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作者:纪开怀      更新:2023-07-08 00:22      字数:4314
  轻城也吓呆了,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跟着一起尖叫。然而视觉的冲击强烈无比,以至于她全身的感官都迟钝起来,无法反应。活了两辈子,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当面杀人的景象。一个活生生的人,眨眼间就没了气息。实在太可怕了。赵蛮,他小小年纪,下手竟已如此狠辣。他……姜玉城曾经和她讲过的赵蛮的往事蓦地浮上脑海,那时她只当故事听,怎么也没法把故事中的人和现实中暴躁却又可爱的赵蛮联系在一起。然而这一刻,一抬手便扼死赖嬷嬷的赵蛮和故事中那个暴虐无情的孩子彻底重叠起来了。这是一头凶狠的豺狼,而不是她误以为的家犬。他才十一岁!究竟是什么样的成长环境,能把一个孩子变得这凶残?她怔怔地看着小少年。他若有所觉,抬头看她,看到了她惨白的脸色与眼中的痛心惊怕。第30章赵蛮目中的森冷还未散, 原本微翘的唇角压了下去, 双拳握紧:“你怕我?”轻城兀自惊魂未定, 避而不答,喃喃而问:“你何必脏了自己的手?”亲手杀人从来不是一个好选择,对付赖嬷嬷有太多的办法和手段,哪一种都能让她永无翻身之机, 他却偏偏选了最简单粗暴,也是最可怕的一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人当场扼杀,别人会怎么说他?她猜都能猜到即将出现的流言:三皇子到底出身蛮夷, 暴虐成性,手段残忍,杀人不眨眼……他们会害怕他, 孤立他, 最后, 甚至毁了他!她怎么忍心他落到这个下场?真到了那个地步, 他难道能凭武力杀尽天下人,堵住天下人之口?他是金尊玉贵的天子之子, 为什么要因为一个卖主的奴婢受人诟病?可赵蛮显然不理解她的苦心,扬起下巴,眼中的光冷了下去:“你在责怪我?”轻城道:“我只是担心你,你……”赵蛮打断她, 愤怒而尖锐:“假惺惺!”她的眼中明明满是害怕和不赞同。这样的目光他实在太熟悉, 在那些带着不情愿来教他的太傅们眼中, 在对他害怕而鄙视的宫人眼中,在其他看不起他的兄弟姐妹眼中……如今,轮到她了。真可笑,他为了救她出手,换来的却是她这样的目光。轻城觉得他情绪不对,焦急唤道:“三弟。”“不要这样叫我,”赵蛮气冲冲地开口,“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他蓦地劈手夺过还留在钱小二手中的新拐杖,一拐杖重重击在地上。地面在他的一击之力下出现一道深深的印记。轻城心惊肉跳,白着脸看向赵蛮。赵蛮冷笑一声,第二下却怎么也砸不下去了,如一道旋风,冲了出去。轻城愣愣地望着小少年背影消失的方向,心不自觉揪了起来:这孩子,性子怎么这么暴,一言不合就发脾气跑了?她头痛欲裂,直觉告诉她,不能就这么让赵蛮跑了,她顾不得害怕,将赖嬷嬷死后善后的事交给夏淑妃,匆匆追去东暖阁。赵蛮却不在这里,钱小二和轻城差不多前后脚赶回来,也是一脸茫然,不知他去了哪里。轻城又是担忧又是无奈,心中直叹气,觉得自己这哪是照看一个弟弟啊,简直比养一个儿子还要操心。她喊了汪慎过来,叫他找几个人,陪着钱小二一起找人,自己留在东暖阁里等赵蛮。东暖阁明显添了许多生活的痕迹,墙上挂着一张半旧的强弓,几本兵书凌乱地放在案几上,地上扔了不少画着阵图的纸团,换下来的外套被随意地丢在床尾。乱,真乱!简直和赵蛮在顺安宫中的书房有得一拼。赵蛮只带钱小二一个服侍的过来,显然根本不够用。轻城坐了一会儿,赖嬷嬷被杀时那张可怖的脸,赵蛮离开时刺痛而愤怒的表情在脑海中交替出现。她隐约猜到赵蛮在介意什么,可这会儿实在心神不宁,没法冷静思考该怎么办,索性起身,动手帮赵蛮叠了衣服,收了书本,拣了纸团,借着不停的动作,渐渐将情绪稳定下来。屋子一点点变得整洁,她的心绪也稍稍平静,这才吩咐百灵去泡壶茶,坐在四仙桌边,边喝茶边等消息。