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落水
作者:素光同      更新:2023-07-14 20:03      字数:8786
  夜空逐渐被乌云遮盖, 散落纷纷扬扬的雪花。叶姝穿着一条开叉长裙,暴露在凛冽的空气里。她整个人好像静止了,肉体与灵魂分割,灵魂漂流向更远的地方, 留给她一片虚无的空洞。叶绍华急忙跑向她:“姐姐”“你不要过来,”叶姝拔高声音,直捣耳膜, “如果你不想我跳下游泳池的话。”她猛然抬头,瞪着叶绍华, 眼中有一层血丝。“姐”叶绍华愣在原地。陆明远也是第一次目睹这种情况。他拢紧了自己的羽绒服,雪水依然从空中漏下, 他往前走了一步,提醒叶绍华:“是不是只有顾宁诚能接近她”天太冷了,吐出的气息粘连白雾,陆明远抬起手,捂了一下鼻子, 又说:“她不愿意走, 让顾宁诚把她抱走吧。每年冬天, 不少俄罗斯人冻死在街头, 他们喝醉了酒, 一直坐着,或者躺着,半夜被人发现,基本都凉了。”叶绍华回过神来,连忙喊道:“姐夫”黑夜绵长,无星无月,灯火照出幢幢剪影,映至水中,光芒万千。叶姝伸出左脚,探进游泳池,挑起一圈圈波纹。她仰头望着天空,慢慢向下滑落,肩膀却被人扶住,顾宁诚将她按紧,又把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手掌托起她僵硬的脸:“你是怎么了,今天是寻死觅活的日子吗”叶姝双脚泡进水池,颤声道:“如果我咽了气,老公你呐,肯定要放鞭炮庆祝。”“到目前为止,叶姝,你还是我的未婚妻,”顾宁诚握紧了她的胳膊,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拽上岸,语气没有丝毫改变,“你出了事,我放一串鞭炮庆祝,顾家和苏家的长辈们都会认为我不正常。”叶姝走火入魔般地嗤嗤发笑。顾宁诚见她嘴唇乌紫,不由皱紧眉头,又问:“你遇到了天大的事吗好死不如赖活着。”叶姝撩起裙摆,雪白的大腿紧贴地面,她絮絮叨叨地说:“你的前女友还留着你的照片呢。我下午翻她的微博,看到了你们的床照,你当年多么身强体壮,生龙活虎啊”“你们的床照”这五个字,像是鬼魅的呓语,飘散到了不远处。乌云盘结,雪水氤氲,天好像更冷了。叶绍华蹲在地上,耐心规劝道:“姐姐,二十一世纪了,大清早亡了,成年男女,谁还没几个前任呢姐姐也有啊”这样掺和姐姐和姐夫的事,让叶绍华感到一丝羞耻。他没讲几句,脱下羊毛衬衫,盖在了叶姝的腿上。女孩子不经冻,叶绍华作如是想。他还小的时候,母亲就常常告诉他,凡事都要让着姐姐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孩子,他的体格更加健壮,他应该保护家里的掌上明珠。见到叶姝这样,他真的很心疼。不过如此一来,叶绍华就光着膀子,只穿了一件背心。陆明远捏了一下自己毛衣的厚度,心中暗忖:脱完外套,他就走回室内。于是他脱下最外面的羽绒服,罩在了叶绍华的头上,又和他说:“我先回屋了,小乔见不到我,可能会着急。”他还转述了一句苏乔的原话:“她让我待在室内,乖乖等她打完牌。”显而易见,他根本不想管别人的家事。顾宁诚和前女友拍下的床照,直接引发了叶姝的激烈反应,陆明远以为,他站在这里,只会徒增尴尬他对顾宁诚的床照又不感兴趣,守在这儿做什么呢。却不料叶绍华抱住了陆明远的大腿。他好似一位“病急乱投医”的家属:“唉,妹夫,你是过来人,你帮我劝一下我们的姐姐”叶绍华所说的“我们的姐姐”,无法激起陆明远的共鸣。但他仔细想了一下,既然苏乔是他老婆,那么叶姝确实可以算作堂姐。可他对这种关系缺乏认知,他一手提起叶绍华,低声说:“劝什么劝,别浪费时间。室外温度零下七度,你和顾宁诚同心协力,早点把叶姝扛回去,才是正事。”