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作者:楚青晏      更新:2023-07-11 01:33      字数:3480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梁景说:“你们这群人不是微服东巡体察民意么?届时可以自己去看看。”顾歧取了梁景绘制的图纸,回了住处。他唤醒了顾盈,将所见所闻一并说了,顾盈细细思忖,披衣而起,点了灯烛,指着那图纸道:“奇了,此处距离济川不远,我记得锦嫔是济川人。”“荣王已经去查了,很快会有结果的。”顾歧道。“你信荣王?”顾盈反问道。顾歧沉默少倾,道:“我觉得荣王在这些事上姑且还算可信。”“罢了。”顾盈看不出喜怒道:“明日再说吧。”在小镇稍作休整,苏敛替荣王妃和锦嫔诊了平安脉,确认无事,一行人便启程继续往东。突然少了荣王一人同行,除却荣王妃深感不安,皇后亦是担忧道:“既不能暴露了身份,还要查明事实真相,行湛这事怕是不好办啊。”太后道:“就是因为难办,才特意交托给行湛,这是对行湛的信任,你做母亲的应该感到骄傲才是。”一行人沿着漓江而走,行半月,旅途顺坦,皇帝估摸着行程道:“咱们是不是快到济川了?”皇后道:“是的,妾身记得济川是锦嫔的故乡。”“嗯。”皇帝道:“锦嫔可以还乡见亲,顺便可以还送子娘娘一愿。”锦嫔闻得要还乡,又惊又喜,但随后忧愁起来。“也不知道父亲治理民生如何,皇上去的突然,若是治理欠妥,惹了皇上不高兴可怎么是好?”她在颠簸的马车中愁容满面。“娘娘莫忧心。”贴身的婢女轻声道:“咱们这儿还有个锦囊呢。”说罢,她自袖中递出一物。锦嫔眸光一闪,悄悄接过那锦囊,从中抽出一张纸条,阅后一惊,随后颤抖着手将纸条揉进掌心里,又是紧张又是窃喜。她抿唇笑道:“竟还留了这一手。”“是娘娘慧眼识英雄。”那婢女小声道:“六殿下在宫中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原是藏珠纳玉呢。”“管他是珠是玉。”锦嫔冷冷道:“咱们不过借他的手扫除荣王和七殿下,那两个人才是我腹中皇子的劲敌。”说罢,她轻轻抚摸着腹部:“六殿下嘛,来日方长。”“那奴婢现在就去找郎总管。”那婢女道。“嗯。”锦嫔眼珠子一转道:“你隐晦些,就说本宫要补身子,所以想喝乳鸽汤。”那婢女一低头应了,便撩开帘子下了车。☆、第六十章天有不测风云, 去济川的途中一行人遇上了塌方, 不得不变道而行。可偏生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天黑路难行,两个孕妇更是经不起颠簸, 皇帝临时决定在野外驻扎了下来。除了苏敛和白子楚, 妇人们都不大愿意下车, 便裹着衣裳宿在车马上。剩余众人下车在郊外生了火,仲林自请去猎些动物果腹, 皇帝准了, 仲林便带着秦韫一同去了。皇帝负手瞭望这茫茫荒野, 迎着风他轻轻咳嗽了两声。“陛下!微臣不知那是瘟疫!微臣只以为是寻常风寒, 若微臣知晓那是瘟疫,无论如何也不会带着他们进城的!!”“苏靖舟, 你当朕是傻子吗?你若蒙在鼓里, 为何与他们同吃同睡半月有余却毫发无损!”“陛下,苏靖舟包藏祸心, 也许早就通敌,此番引疫病入营,为的就是让我周朝军队功亏一篑!”“陛下!苏靖舟与北蛮私通的书信被拦截!证据确凿!苏靖舟其心可诛啊陛下!”“陛下,微臣赤胆忠心, 莫须有的事, 微臣不会承认,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还望陛下莫要问罪微臣的妻女。”“陛下, 苏靖舟这是心虚了,断不可轻饶啊!”“陛下,苏靖舟功高震主,不能放虎归山啊!”“陛下!!”一阵阵嘶声呐喊逼得他气血翻涌,怒不可遏,下达了无可挽回的圣旨。手起刀落,血肉断裂的动静依稀回荡在耳边,皇帝猛地一僵,似乎全身的血都被抽干了,凉的彻骨。“老爷。”背后有人细声喊了他。皇帝回眸,背着火光,苏敛正静静的看着他。一阵恍惚和空白闪过皇帝的脸孔,他复又咳了两声,冷风灌入肺腑,心肺紧缩着刺痛。“我煮了姜汤,加了几味药材不至于太上火,老爷去喝些吧。”苏敛说:“站在风口着了凉就不好了。”皇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到底是巧合还是因果报应?皇帝竭力平复着心绪,点点头,走过去,与苏敛擦肩而过时,他伸手拍了拍苏敛的头。姜汤沸腾,白子楚用长柄的勺搅动着,顾歧在一旁举了碗,忽的“嘶”一声,滚烫的热汤飞溅出来,落在他的虎口。“哎呀。”白子楚惊呼:“对不住,对不住!”“没事。”顾歧皱了皱眉,他十分能忍痛,倒也不至于摔了碗,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抖了抖手腕,忽的一双手覆上来,将他手臂压的一沉,冰凉湿润的物事盖在了他灼痛的伤处。