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玥顾不上其他，专心听讲。英语对杜玥来说一向就难，曾过去的二十多年也不怎么用，乍看上去相当的陌生，可这回一堂课下来，她不止听明白了，连单词也都背了二十多个。英语课后，就是语文和历史。杜玥只是大概看了个遍，就能记住七八十，甚至有些重点的地方，都能记得在第几页的第几行。难道这就是重生一回的金手指？杜玥闷声的笑。可到了放学，杜玥笑不出来了。初三的时候，学校搬迁到了距离县城不远的新教学楼，也正是因为如此同学们大都是骑着车子上学，现在车棚里的自行车数以百计，哪个是她的？“干嘛呢？”杜玥愣神的时候，有女生问她。长长的马尾束着，晶亮的脑门弯曲着几道卷发，正奇怪的看着她。杜玥看到她，激动的眼睛泛光，她怎么就忘了王萍了，她高中乃至是以后那二十三年里最好的闺蜜之一，高考的时候复读了一年，考上了重点本科，毕业后曾去滨城找工作，可无功而返，最后就窝在现在她们所在的这个县城里嫁人生子，在她回来之前半年还见过她。“萍萍，帮我找车吧！”杜玥拉住王萍就往车棚那边走。王萍还被杜玥那一声“萍萍”惊的说不出话来，她和杜玥不在一个班，因为住的近，有时候放学也一起走，可也没亲近到“萍萍”这么喊，让人听着肉麻……可看到杜玥皱着眉头在车棚里找来找去，从她的车子那边看过去好几遍还是一副“什么都没看到，我的车子到底在哪里”的神情，王萍叹了口气。“你的车子在这儿呢！”王萍指着一辆车子道。杜玥这才发现自己看过去好几遍，只觉得有些眼熟的车子还真是自己的，“哈，刚才怎么就没看到！萍萍眼力棒棒哒！”啥棒？啥哒？王萍茫然。杜玥赶紧说道：“咱们一起走吧！”“好！”王萍道。两人骑着车，一起往家走。一九九四年的县城只有纵横的四五条街，街道上都是两三层楼高的建筑，从学校往县城路上经过几个毗邻的村子，还能看到笼盖着塑料的冬小麦，同学们穿着厚厚的棉服，三五成群的往县城里骑着，路上欢声不停。王萍不爱说话，杜玥也顾着看四周陌生又似乎熟悉一切，没一会儿王萍就到了家。“走了。”王萍车把一拐，就进了胡同。杜玥赶忙的喊了句，“明儿早我找你一起！”“好！”王萍遥遥的应。杜玥继续往前走，再走一个胡同，就到了那时候的家。记忆里高高的围墙四角，一棵香椿树，一棵葡萄树，两拢菜地，一方小小的花坛，镶着瓷砖的墙壁上是春满乾坤福满园的对联，色彩明亮的影壁墙是聚宝金盆，金童抱鱼，门口两个小石狮子威风凛凛，两扇厚重的木门推开的时候“吱呀”作响像是历史厚重的车轴。那时候不知道平房的院子有多么的自由畅快，只羡慕楼房里居高临下的那些人，而当搬到楼房，困在小小的四方格子之后才明白头顶上每日看到的那片蓝天有多么的清澈悠远直到一辈子都忘不了。杜玥的眼眶发红，泪水也开始一个劲儿的往外冒。不知道是近乡情怯还是什么，杜玥扶着车把的手都在发抖。杜玥擦了脸上的泪，深深的吸了口气，装作欢快的用车子的前轱辘把院门顶开。“我回来了——”第三章 说什么也要翻身作主随着大门的缝隙，杜玥的声音传到了院子里。“姐姐——”屋子里蹦出来一个小女孩儿，束着左右两个小辫子，和杜玥相似的脸上笑的像是一朵花儿，她是杜玥的妹妹杜翘，比杜玥小三岁，因为小时候在滨城姥姥家里一直待到七岁才回到爸爸妈妈身边，比杜玥晚一年上学，现在上小学五年级。“姐姐，你才放学啊，我作业都写完了！”杜翘眨巴着小眼睛说道。杜玥想到自己书包里怎么也要写一个半小时的作业，又看看杜翘那张红扑扑的像是苹果的小脸儿，第一次冒出来自己这个妹妹小时候竟是这么腹黑的念头。“哦，一会儿我给你检查！”杜玥把车子推到影壁墙旁边说道。杜翘瞪大了眼睛，她最怕的就是姐姐给她检查作业，每次都能检查出错来，还有万一惹到姐姐不高兴，说不定还要她写上好几遍。“我让妈妈检查！”杜翘一屁股躲到厨房里，“妈妈，姐姐回来了。还做什么，我帮你！”“哦！”厨房里关着门，还有个隔间，妈妈的声音从里面隐隐约约的传出来，“把这个菜洗了吧！你姐姐快考试了，别打扰你姐姐学习。”“知道了。”妹妹含糊的应。“……”杜玥鼻头一热，差点儿冲到厨房里去。后来她没考上高中，没考上好的大学，她还曾经怪过爸爸妈妈没给她提供一个好的学习环境，现在重来一回她才知道不是没给她提供，而是她没有好好珍惜。杜玥抽了下鼻子，拎着书包进去了屋子。正四间的北方，一间客厅，三间卧室。正中的堂屋是爸爸妈妈住，两边的房子一间是杜玥和杜翘的，另一间是杜玥和杜翘的哥哥杜彪住。杜彪比杜玥大十岁，是杜玥杜翘同父异母的哥哥，高中毕业去了滨城当兵，复员回来之后干过几份儿工作，现在和爸爸一样在税务局里上班，也正是对杜玥最好的时候。杜玥和杜翘的屋子里一张双人床，两条被子摞在一起。