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灵均
作者:乔冰      更新:2022-05-06 11:28      字数:9569
  1

  这一周,蓝若林身边几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不免让她觉得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这个周末,她一个人在家,破天荒的没有早起,起来也没有做瑜伽。这些在平常都是她的必修事项。毕竟现在年纪越来越大,皮肤也将越来越松弛,肌肉的力量也会越来越下降,包括一系列的新陈代谢等等。但今天,她想给自己放个假。也顺便回趟家。父母的家。

  她有很久不曾回父母的家。自从买了房子,便搬过来自己住了。她的家人跟她都是那种没什么事一般不打电话的人。所以,她与父母也甚少电话联系。

  蓝若林的父母都已经退休,住在邻近的城市,两个城市间只需要倒一次车便可以抵达,但是时间却要花掉一个半小时,这还是在不堵车的情况下。两个城市间也有地铁可以抵达,但往地铁的方向走过去就需要一个小时。

  早上十点多,蓝若林才搭了车走。周末一般这个时间点,车上也很少人。中午的时候,她回家赶上了饭点。

  当她打开门进来时,母亲很惊讶地看着她,道,“怎么今天回来了?也没有提前说一声,没有你的饭。”

  蓝若林咧嘴笑了起来。说真的,她喜欢父母的冷酷、无情、现实、残酷。这似乎也是她理智、冰冷的原因。很多人说她大气,实际不如说她冷漠才对。她嘿嘿一笑把手包放在沙发扶手上,坐在了沙发上,笑道,“我吃过了。”

  实际上,35岁的蓝若林,已经开始了有意减肥。她已经从去年的秋天开始,就不再吃米面这类主食。平时自己也不过吃点水果蔬菜。但即便是这样,还是动不动便觉得自己又过称了。

  父母一边吃饭一边问她,“发生什么事了?突然回来?”

  蓝若林说,“没事。”想了想,父母觉得她有事才会回来,得说件事,便道,“我来拿一些我自己过去的东西,我的房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蓝若林的房子里,说实在的很空荡。她喜欢乔布斯的那种极简的风格,所以买了房子以后,几乎什么家具都没有购置。房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厨房和洗手间倒是应有尽有。

  父亲放下碗筷,不悦道,“你是该给自己购置一些东西了。”说着对母亲道,“今天咱们两个陪若林去宜家看看家具。”

  蓝若林忙谢绝。“爸,不用。真不用。我就来拿些我小时候的衣物。换着穿。”

  这些年,自从她的兄弟们结婚,在父母这个家里,是该拿的拿、该用的用,而蓝若林几乎没有拿过家里的一分一毫。反而每年给父母一些钱、买一些东西尽尽孝心。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蓝若林兄弟的儿媳并不是那么好相处时,父母越来越觉得对不起蓝若林。尤其是蓝若林的父亲。但蓝若林一来不想跟这个原生态的家庭有太多牵扯,二来她觉得自己有手有脚,也不想去占用父母的资源。而且,她现在依旧算是一个环保的极简主义者了。

  蓝若林回到自己曾经住得房子。虽然每年她都回来,但曾经已经被她打包好的东西,确确实实没有再次翻过。而这次,她本打算拿一些衣物回去,却意外在柜子的最低端,发现了一个箱子。

  箱子已经被封条封住。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封住的。她用裁纸刀划开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是她为他封起的青春记忆。

  箱子里,正位几大本画册。偏位几本手稿。

  翻开那些画册,满满的手稿线条,画着以中国神话故事为依托的鬼神,以道教佛教为蓝本的神仙、菩萨、飞天。那些画几乎都是手稿,有的用铅笔画的,有的用钢笔画的,有的加以精雕细琢,有的只是寥寥几笔。那都是她模仿他的手迹。

  再翻开那些手稿,满篇都写着曾经的故事。有的纸张已经发黄、发旧,是她摩挲、落泪的痕迹。那些故事读起来,幼稚、可笑,像小学生的作文,而对于那个爱恋的人,想法却令人脸红和落泪。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东西都没有被丢弃、被损毁,而是像一艘沉船一样等待着她的最终打捞。

  就这样,在这个暮春的午后,蓝若林像一个少年一样,躲在这个世界上她父母的家里那个曾经或未来或永久都属于她的房屋,一件一件、一篇一篇,翻看着她青春时光里的那些纪念和爱恋。