脑中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赖嬷嬷死有余辜,赵蛮的手段虽然过激,但并不是滥杀无辜。只要她好好安抚他,劝说他,以后他不会随随便便再使用这种极端的方法的……是吧?她懊恼地趴伏在桌上,她没把握说服他,可总要试试。他还小呢,应该有更平顺的未来,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样走上一条充满血腥的不归路。脚步声传来,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忽然顿住。她以为是赵蛮回来了,笑着抬头看去,微微一愣:太子?太子头戴翼善冠,身穿赤色盘领窄袖蟠龙袍,玉带围腰,皮靴蹬地,神采奕奕。见到她,凤眼中先是闪过讶色,随即露出惊喜:“荣恩,你怎么在这里?”随即想起,“你也是来看三皇弟的吧。”轻城站起,向他行礼。他挥了挥手,示意掀帘的邹元善候在外面,自己笑吟吟地走近轻城:“快起来快起来,你这是大好了?”太子的态度亲昵而热情,轻城却觉得不适,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中规中矩地答道:“谢太子哥哥,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太子凑过来:“我看看。”修长的身影笼罩而至,似有若无的龙涎香气息袭来。轻城暗暗皱眉,又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太子目中闪过不愉,倒也没有太过分,随意在四仙桌边坐下,把玩着桌上的冰裂纹茶盏,示意道:“坐吧。”轻城告罪:“臣妹还有些事,要先回去了。”欲向外走去。太子道:“不急,我来前去了一趟御书房,父皇有东西要我带给你。”轻城只得止步。太子就叫邹元善:“把父皇的赏赐拿进来。”邹元善送进来一叠书和御赐玉尺。轻城恍然:原来是这个。她正奇怪,宣武帝让她监督赵蛮读圣贤书,还说赐她玉尺,怎么一直都没动静呢。玉尺宽一寸,长一尺,莹莹碧绿,光滑莹润,上面还刻着一个硕大的“戒”字和赵氏家训,尺端留有一孔,穿着明黄色的串珠流苏,彰显着御赐的身份。轻城抓起尺来试了试手感,触手温润,细腻如脂,显然是上好的美玉制成。只不过,她苦笑,在见识了今天的场面后,让她拿这个往赵蛮手心招呼,她还真的勇气不足。至于那叠书,轻城翻了翻,不由嘴角微抽:《三字经》、《弟子规》、《千家诗》……都是小童启蒙之书,到赵蛮这个年纪,早该烂熟于心。闪舞.35xs.所以,宣武帝真的不是在放水吗?好歹拿套四书也比这个像回事。太子却毫不意外的样子,叫邹元善把书放在案几上,懊恼地道:“荣恩,苦了你了。我也没想到父皇会想出这么个主意,叫你监督这个蛮子。”轻城不高兴了,提醒他:“他是我们的弟弟。”一口一个“蛮子”,听着实在刺耳。太子颇不以为然,看到轻城不悦的神色,轻笑一声:“你还是如此心软。”从善如流地道,“荣恩说是弟弟,那就是弟弟。哥哥全听你的。”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古怪?轻城暗暗皱眉,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撤了再说,捧着玉尺再次告辞。太子哼笑一声,仿佛忽然想起,随口提道:“孤听说姜家在暗中调查勇安伯家那小子,叫什么来着的?”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提这个?轻城本已向门口走去,闻言不由心中一动,迟疑道:“你是说祝允成?”“对,祝允成。”太子抚掌。轻城惊疑不定,太子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太子见她感兴趣,主动解释道:“我也是无意间听商氏提起……”说到这里,他看了眼侍奉在一边的邹元善和百灵,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去。”百灵看向轻城,轻城想到事情涉及到姜玉城,不宜被人听见,点点头,示意百灵遵令而行。屋内只剩两人,太子招呼轻城坐。