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冰河一颗石头落了地，向父母汇报喜讯。成大朋夫妇不见得开心，他们倒不是真希望查出什么毛病来，只是这样的结果一出来就显得这次来Y市有点师出无名了。秦秀英仍坚持说不舒服，成冰河只得又带她到医院看医生，开了花花绿绿的一大堆药。

  迟蔚蔚厌恶婆婆装作一副可怜的病怏怏的样子，偏偏成冰河就吃那一套。迟蔚蔚甚至无意中在玻璃反光中看到她精神抖擞的样子，只是在自己和成冰河面前她又是另一副模样而已。由于秦秀英坚称有病，迟蔚蔚直截了当地让她回去养病，免得人家到时候又说闲话，带病坚持带孩子。成冰河一听，觉得迟蔚蔚说得有理，也让妈妈回去保养保养。

  秦秀英恨得牙痒痒的，但是面上又不能露出来，在Y市住了一个星期又和成大朋一起回去了。

  秦秀英走得不痛快，而且是很不痛快，这是在她走后，迟蔚蔚才从小区里面老太太团的嘴时听出端倪的。

  先是游老太，只要见着迟蔚蔚就拉着她问，你家婆婆啥毛病，怎么病怏怏的。

  迟蔚蔚敷衍说，那是农忙累着了，休养休养就好。

  游老太又问，做了检查，就没查出毛病。

  迟蔚蔚知道，这些不过是抛砖引玉，其目的是打探家里的婆媳关系，独家发布，以便她在太太团时树立万事晓的形象了。迟蔚蔚依然笑着说，她也还年轻，没啥病。

  游老太有点失望，接着又说，你公公说了，你们买房都没经他同意，以后再买房的话，非揍你们不可。

  迟蔚蔚打着哈哈说，你们都当我们大款呀，说买房就买房。

  迟蔚蔚有点厌烦，每天都来一遍，她真佩服老太太的敬业精神。于是，一天她在游老太再次聊起婆婆身体时，说，我们大家都希望别人身体好好的，哪有指着别人有病呢，您说是不是。

  迟蔚蔚说得很客气，游老太只好顺着话说，当然当然。

  迟蔚蔚知道公公婆婆肯定跟她表达过不满，游老太只不过想再挖掘点新鲜话题而已。这种话题会象长了翅膀的怪兽，吞噬了真相，掩饰了传播者的小心思，最终受伤害的只有当事人。所以，她努力把这一切扼杀在萌芽状态。

  正当迟蔚蔚以为自己已经控制局面时，却一个午后发现那个长了翅膀的怪兽已经在小区里到处飞了。

  星期六成冰河监考，迟蔚蔚就拿着一件正在织的毛衣带孩子出去走走。孩子在草地上玩着球，迟蔚蔚靠着一个大石头织毛衣。

  一个穿枣红外套老太太走过来叫杰克，问他，你奶奶哪儿去了。

  杰克边玩球边说，回老家了。

  老太太接着说，你妈妈把你奶奶赶走了。

  杰克没接她话，她就自顾自地走到亭子里和别的老太太聊起来，说那孩子的奶奶真可怜，媳妇又狠又恶，一手把孩子带大，现在孩子上幼儿园了，一脚就把她踢开，没天良的哟。

  话题一挑起，立刻就有人应和说，不知道那个媳妇长什么样，婆婆倒是个老实人。听说媳妇还是个大学生呢，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迟蔚蔚背靠的大石头挨着亭子，但坐在亭子里的人却看不见她。听着亭子里老太太，你一言我一语地把自己都嚼得不成形了。她的心里如同打翻了调料瓶，五味杂陈，那一刻她想站出来跟她们辩驳。可她总不能一件一件地跟人家细数自己做了哪些哪些，婆婆做了哪些哪此吧？那也显得她计较了，仿佛自己所作所为就是为了拿出来堵人嘴的。再说了，只要你一张口，人家就会堵住你，这些都是你婆婆说的，推得一干二净，难不成还专程找婆婆来对证。

  迟蔚蔚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时，亭子里的已经换了其他口味的零食了，不知道又是哪家倒霉的儿子和媳妇了。

  过了好久，杰克跑过来把她拉起来，她听到亭子里鸦雀无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迟蔚蔚挺直了腰杆牵着孩子的手走了。亭子里的老太太们有些错愕，弄不清她是否听到了她们的谈话。

  迟蔚蔚给气得鼓鼓的，成冰河又不在家，她打了个电话给妈妈。叶爱珍从电话里听得出女儿的委屈，她轻声地安慰着。

  末了，迟蔚蔚问，我该怎么办，难道我要见一个人就解释一遍。

  叶爱珍说，你不用怎么办，时间长了别人就知道了。俗话说，家边邻居天天称，谁几斤几两，用不了多久，大家心里都明白。就算你婆婆把自己说得如花似玉，把你说得一文不值，能瞒得一时，不可能瞒得了一世的。老太太们的交际圈就这么大，能接触的东西就这么多，她们不谈家长里短，还能谈什么。你别以为这些老太太只说你不好，脸一掉没准也说你婆婆不好呢，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一个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迟蔚蔚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搁下电话，她有点汗颜，在某些方面作为知识女性的自己还不如一字不识的妈妈。妈妈用最朴素道理给自己讲述着人生，她不由感慨，有些阅历和涵养不是书本教得出来的，那是生活这个最真实的老师教出来的。