言罢,他往回走。几米之外,叶姝却在盯着他。她身上不仅有顾宁诚的外套,还有叶绍华卸下的羽绒服那是陆明远的衣服。她不再觉得寒冷,乍然来临的温暖将她包裹,她不禁暗想,为什么呢苏乔就能事业爱情双丰收,而她自己,要活得如此煎熬负罪。顾宁诚始终在践踏她的真心。她再疼再苦也甘之如饴,时至今日,不愿也不会醒。谁年轻时没有爱过一个给不了你未来的人天长地久的结局很好,飞蛾扑火的结局也很好她这般告诫自己,如魔如怔,还经常梦到顾宁诚。梦里她为他生了孩子,儿女双全,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只是在现实生活中,苏乔比她幸福很多。叶姝扶着地砖,站起身子,迈开双腿向前跑,迎着冷风,撞上了陆明远的后背。他立刻退到旁边,回头看她,见她面带怪异的微笑,陆明远说了一句:“叶小姐,你需要精神科的医生。”顾宁诚及时赶到,面朝着陆明远:“陆先生,叶姝是我的未婚妻,请你和她说话,注意分寸。”陆明远稍有疑惑:“生病看医生,不是很正常么”叶姝莞尔一笑,插话道:“我没病啊,我刚撞你一下,是不小心。我想找你道谢呀你的羽绒服,很暖和呢。”陆明远点头,却道:“我把羽绒服送给叶绍华了,不用还我。你感谢你的弟弟吧,他只穿了一件背心。”他双手揣在裤兜里,旁若无人地往回走,顾宁诚又喊住了他,嘱咐道:“别把你听到和看到的那些事,告诉苏乔。”顾宁诚和陆明远的身高相近,他索性凑在他的耳边说:“叶姝的片面之词,你传来传去,多半就会偏离现实。哦,还有,陆先生,谢谢你好心送了叶姝一件衣服。”他们谈话的功夫,叶绍华已经爬了起来,一溜烟冲进了室内。他以为叶姝、顾宁诚、还有陆明远,都走在回去的路上。结果陆明远停步了。他偏头看向顾宁诚:“我和苏乔说什么,都是我的自由。我觉得,你应该少管闲事。”顾宁诚缓缓地解开了袖扣。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自认为没有别的意思。一旁的叶姝却知道,这代表顾宁诚略感焦躁,他为什么焦躁害怕苏乔知道他和别的女人上过床她一手狠狠地拉开陆明远,打算和顾宁诚双目对视。陆明远反感别人碰他,拽开了自己的袖子,无意中甩到了顾宁诚。压抑已久的礼貌氛围被打破,顾宁诚调侃了一句:“陆先生,你想在这里动手”陆明远耗光了耐心,不再应答。顾宁诚不以为然,搭上了陆明远的肩膀。雪一直没有停,较之刚才,却小了一点。陆明远的头发上沾了雪,他握住顾宁诚的手腕,反过来一扣,恶意地扭疼了他。顾宁诚不会在他的面前忍气吞声。新仇旧恨加到一块儿,促使两人在泳池边打起了架。那不是一场友善的切磋,双方都是照死里打,不知何时见了血,映在雪地上,分外耀眼。叶姝先开始还想拉架。后来她才明白,男人一旦冲动,比魔鬼还可怕。尤其顾宁诚那种心里藏了事,压抑久了的,下手极狠,她连滚带爬跑回去,找大家帮忙。叶姝刚踏进大门,冰冷的泳池中,传来一阵“扑通”声。顾宁诚和陆明远都掉进水里了。温暖如春的室内,苏乔还在和股东们玩德州扑克。她一手高举酒杯,指甲颜色比酒水更红,笑意盎然道:“郭董,我都说了,这只是一场游戏,你怕什么呢”郭董一推杯子,悻悻然道:“苏总,你这是聚众赌博”苏乔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们没有用筹码,数字都是口头的,算什么赌博郭董,从开局到现在,你赢了一盘,输了一盘,既然你输不起,那就别玩了。”一旁的另一位股东也说:“哎,苏总,郭董的情况,您知道。他玩不起,咱们换别人呗,我让我助理来,那个小伙子,玩得开,脑筋转得快。”苏乔刚想应好,她的秘书匆忙跑过来,和她耳语道:“陆明远掉进泳池了。”酒杯差点滑落,苏乔心中一惊。她知道陆明远水性不太好。陆明远安守本分地站在角落,怎么会突然掉进游泳池外面天寒地冻,他一贯不喜欢出门,八成是有人把他带出去,又将他推进了游泳池。