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新仇旧恨(六)
作者:漫漫不慢      更新:2022-05-06 09:47      字数:2130
  晚霞绽放出绚烂的光彩,层云尽染,流光璀璨,在天地间洒下猩红光芒,似是仙人归去的奇异景象。一杆残照,彤云又吐,山峰衔日,夕阳落下的最后一刻殷红如血妖冶明丽。

  余晖中逍遥王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与他往日冷漠孤傲的性情截然不同,他的神情却越来越柔和安详。望向血色长空的眼神逐渐涣散,满目红光里伊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一如初见,在漫天飞花中她穿着七彩衣裙哼着悦耳的歌声,露出天真纯粹的笑容。

  他在一片红光中走上前,神情欣喜,却语调哀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珠儿,我们终于又见面了,这些年过去,你是否还在怨我?”说完,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暮色四合,阴风乍起,晚霞渐渐远去,沈玉茗看着躺在面前的师尊久久不言语。在她心中无所不能,永远都不会被任何事击倒的师尊突然在她眼前去世。她痴痴地想着,她还没有长大,为什么围绕着她的一切事情都变化得如此之快。

  她试着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摇晃着师尊的身体,“师尊快醒醒,你睡着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悲伤难言。逍遥王虽不身在朝堂,可他作为曾经的皇位继承人,作为皇族中乃至当世的佼佼者,有着极高的威望。他虽已隐居山林,但他依旧受世人敬仰。刚才,他还以雷霆之势救了他们,以睥睨世间的威慑力震慑施仁诺。转瞬间他已逝去,躺在这里毫无生气。

  沈玉茗还在不停地摇着逍遥王的身体,呼喊着师尊。众人面色凝重哀伤,不忍制止。李明瑾见到此情此景,心中凄楚鼻子一酸,眼中发热。李泽渊眼眶温热,一滴泪缓缓从眼角滑落。这是母亲离去后他唯一的一滴泪。

  他伸出手,将沈玉茗拥入怀中,用手臂的力量无声地安抚她。她抬起头看向他,泪眼盈盈,“我是不是从今以后没有师尊了?”

  他明白她的感受,他忆起年少时母后有一天冰冷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这世上最爱他的人离他而去再也不会回来,他仿佛被世间抛弃,成了被遗弃的孤儿,再也找不到温暖。

  他抱着她,安慰道,“别怕,还有我,我会像你师尊一样保护你。”

  沈玉茗把头埋在他的肩上抽泣。过了好久,哭声渐止。她从他怀里站起来看向施仁诺。众人十分紧张,生怕她此刻冲动做出傻事,纷纷围拢到她的身侧。

  短暂的复仇快感转瞬即逝,带来的是巨大的空虚和无所适从。当看着李泽沛在短短的时间突然去世,他甚至也有些意外。而此时,沈玉茗神情淡漠眼神地看向他,眼中竟然没有愤怒,没有憎恨,没有绝望,也没有痛苦,只有一丝释然和哀伤,他的心却开始渐渐凉了,开始感到痛苦和绝望。

  利刃出鞘,她拔出银色短剑指向他。剑鞘上雕刻的茶花纹饰精致逼真,右手握着的短剑上茶花暗纹若隐若现,银芒如水划过剑身,锋芒微颤不怒自威,隐隐有凤鸣九霄之音。这把短剑本是施仁诺曾经赠于她的,这是她收到的他给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礼物,她曾经不知多开心。

  在含香宫中她曾想用它来杀了施仁诺,却被他轻易制服。后来她被带走,剑被遗弃在了含香宫。逃出南诏王宫的那个晚上,她去接外婆,外婆没跟他们走,把这把遗留下来的剑还给了她,让她用来防身。她想,不知外婆若是知道这把剑的来历,还会不会让她用来防身。

  流火见公主拔剑,刚想上前阻拦,却被凌寒拉住衣角,向她摇头示意。

  沈玉茗上前两步,看向马上的施仁诺,眼神坚定沉静如一汪深不可测的幽潭。半晌,她仿佛是在平缓自己的情绪,让力量聚集到内心,终于朗声说道,“李文诺,你我生来早已注定是仇人。未曾想我年少不谙世事,与你相识一场痴情错付。喜欢上你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最后悔’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不过从今往后你可以放心了,过往我对你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都在此一笔勾销。”她的声音如金石相击,字字铿锵,那一字一句如根根银针般穿透在场每个人的身体。

  她接着道,“施仁诺,我师尊谋划杀你族人,我外公是你族人惨遭横祸的直接凶手。但你夺了他的国家,伤了他的妻儿。如今又逼死我师尊。你我之间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犹如此剑!”说罢,右手运力,只听“乒”的一声,银剑被振裂成两段,剑尖飞出插入两人之间的空地上。

  “摄政郡王,你篡权摄政乃是不义,我外婆和舅舅待你不薄你却将他们软禁乃是不仁,你这个不仁不义之徒,我定要替南诏杀了你,讨回公道。从今往后你我再见就是兵戎相见,就此别过!”说罢运力飞出手中的断剑,断剑飞向施仁诺,嗡地一声插入他坐下马儿前的空地上,马儿惊恐地嘶鸣着后退了两步。

  “恩断义绝~恩断义绝~恩断义绝~”“犹如此剑~犹如此剑~犹如此剑~”“就此别过~就此别过~就此别过~”山谷中不断地回荡着女子平静却蕴含愤怒的声音。

  最后一线残阳没入群山,余晖为群峰镀上一层淡淡的橘红色的光晕,不知何时长庚星已升入昏黄的天空中。长夜将至,山林在金灰渐变的天幕下张开黑色的羽翼,张牙舞爪。夜风沿着山脉呼啸而来,林涛翻涌,如泣如诉。邛玉关披上一层淡青色的霜,冷然傲骨,饱经沧桑,庄严肃穆。闭关的号角吹响,呜咽悠长。两截短剑相隔咫尺,远似天涯,立在各自的地方在余晖下兀自晃动。

  施仁诺恢复了往常的面无表情,坐在马上注视着她远去消失在邛玉关内的背影,良久,仍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