轻城犹豫了下,拣了张离他最远的座位远远坐下。太子目光微闪,现出好笑的表情,倒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告诉她道:“楚国公府派了人去商家打探消息,毕竟那个祝允成差点就成了她的表妹婿。”轻城一愣:“牟家姑娘是太子妃的表妹?”太子想了想:“太子妃的母亲就是出自牟家。”轻城眼睛一亮:这算不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正愁没地方打探牟家姑娘的消息呢。她问道:“不知太子妃和牟家姑娘是否熟悉?”太子道:“这我却不大清楚,不如荣恩妹妹自己去找商氏。”轻城应下,和太子敲定了去找太子妃的日期。想着这下总该可以走了吧,太子忽然叫了一声:“荣恩!”声音喑哑。轻城一怔,看向太子。恰在这时,外面响起邹元善的催促声:“殿下,时辰差不多了,该去见梁学士了。”礼部尚书,文昌阁大学士梁振安兼太子少师,是太子的老师之一,也是太子的心腹班底之一。太子眸中的异色一闪而过,恋恋不舍地起身,又关照她监督赵蛮若有什么困难,只管去东宫找他,这才离去。轻城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总觉得太子对自己的态度怪怪的,似乎……不像是哥哥对妹妹应有的态度?是她多想了吗?她可是他的亲妹妹,他还没登基呢,总不至于不管不顾闹出什么丑事吧?正出神间,忽觉如有芒刺在背。她回头,便见赵蛮站在门帘下,沉着脸,凶巴巴地看着她。他也不知去做了什么,背上全是汗,原本宽松的袍服都透出了汗迹。“你回来了?”轻城露出喜色,比起太子,还是赵蛮可爱得多。赵蛮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回来就好。轻城心放下一半,扭头吩咐百灵:“叫他们马上给三殿下备水沐浴。”百灵领命而去。赵蛮忽然开口:“以后离他远一点。”轻城一怔,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太子,乖顺地点了点头。赵蛮神色稍霁。轻城忽然觉得不对,明明她才是姐姐,怎么赵蛮这架势,倒像是他管着她似的?而且今日之事……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建议道:“你先去沐浴,好了之后,我们谈谈?”赵蛮看到她怯生生的模样就心烦意乱,扭过头:“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轻城又好气又好笑,不想和她说话,那刚刚是谁在和她说话?可想到小少年先前的愤怒,又有些担心。她也知道不能逼他逼得太紧,点了点头,好脾气地道:“好,那我安排人服侍你沐浴?”他手脚有伤,不能浸水,自己一个人显然是没法沐浴的。赵蛮冷着脸拒绝:“不用!”只得先回自己的寝殿再作打算。轻城见他还是别别扭扭的,不知为何,心里的害怕却渐渐消散了,为难道:“你不喜欢她们服侍吗?要不姐姐帮你……”赵蛮的脸蓦地爆红:“不用!男女授受不亲,我都这么大了,你帮我算什么?”轻城愕然:“我说的是我帮你叫你宫中的人过来服侍,你在想什么呢?”赵蛮:“……”他要是再和她讲一句话,他就是小狗!安排好钱小二服侍赵蛮沐浴,汪慎帮忙,轻城见百般逗引赵蛮说话,他都不理她,无奈先回了寝殿。等到服侍的人都退下,她习惯性地翻开竹简,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严重。营养液足足涨了七十瓶!一下子跳到了二百六十。其中只有十瓶是因为获得关键人物好感度而奖励的,其余六十瓶全部来源于目标人物的愤怒值。不会吧,小家伙气成这样了?轻城且喜且忧,喜的是离三百瓶升级竹简的目标一下子近了许多;忧的是赵蛮怎么会这么生气?她揉了揉额角,有些无奈。因担着心事,晚上睡觉便不大安稳。她做了个噩梦。梦中,她站在金銮殿上,仰望龙椅。龙椅上的人头戴衮冕,身穿龙袍,褐眸如冰,冷漠地看着她,恐怖的杀意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