苏乔设想完毕,心疼与焦虑并存,蓦地生出万丈怒火。其他几人发现苏乔表情不对,面上也不好询问什么。而苏乔忽然站起身,一把拉过秘书,将他按在自己的座位上,嘱咐道:“你先代替我打完这一局。”她接着和股东们说:“不好意思,我临时有急事,等我二十分钟。”郭董抓着扑克牌的牌面,取笑道:“苏总,你想临阵脱逃啊”苏乔赶时间,没回答他的问题,一溜烟跑了。冷风苦寒,无休无止地呼啸而过,光是站在外面,都冷得直打哆嗦。游泳池的边上,隐约有一个坐立的影子,被众人团团包围,另外还有人喊道:“陆明远呢快把陆明远捞上来啊”马上有人回答:“陆明远还在游泳池里”“是啊他不就在那儿吗”“快啊,赶紧的,天这么冷”“小心出人命”苏乔朝着游泳池一望,瞧见正中央浮着一个黑影,扑腾出一些迸溅的水花为什么没人帮陆明远,只有顾宁诚上岸了苏乔来不及思索,来不及叫保镖,她脱下高跟鞋和外套,仅仅穿着一条薄裙,一头扎进了游泳池。嘶,冰水透凉入骨。岸上认识苏乔的人,一下子慌了神:“卧槽,苏总跳水了救命啊”数不清的男男女女在泳池边上跑来跑去,贺安柏紧紧拉着保镖,混迹其中,只见自己的老板英雄救美啊呸,这是什么比喻总之他看到苏乔拽住了陆明远。哎,其心可嘉。贺安柏来不及多想,火速脱掉了衣服,跟着跳进了游泳池。他和苏乔一起,把陆明远带上了岸。近旁的路灯被打开,灯光几近暖橙色,却照不亮冬天的严寒。灯下的雨水连丝成绒,闪闪发亮,落在冒着水汽的游泳池上,全是一片又一片随波荡漾的冰棱。苏乔冻得说不清一句话。贺安柏大声道:“毛毯呢姜汤呢热水池呢苏家的私人医生在哪儿”他飞快地找到保镖,又用两件厚实的羽绒服裹住苏乔和陆明远。他听见苏乔抖着声音,喃喃自语道:“这仇不报,我不姓苏”打从上岸开始,陆明远咳嗽了好几次。苏乔借用了伯父家的休息室,亲手扒掉了陆明远的衣服,给他重新换了一套。从头到尾,苏乔一言不发,注意到陆明远的脸上青了一块,苏乔竟然什么都没问。陆明远还是第一次瞧见她这样。他竟然有些忐忑。“我”他断断续续地说,“我和顾宁诚打架了。”苏乔终于开口:“谁先动的手”他们一帮人都被私人医生检查过。医生说他们没有大碍,嘱咐他们防寒保暖,今晚早点睡。苏乔听了这般回答,用质疑的目光看向了医生,然而医生问心无愧,振振有词地说,如果他们有任何问题,可以明天去医院体检。归功于常年锻炼,陆明远的身体素质很好。他其实已经不难受了,可他回想起打架斗殴的全过程,他惭愧地低下了头,诚实地说:“我先动的手。”苏乔深吸一口气:“顾宁诚用恶心的话刺激你了”陆明远只好从头开始讲:“顾宁诚的前女友在微博上发床照”苏乔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认识他前女友”陆明远恍然觉得自己在被上司盘问。他使劲摇头:“你听我说完。照片被叶姝发现,他们在泳池边吵架,顾宁诚告诉我,不能把他们的话转述给你,他摸我的肩膀,我拧他的手腕,就打起来了。”苏乔扶住自己的额角:“因为这点小事,你们打出血了。”陆明远沉默不语。因为那是顾宁诚的血。他的鼻子被陆明远捶了一拳,鼻血一霎流出了好几滴这并非陆明远的本意,在当时的环境下,倘若他停手,只会被顾宁诚揍扁。虽然人们喜欢用善良和温柔来感化另一方,但是当愤怒与冲动交加,绅士般的忍耐,会让后果持续恶劣化。顾宁诚力气大,下手狠,只是不擅长格斗技巧。他被陆明远踹了几脚后,抱着玉石俱焚的心理,将他拽下了游泳池。苏乔能猜出大概。可她依然严肃道:“我让你待在室内,乖乖等我打完牌,你呢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跑出门你在这儿认识几个人顾宁诚早就被人捞了上来,而你,出了事,都没人跳下去帮你。