  当晚,她住在了父母家里。跟父母首次心平气和的聊天。对父母对她没有结婚生子的挖苦,竟然也笑着坦然接受。

  这晚,她梦见了他。

  2

  这个纯理工科大学,似乎并不适合她。当她踏入学校大门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她注定在这样的大学得不到一个妥当的安置。她想去的大学是远方,很远很远,西藏也好,云南也行,甚至最远的漠河(如果那里有大学),总之不要在父母身边。可是,父母还是去学校帮她改了志愿,让她只能留在与他们邻近的省会城市。

  她好恨。或许是自己懦弱,或许是自己缺乏反抗精神。总之,最后还是她妥协了。

  带着这样的心情,她郁郁而终的过完了大一生活。生命中没有任何的突如其来和奇迹爱恋。

  大二时,身边的人统统都恋爱了,她也想进入这样的状态,但始终没有那么一个人出现。

  大二第二学期,学校组织了一次校园宿舍打评比的活动。她们宿舍虽然也积极响应,但她对这些事情的兴趣并不大。这样的心态,遭到了全舍友的唾弃。但她依旧对这样的唾弃不理不睬。

  终于到了评比的日子。当那些评选委员走进她们宿舍时,蓝若林就站在自己的床边。这时,却有一位男生看着她床头上挂着的一幅画而出神,且用手摸了一下。

  当蓝若林想要阻止时,已经来不及。

  男生看着满手的铅笔沫,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我以为是副照片,没成想是手稿。”说着,裂开嘴嘿嘿笑起来。

  她狠狠地看着那个男生。

  那个男生个头不高,身材纤瘦,长着一对好看的桃花眼。眼角下有一颗泪痣。若非她看他长得这般文质彬彬和弱不禁风,她一定会对他严加质控。

  这次的活动蓝若林的宿舍并没有被评选优秀,而这次的事件也很快被蓝若林忘记。直到大三第一学期时,蓝若林有天早上跑步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王越。

  “王越?”蓝若林重复,“我们认识吗?”

  王越在电话里笑,“你往观礼席上看过来,就知道我们认识不认识了。”

  蓝若林跑到观礼席,看着空荡的观礼席上坐着两个男生。一个便是大二快结束的那个学期在宿舍评比活动中担任评委的男生,而另外一个,是一个一米八多的瘦高男生。

  他们两个看见她走过来,便也下了观礼席。

  王越介绍他身边的男子,“樊均。美院大五在读。只比你我大一岁。已经在业界小有名气了。最近马上要出版一本自己的插画集。还给几家漫画杂志社供稿。”

  那个男子笑起来,露出好看的洁白牙齿,“就是自己随便画画。画商业插画,也画自己的小故事。”

  蓝若林不明白他们说这些干什么,而因为两位都是帅哥,她有点不好意思道,“你们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王越恍然道,“诶,你们寝室的李佳没有跟你说吗?”

  “说什么?”蓝若林更疑惑。

  王越无奈道,“我好不容易打问道你的名字和班级,又托了其他同学才联系到李佳,知道你们一个寝室。原来她没有告诉你啊。”

  说起这个李佳来,跟蓝若林稍微有点过节。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一进宿舍就有点气场不对盘。之后两个人又多次用同样的东西,同样的箱子、背包、手机,连铃声都一样。有一次李佳公然挑衅蓝若林,让她把自己的跟她一样的东西全部都换掉。蓝若林扭头没理她,她便追上来拉扯。蓝若林终于跟她大打出手。

  王越哪知道这些,便又自顾道,“算了。樊均,你跟她说。”

  樊均点头笑道,“我想招一名助理。帮我描画稿、铺色这些。你可有兴趣。给你算工资。”

  还不等蓝若林说话,王越又道,“你去酒吧打工能赚多少钱?而且还不会提高你的绘画技术。我这兄弟马上要出书了,你的工资不会太低。”

  蓝若林道,“可我从没有学过画画。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在酒吧打工。”

  王越道,“我打听的呗。再说了,你画的跟照片一模一样。那张《水下模特》的照片,樊均房里也有。”

  樊均也道,“我听他说你把那个画成了画,就很想请你来做我的助理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

  那天的具体事宜,蓝若林似乎也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但她最后还是去了樊均的画室。

  樊均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画集,用版费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套小型公寓。说什么也算有钱人士了,其实压根不算。但蓝若林看着他贴了满墙的绘画线稿时,还是忍不住答应了。

