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上官怡似乎在试图打破尴尬，笑着开口道，“公主平常都爱看些什么书？”

  蒙玉珠涨红了脸，“我平时很少看书。”

  上官怡露出尴尬的神色，有些歉意地说道，“中原人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大户人家的女孩子识得几个字罢了，谈不上做学问，看书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

  “可我看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像我，我什么都不会。”

  “哪里就谈得上精通，都是些打发时间的消遣玩意儿，全都不值一提。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真的吗？那太好了！姐姐不用谦虚，你长安城第一才女的名声我早就听说了，有第一才女做我师父，我这个徒弟可要沾光啦。”

  旁边的小丫头年纪小，活泼伶俐，此时忍不住笑道，“就是，咱们小姐的学问在长安城可是出了名的好，别说是没有女孩子能比得过她，连好多男孩子都比不过呢。每回小姐和太子一起讨论学问，小姐都能对答如流。太子还经常夸小姐作的诗很好呢。”

  蒙玉珠听到太子二字，身体微微一颤，脸色煞白，眼神涣散，脱口而出，“姐姐经常和太子哥哥一起，讨论学问？”

  “当然啊，小的时候，他们在一块一起听老爷讲课的啊，所以他们经常在一起作学问。”

  上官怡嗔怪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看来我平常实在太惯着你了，公主和我说话，你插什么嘴？我这个小姐要不要你来当啊？”

  小丫头委屈地撒娇道，“小姐，咱们平常不都经常一起这么说话的吗？定远伯、王尚书和刘侍郎家的几位小姐来做客的时候，我都陪着大家一块儿说笑的，小姐还让我给她们讲笑话呢。”

  上官怡无奈道，“我平常待她们极好，过于纵容她们，对她们疏于管教，小姑娘口无遮拦，请妹妹不要误会。”

  蒙玉珠呆呆地出神，似乎没听见上官怡讲话，没有回应她。她坐在那里，那样安静，仿佛不是她自己。

  “妹妹，妹妹~”上官怡唤了蒙玉珠几声。

  蒙玉珠回过神来，她缓缓转头，眼中满含疑惑，“姐姐会介意吗？”

  上官怡一愣，还未明白她的话。

  仿佛有些心虚，声音有些发抖，“我到了长安城，姐姐会介意吗？”

  她笑笑，“你知道吗，有些事在你看来不可理喻，可是在我看来却是从小见到大。你也知道，我父亲是人人景仰敬重的大学士，他不仅学问好而且品德高尚，但他依然有除了我母亲以外的妾侍。在中原长大的姑娘，应该早就知道，若有一天成家，她们有很大可能要与别的女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更何况身在这长安城的高门府邸，女子奢望从一而终的爱情，是要被耻笑的。”

  蒙玉珠点点头，她在大周皇宫中见过嫔妃们相互之间明明不喜欢对方，还要说些虚伪恭维的话，拼命表现出和对方很要好的样子。

  “可能与你想象的不一样，我们中原的女孩子对于男子是没有爱不爱的。女子的婚姻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喜欢谁，要嫁给谁都不是姑娘家自己能决定的。嫁给自己的丈夫以后，就只有做妻子的责任，男主外女主内，女子相夫教子，管理后院。这些道理我自小就明白，所以对于婚姻大事之前遇见的男子没有也不敢有什么情情爱爱，也就不存在介意不介意。”

  蒙玉珠眼中露出了然之色，透着悲哀，“我以前觉得整个皇宫最头疼的应该是皇后吧，自己的丈夫被许多女人分享，还要装出一番端庄大度的样子。她忍受着内心难过，面上却要强撑着去调停争风吃醋的其他嫔妃，努力维持嫔妃之间的和谐，顾忌她们背后的各方势力。再加之这大周后宫一大堆事务缠身，皇后娘娘每日会承受怎样的难堪和压力，光想想就让人头疼。可此时听姐姐这样说，我才明白。”

  上官怡抿嘴一笑，这一次，带着胜利和隐隐的得意，“这是皇后娘娘的责任。”

  “是呀，或许她从未感到过难堪和痛苦，她不需要去适应，她明白这是她要完成的使命。”

  也许这个世界上有人生来就是为了这个位置而活，可惜蒙玉珠十多年来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也出生高贵，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她也有懂得获得某种身份就意味着承担着某种“责任”和“义务”，但这都不是她在长安看到的样子，这和她理解的生活不一样。

  在她的南诏，少男少女互相在夜晚的山间对歌，他们自由选择喜欢的声音，两情相悦，然后双双坠入爱河。她没爱过，但见过相爱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侣们毫不避讳地出双入对，他们在山间嬉戏，在月下唱歌，在原野上互诉衷肠。他们是天上的比翼鸟，是地上的连理枝。是平等的，是自在的。

  蒙玉珠年少，情窦初开，她真心爱慕着李泽沛。但小姑娘毕竟年幼，尝到了爱恋的喜悦。爱是什么，或许她并未真的懂。还未曾深刻地领悟其中的真谛，并非她所以为的爱就是互相爱恋带来的欢欣，而是要从失去的痛苦中明白自己的情谊。就像她上官怡，直到见到李泽沛带着蒙玉珠回长安，才明白自己对他情根深种，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那就让蒙玉珠在未尝过失败的痛苦时，真切地感受到背叛、约束与压抑的痛苦。

  对于少时生活向来自由任性的蒙玉珠，如果说和一个人相爱就意味着和别的鸟儿一起永远被拘束在这座无形的牢笼中，没有自由还要和别人一起争抢。她会不会下意识地选择离开这个人，而不是离开原来的生活。她是南诏高飞于天际的鸟儿，愿在天地间自由翱翔，在鸟儿的生命中应当有南诏潺潺的山涧，斑斓的花丛，参天的密林。而不是被金屋藏娇，紧锁深宫，只为等待他心爱的人召唤和临幸。

  上官怡知道，她下的药已起了作用，若要令蒙玉珠主动放弃这段感情，她还应当给她一剂猛药。

  蒙玉珠的沉默和忧郁随着造访上官府一天一天地加重。李泽盛与沈明忙于自己的事，以为她交到新朋友，是一件好事，却没想到，事情已经朝着不可挽回的地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