这里是伯父家,养了一帮狼心狗肺的窝囊废,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一定会发疯。苏乔咬唇,越想越气,气得发抖。陆明远摸了摸她的头:“我现在依然健康。医生也说,我没事。随便出门,是我不对,你别发火。”他盘腿而坐,说话的声音低沉,飘到了苏乔耳边:“气坏了你,我又要心疼。”顿了一下,他自我反省道:“让你跳下水池,是我犯下的最大的错。”苏乔却道:“不,不关你的事。”她垂首骂了几句脏话。陆明远规劝道:“你冷静点,顾宁诚一开始”“我很冷静,”苏乔推了他的胸膛,打断道,“你和顾宁诚两个人的年龄加在一起,差不多都有五十多岁了,你们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不想知道顾宁诚有什么动机,错了就是错了,杀人犯有一个悲惨身世,杀人就不犯法了吗”陆明远斟酌片刻,从容地回答:“你的脸红了,语速很快,一句话很长,你冷静时不是这样。”而后他又问:“你知道顾宁诚把我拉下了水”苏乔长舒一口气,却不做声。陆明远继续凝视她。他想起苏乔第一个跳进水池,与贺安柏一起救他上岸,冻得僵硬,还拼命找医生。她今晚设计了一场牌局,目的在于嫁祸郭董,而陆明远这么一搅和,能不能继续下去,还是一个问题。苏乔被焦虑缠身,手脚更冷,陆明远捂了一会儿,还没捂热。他敞开自己的衣领,将苏乔扣进怀里,用身体温暖她,隔了好一会儿,他说:“我以后会去学游泳。我并不是完全不会游泳”“学了也没用,”苏乔打断道,“你今天穿了毛衣和毛裤,衣服吸水,总往下坠顾宁诚真不一般,他也不怕冻坏自己。”言罢,她离开了陆明远的怀抱。室内的娱乐区,还有一场牌局在等着她。陆明远坐在原地,反省苏乔刚才的话。他掏出自己的手机防水诺基亚,用纸巾擦干了水珠,晾了一会儿,重新开机,诺基亚没受丝毫影响,依然保持了正常运转。他编辑短信的时候,蓦地收到了一条消息。江修齐通知陆明远,因为他的作品在伦敦拍卖行大受追捧,法国巴黎的艺术家沙龙,诚挚邀请他在今年二月份出席。陆明远的三幅作品,累计拍卖出十七万英镑,数额不算大,但也足够他花。陆明远保存了文本,随意地回复了江修齐:“我不去沙龙。我法语不好,混不了巴黎的圈子。”江修齐并不死心:“你在英国长大,还没上过几堂法语课”陆明远假装没看见。他专心给苏乔发短信。另一边的苏乔手机振动,但她置若罔闻,重新坐回了牌桌。面对周围几位董事,苏乔道:“久等,我的事情处理完了。”郭董耸肩:“苏总,您这真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说好了二十分钟,我们等了四十分钟,终于见到你本人。”苏乔笑得轻松:“谁还没个急事呢你说是吧。”郭董搓着扑克牌,乐津津道:“刚打牌的时候,有几个小姑娘,就站在我们身边八卦说什么,苏总大冷天的,跳下游泳池,就为了救一个男人”苏乔闻言挑眉。郭董又说:“我寻思着,怎么会呢咱们苏总是谁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宏升总裁,搁哪儿家公司都没有啊,哦,这话不全面,也就一些互联网公司有吧。 ,facebook 可我们宏升,做的是传统行业,我们的龙头老大,不可能拎不清轻重。”苏乔翻开一张牌,不冷不热道:“郭董,您老婆掉水里,您救不救”话音刚落,在抬头的时候,她又瞧见了陆明远。陆明远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淡然如常,顺便接受了几位热心人士的慰问。好像刚才打架的人不是他,掉进游泳池的人也不是他。苏乔没奈何地笑了。郭董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立马注意到了陆明远,心道:这浑小子长得真不错,难怪把苏乔套牢了。