  她描摹了几张樊均的画稿,就被樊均认可了。后来她听王越说,樊均在她之前,已经找了好几个助理,但都不太理想。也是暑假王越与樊均聊天,无意中王越提起检查宿舍时看见到蓝若林的画,才给樊均推荐的。

  樊均所在读的美院,离蓝若林的理工学校不算太远,骑自行车也不超过20分钟。从这以后,蓝若林除了上课,便总是往离她不远的这间樊均的工作室跑。也是这以后,她知道了樊均在美院在读的是国画专业,因为少年时对日本漫画的偏爱,才走上绘画道路,但在高中接触了国画、油画、水彩,才读了国画专业。在读大学的这几年里,他对中国古风和神话慢慢有了自己的解读,便开始了自己的创作。

  蓝若林想起自己也是少年时喜欢《圣斗士》、《幽游白书》、《犬夜叉》、《圣传》这些日本漫画,才开始一遍遍描摹大师作品,也不知道是自己真的具有这方面的天赋,还是自己用工努力,从一开始画画起,她就能跟大师画的一模一样。可是,她却不能反抗父母,来学习绘画,因为她的成绩太好了。也只能跟着父母的要求,去读一所适合她理工科思维的学校和专业。

  樊均的生活较为单一简白,考入全国最好的美院之一,两耳不闻窗外事。在高中有位女神,可还不等跟女神表白,女神便出国了。

  王越跟樊均高中就读一个学校。王越当年复读一年,最终考入跟蓝若林一个大学的不同专业,以最低专业分的旅游管理幸存入学。

  当蓝若林听王越这么说,不经笑道,“我都觉得樊均是男神呢。”

  王越啧道,“难不成你跟那些庸俗的女生一样,也喜欢樊均?”

  但尽管蓝若林对樊均已经算是知根知底了,可樊均对她一无所知。

  樊均的工作室呈长方形。在靠落地窗处,分别有两张一米五的木桌,都是可调节为正、斜两用的设计师专用桌。这是樊均特地为他将来要备用的助理购买的。这样,他们工作起来,就是背对背的方向。

  樊均这样的考虑是两个人在一起工作,可以相互监督,却不会相互打扰,可以相互交流,却不会相互干扰。

  但虽然樊均告诉蓝若林有问题都可以随时问他,可樊均工作时极为认真,有时在画稿上一画就是三四个小时。蓝若林都不敢打扰他。好几次她坚持不住了,都会坚持。所以她对他的描摹手稿,几乎可以说的完成度极佳。

  这样的工作态度,樊均自然也很喜欢,便会付给蓝若林比一般助理更高的工资。

  再后来,樊均便连铺色这样的简单上色工作也交给蓝若林的。但大头的细节,蓝若林还是不敢画。只是有的画她是在太喜欢的,会用卡片机悄悄拍下来,回宿舍在画在自己的画本上。

  可即便这样,是对于一些除过画画之外的事,樊均几乎跟蓝若林没有任何的交流。在蓝若林眼里,这位樊均大大除了是为绘画大触,还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画画机器。

  有时蓝若林觉得,自己是被这样的大触所吸引,但有时她又觉得,自己是一开始就被他俊朗的外形所吸引。否则,她为何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答应了前来做助理?

  然而,国画学习五年的樊均,终是毕业了。而蓝若林还有一年才会毕业。好在樊均还留在这个城市里。

  那年毕业前夕好几个月,樊均去新疆采风。画的画不知道是些什么,蓝若林只关注着他过几天给自己QQ空间里更新的照片。

  那一片片春日花海中,那个男子竟然比花海的盛艳更加明丽好看。

  自樊均从新疆回来,蓝若林知道,自己对他的情感,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但她总觉得自己太过普通平凡,不敢跟他表白。

  蓝若林在学校里倒也有两个女性好友。她跟她们都说起过樊均,也得到了她们的鼓励,但蓝若林始终还是不敢迈出关键的一步。

  然而,事实总比想象来的更加突然和迅速。

  在蓝若林大四的时候,各家杂志社已经相继开始出现倒闭。杂志和纸质书籍的电子化早已普及,相继倒闭都只是迟早的事。这些倒闭的杂志社里,就包括了樊均一直投稿的一家。

  樊均对生活没有太多苛刻的要求,只要洁净就可以,但他对绘画有太多苛刻的要求,譬如纸张一定要有上等,颜料一定要用矿物的。单是一个金丝拉边的黄铜水彩盒,就要花掉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