  等成冰河下班回来时，迟蔚蔚已经心止如水了。她把下午发生的事又跟成冰河说了一遍，成冰河喃喃地说，难道我妈是想呆我们这儿。

  迟蔚蔚没搭他的话，说实话，下午自己想了许久，也清楚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了，其实她真的不希望婆婆跟自己住到一起。婆媳关系象只虱子，不住一起时，偶尔让婚姻痛一下，挠挠就好；住一起，虱子就会迅速繁衍，让婚姻寝食难安，体无完肤。

  迟蔚蔚听到的话，不代表成冰河就没听过。成冰河或者反映迟钝了点，或者是没有深想过，几次三番的事被综合到一起，他知道妈妈每次来Y市启程那么艰难，不是不想来，不是不愿来，而是要做足架子，而是要他们做儿子媳妇的看看她多么地勉为其难，要承她这天大的人情。

  后来，第二年正月间，成冰河把功课做足了，又是请又是求的，太上皇与太后才纡尊降贵地来了。迟蔚蔚很是不屑，但她又无可奈何，因为婆婆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我儿子请我来的。

  秦秀英虽然来得理直气壮了，但并不是呆得心安理得。因为事实并非象儿子电话里说的那样，非她不可。大部分时候，孩子的接送都上儿子上下班的时候能带上，偶尔儿子有事才会让她去接。媳妇的单位已经合并，工作也走上正轨了，好象也不做什么干部了，时间相对清闲一点，事必躬亲，自己终日无所事事。现在自己想努力装个勤快的婆婆都装不起来了，媳妇不给她这个机会。倒是儿子给她派了点活，每天去买买菜，出去溜达一圈，上午还好说，下午就没事干了。

  别人看着迟蔚蔚一家波澜不惊的生活，也觉得没有可挖掘的谈资，慢慢地秦秀英就被边缘化了。不过秦秀英很快又有了新的娱乐项目，打麻将，每天十二点开场，快的话两三点就可以结束，并不影响偶尔接孩子的任务。

  人说，新手上场运气好。一点都不假，秦秀英开始几次手气极佳，每次都有进项，她把赢来的钱单独放了起来作为自己的小金库。新手的运气去得也很快，秦秀英的小金库没两天就没了，她就用儿子给的菜金扳本，谁料越陷越深，等她不得已收手时，买菜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

  之后迟蔚蔚就看到家中饭桌上老三样：大白菜、青菜、豆芽。迟蔚蔚奇怪地问成冰河是不是没给钱，成冰河说刚给过，估计我妈这是想着我们才买过房，节省呢。

  迟蔚蔚想，指望婆婆买点菜给孩子吃是不可能了，每天自己再去买点菜放在冰箱里。秦秀英一看冰箱里有菜，拿了就做。以前，但凡迟蔚蔚买回来的菜，即使放坏了秦秀英也不做的。迟蔚蔚曾猜测是秦秀英想买菜，象外雇的保姆一样，想从中捞一点，成冰河对她的想法很是鄙夷。迟蔚蔚问成冰河要个解释，成冰河倒给她一个年似合理的解释。说秦秀英买菜，迟蔚蔚再买的话，是争权的一种表现，也是嫌弃她的意思，太后看着不舒服，不做迟蔚蔚买的菜只是一种无声的抗议。最后，成冰河说，你就别买了，你就劳苦命，能清闲不清闲，自找的。

  平静的日子过得似乎快得多，秦秀英又回C市了。

  趁着天气好，迟家良来住了几天。婆婆打麻将输钱的事，迟蔚蔚最初是从爸爸嘴里知道的，迟家良则是游老太告诉他的。迟家良对秦秀英的行为，那是痛心疾首哇，那是从苦日子里走出来后的本能。迟家良在家里数落秦秀英夫妇，太不会过日子了，成大朋嘛出门就打的，秦秀英呢，拿着儿子媳妇的钱去打麻将。难怪儿子结婚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这两口子一辈子都不知道忙了些啥。再说了，人家老太太打麻将，多半是有退休工资的，百十来块钱只是个消遣，这拿着儿子媳妇的血汗钱不当回事，太不象话了。虽然迟蔚蔚心里也不舒服，但是她知道刘若幽就是讨厌爸爸平时的喋喋不休，她不希望成冰河也因此对爸爸有意见。于是迟蔚蔚趁成冰河不在家时悄悄嘱咐爸爸，别跟成冰河唠叨他妈妈的事，过去事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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