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忍不住实话实说:“苏总啊,我老婆要是掉进了水里,我绝不会自己救,我要找人来救。”苏乔恭维道:“郭董是做大事的人。”听闻苏乔的称赞,郭董笑容含蓄:“哪里哪里,我做的事业再大,大不过咱们苏总。苏总刚上任,还没几天呢就开始大刀阔斧搞改革”他秉持着一贯作风,指桑骂槐道:“咱们老一辈常说啊,初生牛犊不怕虎,咱们苏总信奉的,肯定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能与火箭争速度,敢和日月比高低。”呸苏乔在心中暗骂一声。什么“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与火箭争速度,和日月比高低”,全是大跃进时代的标语郭董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无非是嘲笑苏乔急于求成,鼠目寸光。苏乔并不搭话。她抬高了下巴,盯紧一旁的男侍者,胸有成竹道:“我押注。”另一位董事规劝道:“苏总,您那一百万都快要输光了呀”苏乔感到惊讶,敲了一下桌子,训斥自己的秘书:“我不在的四十分钟,你输了几盘我让你学学扑克牌,你全当耳边风了”她表现出滔天怒火,不似作假。秘书面露难色,讷讷道:“苏总,前两场局面,我没抽到好牌。”苏乔听得烦躁:“你没把握,为什么不弃牌”又故意说:“我看你在财务部表现出色,才把你调到身边来当秘书,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大材小用四十分钟输光我一百万,把你卖了都赔不起,真晦气。”这一番话,让郭董想起苏乔的秘书上任不到两个月。哎,不会用人。郭董心道。苏乔的秘书扬起眉毛,脸色微白。他将双手放进裤兜,抵住大腿,吞咽了一口唾沫,方才回答道:“苏总,您刚刚出门前,只说了让我代替您,坐在这儿继续打牌。”语毕,他往后退了半步,与苏乔保持距离。苏乔笑道:“赵秘书,我希望你能明白两点,第一,那一百万是我的钱,不是你的钱。第二,我让你代替我,可没把这笔钱送你。”她正眼不瞧秘书,克制嗓音,语气低沉,宛如一位喜怒无常的老板。当然了,她还争强好胜,心浮气躁。这恰恰是郭董给苏乔的定位。今天晚上,郭董牌运亨通。几位年轻美女靠拢在他身后,温香软玉,莺声燕语,听得他身心舒畅,只觉自己是北斗星转世打遍天下无敌手。他自斟了一杯茅台酒,同桌打牌的还有两位好友,如果没有苏乔在场,这场牌局堪称完美。眼见苏乔教训属下,郭董心念一动,佯装一位“和事佬”:“呦,苏总,逮住秘书一顿训呢敢情人家的上岗需求还要加上一条精通德州扑克,您给人加钱了吗要我说啊,这事儿就算了,您看人家赵秘书,一身的书卷气,他不是打牌的料。”苏乔释然道:“好吧,赵秘书,郭董都说不介意了。那一百万就算了,今晚的事,你回家反思”一句话尚未说完,郭董扑哧一笑:“苏总,您又变卦了”苏乔反问:“我变了什么卦”“那一百万,你输给我们,不想给了”“郭董,你刚刚说了,那事儿就算了,赵秘书不是打牌的料。”郭董好不容易逮住苏乔的把柄,哪儿能轻易地放手。他轻轻“嘿呦”了一声,纠缠道:“您先前的场面话,说得多好听啊您说,要拿一百万出来,纪念咱们的老董事长,给大家乐呵乐呵。”苏乔面不改色:“难道你不觉得,我们是在聚众赌博吗”“赌博”两个字,她说得很轻。然而隔着一条走廊,陆明远注意到她的口型。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一声不吭地往前走,在靠近苏乔的位置,他又停了下来他想起苏乔的告诫,她让他不要靠近,乖乖等她打完牌。陆明远暗自猜测,苏乔在玩什么扑克牌。