两个书桌对对，谁学习的时候也不碍着，杜玥抬抬眼还能给杜翘检查作业。杜玥放下书包，把作业拿出来，开始写。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开了条缝儿，“姐，吃饭了！”厨房外面就是家里吃饭的地儿，烧着的火炉子热乎乎的，外面的那点儿冷一下子就消停下来。偌大的圆桌五副碗筷，菜都摆上了桌。稀饭咸菜，煮鸡蛋，还有两道菜，一道鸡蛋炒韭菜，一道炖大白菜。杜玥一进屋就看到了坐在主座上的爸爸，因为年轻的时候犯病，从杜玥有记忆起就是花白的头发一根根晶亮的泛着光，曾经因病退休没有什么精神的脸此刻也容光焕发的透着红，看到杜玥，冲着她招手，“过来吃饭！”杜玥转瞬红了眼。在她回来之前，妈妈还活着，爸爸却是早走了七年，她还记得那天外面还黑着，她睡的正熟，放在外面的手机一个劲儿的响，她还奇怪是谁这么早给她打电话，她接起来就听着杜翘哭的哽咽说不出话来，“爸爸不行了……”后面再说了些什么，杜玥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爸爸才六十多岁，怎么就不行了？是错了吧，前几天打电话爸爸还好好的啊！杜玥浑浑噩噩，偏偏又清楚自己现在立刻马上要回去，“穿衣服，拿着手机，钱包……”杜玥一边叨念着，一边往外走。杜玥坐在长途汽车上，杜翘又打了电话，说是爸爸已经走了，杜玥哭了一路，到了家里，眼睛都肿的看不到路，看到灵堂上爸爸的照片，看着爸爸冰冷的身体，杜玥瘫坐在地上哭的痛彻心扉。“子欲养而亲不在”，杜玥第一次明白这几个字的痛，又恨不得一辈子不明白。如今重来一次，看到爸爸还在眼前，还在冲着她笑，杜玥扑过去抱住了爸爸，“爸，我想你了！”爸爸知道这个大女儿最会撒娇，可这忽然冲过来的一抱还是让爸爸愣了神儿，“怎么了这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了？”“没有欺负，就是想爸爸了！”杜玥又往爸爸的怀里钻。爸爸不抽烟也很少喝酒，身上没有烟味，宽厚的胸膛像是宏伟的高山包容她所有的脆弱。闻着爸爸身上的气息，杜玥觉得真好。厨房里妈妈也探出了头，一开始还以为杜玥出了什么事儿，看到杜玥抱着爸爸不撒手，嗔笑说道，“玥玥，这是干什么呢？”妈妈的头发乌黑，满是胶原蛋白的脸上白嫩的几乎看不到褶皱，比杜玥三十多岁的时候还年轻，哪里又是满是褶子色斑的古稀之态。“妈，我也想你！”杜玥哑着嗓子又扑到妈妈的怀里。妈妈托着冒着热气的馒头笼屉连连的喊，“哎这孩子，别烫着！”“不会！”杜玥闷声不松手。“不听话！”妈妈佯怒的打在杜玥的身上，杜玥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哈哈哈——”见状，爸爸笑的开心，杜翘也捂着嘴眉眼弯弯。杜彪和爸爸相似却显然更年轻的脸上挂着两颗青春痘，也笑着说，“行了，过来吃饭，有你最喜欢吃的咸菜！”“……”敢情她那时候不喜欢吃炒菜，只喜欢吃咸菜？杜玥冲着杜彪做了个鬼脸儿。一家五口人坐在桌旁，爸爸说，“吃饭吧！”全家人才动碗筷。一九九四年的鸡还不是纯饲料供养，鸡蛋还新鲜着，连杜玥当初最不喜欢吃的储存大白菜也觉得鲜美，尤其是杜彪说的她最喜欢的咸菜，是妈妈用芥菜疙瘩腌的，然后又晒又煮，好几道工序下来，软软的，吃在嘴里就像是搁了盐的肉儿，却比肉多了清爽温和，还不塞牙，就着稀饭味道正正好。一边吃饭，爸爸一边问着哥哥与同事处的怎么样，哥哥说还行，爸爸又说刚去就做点儿力所能及的，要有眼力劲儿之类，没一会儿，爸爸的脸色就不太好。原来杜玥听不懂也不听，现在杜玥看出来哥哥根本就没把爸爸说的话听进去。不过也难怪，不然二十多年之后，哥哥又怎么还只是个小组长。眼看着爸爸就要撂筷子，杜玥忙给爸爸夹了一筷子菜，又露出个甜甜的笑容。爸爸看着杜玥笑了，哼了声，“你这么大的人，还不如玥玥！”杜彪，“……”爸爸接着吃饭，不再和哥哥说话。吃完饭，爸爸和哥哥去客厅说话，杜玥杜翘收拾桌椅洗碗刷筷子。妈妈过来帮忙，杜玥把妈妈打发走了，“妈妈白天工作忙了一天，去休息吧，我和翘翘就能弄完！”妈妈没想到杜玥会这么懂事，欣慰的笑了笑，“那就交给你们了！”“放心吧妈，没问题！”杜玥道。妈妈走了。杜翘小声抱怨，“姐，我也累！”“哦，我刚才检查你作业了！”杜玥若无其事的说。杜翘瞪大了眼睛，“姐……”“要是想只改错，就干完再走！”杜玥道。“没问题！”杜翘回答的干净利落。姐妹两个很快就收拾好了，杜翘还把地扫了一遍，杜翘一边扫地，脑袋上两个小辫子一边忽闪忽闪的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