“薄荷和大黄。”苏敛认真的望着他:“老实别动,一会儿就不痛了。”顾歧侧目回看着她,两相对视时,似有千言万语。“离我父皇远一点。”顾歧忽然低声说。苏敛一愣,纳闷道:“为什么?”“他……”顾歧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他这辈子风流倜傥成性,想要的女人没有得不到的,男人喜欢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娇艳,你懂我意思吗?”苏敛对着他眨了眨眼,随后道:“你也是吗?”“我?我不是。”“那不就得了。”苏敛嗤笑一声:“你也有婆婆妈妈的时候。”随后飞快的用绷带在他虎口上缠了两道,一推他的手腕,起身走了。顾歧平白无故被嘲了一通,懊恼极了,他将腕上的袖子放下,起身,走到了皇帝身边。皇帝始终一个人坐在不远处,就连郎喜也不敢去叨扰,闻得顾歧脚步声,他平静的抬起眼眸。顾歧忽然心绪翻涌。他是自己的父亲,更是一个皇帝。他曾对自己的母亲有过刻骨铭心的爱,却也对数不清的女人身上留情留种。他是个令人爱也爱不起,恨也恨不下去的人。许多人在他的手下互相争斗,却没人敢同他相争,因为曾与他相争之人都没有好下场,他踩踏着那些失败者的尸骨走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明知不能争,可是顾歧不甘心。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父皇,你就不能放过苏敛吗?”皇帝霍然变色。那时他正当青年,有鸿鹄之志,行事不掩锋芒,雷厉风行。那也是他一生当中做过的为数不多的错误的决定,待到他幡然悔悟时,苏靖舟的尸骨都已经凉了,他后续的旨意也都已经下达各部,被切实的履行了,一代名将的朋党势力被一一拔出,就连家人也被连累,得了个被抄家驱逐的悲惨下场。他是皇帝,他的光耀人生不能有污点,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所以,只能将错就错下去。知道这些事的人包括郎喜在内不过寥寥数人,他们如今大多不在了,却明智的一直保持着缄默。因为他们知道那是皇帝的痛处,皇帝一生的败笔,不能提及,只能任由时间的黄沙一点点的埋没。皇帝的眼神变得阴郁,冷漠。“朕猜到她有可能是苏靖舟在逃的女儿。”皇帝仰起头,声音威严,在这茫茫荒野,说出来的话也仿佛在勤政殿中一般,振聋发聩:“朕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打算把她如何,老七,你也莫要太放肆了。”篝火爆了两个火星出来,白子楚进马车里给顾盈送姜汤了,外头只剩了苏敛一个人,不一会儿,秦韫和仲林各提了两只山鸡野兔“嘚嘚嘚嘚”的跑了回来。“这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仲林说:“猎个东西不容易啊!”秦韫往苏敛身边一凑,将一个大包裹拎到苏敛跟前,抖开,“滴溜溜”滚出好些浆果来。“我摘的。”秦韫咧嘴笑道:“很新鲜,你尝尝。”他一开口呵出白气来,像是冻得不轻,仲林道:“我也是服了小秦,非得爬树摘浆果,把衣服脱了垫在地上,真真是不怕冻。”苏敛看他献宝似的举了一个硕大的果子,又好气又好笑,塞了一晚姜汤到他手里:“你真是傻,冻坏了算谁的?”“算你的啊。”秦韫小声道,他略带羞涩的笑了一下,将脸埋进了雾气熏蒸的碗里。苏敛怔了怔,骤然间有些害羞,便悄然往旁边挪了挪。秦韫牛饮似的喝完了一碗姜汤,用袖子揩了揩下巴,锲而不舍的又往苏敛那边靠了靠,伸肘顶她:“你做什么躲着我?”“谁躲你了……”“我一路到现在都还没捞着机会跟你说话,可憋死我了。”秦韫说:“敛敛,你觉得我怎么样?”“挺好的……”“挺好的是那种好啊?”秦韫像个大型犬似的凑上去:“敛敛,我刚才爬树有点累,能不能借你的肩膀靠一下,就一下。”“靠吧靠吧。”苏敛拿他没办法,她取了一枚浆果用袖子擦了擦,咬了一口,脆生甘甜。秦韫身子一歪靠上去,满足的笑了,那头仲林正在大刀阔斧的拔鸡毛,眼皮也没掀一下:“小秦,我可什么都没看见。”“谢谢仲大人。”秦韫说,他轻轻地叹息,期盼道:“如果能一直这样跟你待在一起,就好了。”苏敛有所触动。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可世间又有几人能超凡脱俗至此呢?斯人不可及,巫山以外,兴许也有可以入眼的云烟,她垂眸,看着手里的浆果。皇帝与顾歧久久的对视,良久,皇帝一手扶额道:“老七,你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