他没瞧见赌博的筹码,也没瞧见一丁点儿钱款交易。他不知道这笔交易进行得十分隐蔽。牌桌上,郭董破天荒地开脱道:“苏总,私底下小打小闹的牌局,跟聚众赌博扯不上关系。”他身旁坐着的另一位董事也说:“唉,咱们以前玩的娱乐游戏,比现在刺激惊险多了。人老了,玩不动了,只能搓搓麻将,打打扑克牌。”苏乔似乎听信,稍有妥协。她又陪着他们玩了两把,疯狂押注,大输了一次,又小赢了郭董一次。这下郭董不干了,非要加钱,苏乔却道:“不玩了,我输了一百多万,没意思。”她兴致缺缺,起身走人。几步之外,陆明远以为她打完了,脊背不由挺得更直。他的视线不曾离开苏乔,只盼着她能快点走近,然后他牵着她回家,将她抱上床,再搂着她睡一觉。却不料在牌桌上,某一位董事小声说:“苏总扭头走了,那一百多万就算了吧。”另一人道:“能不能让苏总签一个合同”他带着酒气,拉来了自己的助理。郭董暗想:桌上的人,都是他的熟人。难得有一个整治苏乔的机会,他必须好好把握直接拿钱,实在无趣。签合同更是不必,太麻烦。散播苏乔欠钱的消息,也没必要,毕竟那一百多万放在董事会都不够看大家还会可怜他郭董缺钱。怎么办呢郭董道:“让苏总给我们写张欠条吧。”苏乔的秘书还站在旁边。他听完郭董的话,做了一个传话筒。十几分钟后,他双手拿着苏乔的欠条,交到了郭董的手里。郭董喜形于色。赵秘书却在想,人呐,总是容易乐极生悲。而苏乔已经走在返程的路上。她今日疲劳,叫来了司机。自己则坐在后面,侧身半躺,把陆明远的双腿当做枕头,她起初只是缓慢地眨眼,后来越发困顿倦怠,不知不觉合上了双眼。夜色深重,雨水如浅墨飘散,蒙得车窗起了一层雾。陆明远看向窗外,抚摸苏乔的脸颊,自言自语道:“我今晚给你发的短信,你看了吗”苏乔打了一个哈欠:“没有,我没空。”陆明远捏了她的脸。苏乔反而按住他的手掌。几秒后,她松口道:“我逗你玩的,你的短信,我一定会看。不过,除了你的消息,我还收到了江修齐的消息,他说,法国的一个艺术家协会邀请了你,他们一向很有格调,从来不带普通人玩。”陆明远拐弯抹角道:“地球上有两百多个国家。高格调的艺术家协会,不止法国的那一个”总之,他不想去。他懒得说理由,低声蛊惑她:“我出国一个礼拜,你见不到我,不想我吗我觉得,你会茶饭不思,想我想到失眠。”苏乔没回答。她睡着了。车辆行驶平稳,司机开了暖风。风速适中,温暖怡人,轻轻吹过苏乔,吹动了她的头发。陆明远把苏乔额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手指不小心碰到她浓密的睫毛,感觉她轻颤了一下。他的呼吸也跟着一缓,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扎根。“小乔”他看着窗外,念了一句。声音很低,讲给自己听。白雾茫茫的城市中,万家灯火光影模糊。他心不在焉地观赏夜景,右手还搭在苏乔身上,揽着她的细腰,防止她睡得掉下去。苏乔的手机在此时震动。而她太累了,竟然没被吵醒。陆明远拿起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了三个字“戚主任”。陆明远思索半秒,挂了母亲的电话,用自己的手机给她发短信。信中说:您好,我是陆明远。苏乔睡着了,等她醒来,我让她看未接电话。戚倩与陆明远不同,她完全不避讳他。很快的,她回复了一条信息:“明明,他们顾氏集团的投标方案,很像是苏乔递交方案的改进版。时间上来不及了,开标会召开在即,专家们做完了初步评审,我才发现两份方案的相似点。”陆明远从没参加过商业竞标。但他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gd1806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