子,愕然看向英王。英王没有解释,只道:“我先走了,记得我的话。”挥袖转身欲走。赵蛮忙道:“您这几天是住在宫里的吧?我可不可以去找您?”英王淡淡扫了他一眼。赵蛮抿了抿嘴,失落地道:“我知道了。”英王见他耷头耷脑的模样,心中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想到西北来找我可以,首先自己得有守疆卫土的真本事。”赵蛮眼睛一亮,声音都响亮了几分:“一言为定?”英王唇角微勾:“一言为定。”等到英王离去,雀跃的赵蛮冷静下来,看着抱在手中兀自昏迷的轻城顿时傻眼了:皇叔也太不厚道了,自己把人打晕了,居然要他一个手脚有伤的伤员来善后!*第二天早上,轻城是被画眉叫醒的。后脑勺钝钝地疼,她脑中空白了一瞬才想起昨晚的事,气得胃疼。赵勰那厮真不是个东西,她都那样委曲求全了,居然还是劈晕了她!她恨不得自戳双目,她当年的眼睛该有多瞎,居然救了这么一个混蛋中的混蛋!她问画眉:“我是怎么回来的?”画眉茫然:“公主你什么时候出去过?”轻城:“……”算了,回头她还是问赵蛮吧。正想着赵蛮,布谷匆匆进来,焦急道:“公主,三殿下的伤口有些不好。”赵蛮脚上的伤又崩裂了。他穿着一件短了一截的藏蓝色道袍,气呼呼地趴在罗汉榻上的小桌上,受伤的那只脚又开始流血。轻城额角青筋突突地跳,问他怎么回事,他黑着脸死活不说;再要问,他索性拿后脑勺对着她。气得轻城恨不得拧他的耳朵。赵蛮是真没脸说。昨夜英王将人劈晕了,甩手就走,他一个伤病员,又不想惊动别人,只能硬着头皮背起她,悄悄送回她的寝殿。为防被人发现,连守夜的画眉都被他弄晕了。原本一切顺利。结果将她放在床上后,他刚刚帮她盖好薄衾,忽然发现她眼角不知何时,沁出了一滴珠泪。他一个晃神,居然被床边的踏脚绊了一个跟斗,慌乱中,伤脚踩到实地,伤口立时开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