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邛玉关下(上)
作者:漫漫不慢      更新:2022-05-06 09:45      字数:2114
  初夏,山风习习,温润柔和,吹散了闷热带来的几丝烦躁。晴空碧洗,如棉絮般的白云在天上快速游走。白日晃眼,金光自天上倾泻而下,被斑驳的树荫击碎,散落成一地,随着山风轻轻摇晃。

  芭蕉新绿,山果殷红,四下里泛着油亮的光,娇艳欲滴。沈玉茗在山顶的一片草地上抱膝而坐,此处面南,可居高俯瞰山下城外一条通往南诏的官道。衣摆摇曳,发丝飞扬,树荫投下斑驳的光影,在她头顶上微微晃动。

  斜后方不远处,李泽渊抱臂胸前靠在一株大树前,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若有所思,“狗尾巴”在他嘴里一上一下,有节奏地跳动。

  她在看风景,他在看看风景的人。

  他想起了他第二次见到她时,她也是这样独自一人抱膝坐在山中草地上。只是那时的她虽然在生气,却带着一股天真娇憨。如今她虽然沉默,却难掩忧伤。

  日影西斜,热气退却,山风微凉,天色开始一点点地变得晦暗。沈玉茗仍然一动不动,毫无起身离开的意思。

  李泽渊轻轻地走过去,蹲着她身侧,看着她一只手紧紧握着的玉佩,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静静发呆的样子。怜惜地说道:“走吧。夜里露重,天色暗了山路也不好走。”

  沈玉茗神色有所松动。

  “如果你想看,我明天再陪你来,好吗?先回去吃点东西吧。”

  半晌,沈玉茗终于轻轻地吐出三个字,“不用了。”

  李泽渊没有去深究‘不用了’三个字的含义,说道“走吧。”

  沈玉茗撑起双臂,准备从地上坐起。李泽渊伸手想去扶她,她却不动声色地让开了。李泽渊目光一闪,这两个月来他已经习惯了她的退避和拒绝。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山下走着,一路无言,他在后面不停地伸手帮她拨开额上的枝丫,而她仿佛知道一般,看见树枝从不躲闪。他从背后看着她从新挂回腰间的玉佩,晶莹剔透,在暗沉的天色中散发着月白的光晕。

  “那个玉佩对你来说很重要?”

  沈玉茗知道他问的是哪个玉佩,淡淡地答道:“嗯。”

  “是你父母留给你的?”

  “不是。”

  “是皇兄留给你的?”

  “也不是。”

  两人又从新陷入了沉默。李泽盛无可奈何地挑挑眉,这样一模一样的对话近一个月来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次。他想让她说出玉佩的来历,而她不愿意告诉他。不过今天却出乎李泽盛的意料。

  沈玉茗在短暂的沉默后突然开口说道:“我的嬷嬷说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她说这个人曾经救过我,让我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扔掉这个玉佩,它能让我逢凶化吉。”

  李泽盛内心突然涌起一丝雀跃,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两人抱膝坐在山顶,沐浴在璀璨星河中,耳畔是温和的风,听她说着同样的话。

  自他们离开京城后已两月有余。皇帝虽从上官忱手中夺回御林军和虎贲军的控制权,可这一段时间仍然自顾不暇。

  上官兄妹在朝中经营了十多年,此次即便损兵折将,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皇帝新掌朝政中气不足,并不能完全压制上官氏一派。双方势均力敌,一方行差踏错则会全盘皆输。

  皇帝尚不足以分出精力来帮沈玉茗。发兵南诏毕竟是大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找准时机。出于愧疚,他将沈玉茗安排在邛玉关,希望剑南道和李泽渊可以保护她。

  二人默默地踱步回到居住的地方。此地离邛玉关隘不远,原是一处过关商旅歇脚的小地方。本只有几家小客栈和茶亭,后来渐渐发展壮大,扩大成边陲的一个小镇。

  中原和南诏来往的商人在此处交易钱货,或中转仓储。小镇夜里依旧热闹非凡,这里天高皇帝远,没有宵禁的约束,奔波忙碌了一日的商人和劳工晚间喜欢在酒馆、客栈中小酌几杯。

  天色已完全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两人肩并着肩走在街上,沿路灯红酒绿,两边不时传来高声喧哗,丝竹小调。不知不觉到了他们住的小院门口,沈玉茗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回想着这两个月相处的这些日子,他们左等右等都等不到皇帝派兵的旨意。而李泽渊自送她出京城后就一直陪在她身边,给她带来各种消息,安抚她、照顾她。

  起初的她因为担心南诏亲人的安危无比焦躁痛苦。他就派他自己的风影卫潜入南诏打听南诏王和云萝太后的消息,让她知道云萝太后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被软禁在后宫,而南诏王和王世子被藏在某个隐秘的地方,暂时还查不到具体被藏匿地点。

  还是他带她们来到这里,这个连她都不知道的边陲小镇,坐落在邛玉关的大山脚下,一爬上山顶就能看见通往南诏的路。他说这是他能为她找到距离南诏最近又最安全的地方。

  他们到了以后,立即就有干净整洁的小院可以住,而她的房间早已放好了一应漂亮的珠宝首饰,合身的换洗衣物,女孩子喜欢的香膏胭脂。

  临窗的书案搁着一张凤尾琴,古琴旁还有几本书。窗外景致极好,廊下种满绿竹,凤尾森森,凉风习习。院中凉亭下的石桌上有一局未完待续的黑白对弈棋局,廊下挂着一只俏皮的学舌鹦鹉。

  他总是陪在她身旁,她走到哪里,他都跟到哪里。她喜欢每日登高远眺,看着通向南诏的出关道路一言不发地一坐就是一整天,他也一言不发地跟在身侧。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只是她一转身,就能看见他在不远处。一身风轻云淡的气质,嘴角微微上扬,永远挂着淡淡的笑意。对她的冷漠视而不见,毫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