  就这样,他赚来的钱,已经越发的捉襟见肘。但饭不吃可以,画却不能不画。

  樊均后来决定把自己买的这个公寓的另外两间房子租出去。当年跟他一起毕业的两个男生租了进来。一个也在画画,另外一个不愿意再画了,便决定考一个老师。

  樊均将过去给蓝若林备的桌子让出来,让另外一个画画的人跟他的助理用,他自己跟蓝若林用一张桌子。如此,蓝若林再去时,便更是与樊均朝夕相处了。而这时的樊均,一边自己画画,一边会接手一些商业广告、墙外绘画。蓝若林有时也根本见不到他。反倒是跟另外一个画画的和他的两个助理混熟了。有时,她还会跟他们一起做饭吃。就用樊均的厨房。

  这日,几个人有说有笑地在做饭。樊均突然回来了。蓝若林瞬间就像小媳妇见到老公一样,连笑都不敢了。樊均似乎也是第一次认真看蓝若林,却只是认真道,“想不到你居然会做饭。”

  蓝若林从来不知道,像樊均这样看似男神的人,却原来是出身农村的。她也后来才知道,樊均对于城市的女生,多多少少都带着一些不信任和敌意的。她猜,这也是为什么樊均一直没有跟他自己的女神表白的原因。

  毕业后,蓝若林不想签工作,家里也放任着她。她去家酒店实习打工,想要完成她曾经做酒店行业的梦想。同时,酒店上班也有住地地方,还有被褥床铺,不用再另外找地方、购置家当。

  而这时,跟樊均一起住的一个同学也如愿考上了家乡的老师,便回了自己的三四线小城市。樊均跟另外一个画画的人,生活越发的艰难,之后他的两个助理也相继被辞退。蓝若林知道,早晚也会轮到自己。

  没多久,樊均对蓝若林道,“我现在也没有太多的工作了……”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便是要辞退蓝若林。但蓝若林怎么舍得离开,猝不及防的,她的眼泪就掉下来,砸在手背上。

  樊均显然没想到蓝若林会哭。当他意识到什么时,蓝若林已经站起来,低头离开了。

  这之后,蓝若林一直郁郁寡欢,她也不是哪种离开了喜欢的人就一直躲在人家楼下的人。但半个月后,她接到了樊均的电话。

  “我接到一家商业插画,来继续做我的助理吧。”

  蓝若林自然装作若无其事,但心里却高兴地去了。

  再见樊均时,樊均只是微笑着在楼下等她。她的心口像有只蝴蝶一样跃跃欲飞。跟着樊均回去,继续朝夕相对的相处,跟从前一样。安静、沉默、祥和,所有的一切都唯有岁月静好的感觉。

  蓝若林却发现,樊均用的纸张已经没有从前的那么贵了,很多画稿也是堆在画室。樊均比以前更多的出去应酬。那时她还不明白。

  半年多后,租住樊均房屋的室友也要走了。蓝若林跟他似乎比樊均更熟,他还曾笑问蓝若林愿不愿做他女友,被蓝若林拒绝之后,他笑着悄声道,“我知道你喜欢樊均。”

  蓝若林大惊失色。

  那人笑道,“其实樊均对你也很不一般。只是他不善言辞罢了。否则为什么还要叫你回来,还支付给你这么高的助理工资?”

  蓝若林很奇怪道,“樊均不是找到了商业插画师的工作?”

  那人摇头道,“并没有。他只是不想你难过。”说着,又道,“我也要搬走了。我这样的水平,更是活不下去了。樊均又不肯收我高昂房租。我不好意思在住下去了。而且我也找了一家珠宝设计公司,现在,准备住公司的公寓去了。虽然是好几个人一间。”

  蓝若林那时才明白,为什么樊均用的纸张和颜料都没有以前的好了,也为什么出去应酬的更多了。那天晚上,她破天荒地没有回酒店,而是留在这里等樊均。

  那天,樊均喝了很多酒。回来开门时,看见蓝若林的台灯还亮着,几乎有点震惊。他站在门口恍如隔世地叫她,“小蓝,你怎么还没有走?”

  在蓝若林的记忆里,这是樊均第一次叫她。而且叫的是小蓝。她现在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只记得他白皙的脸庞被醉酒浇的通红,他坐在沙发上,一直笑着问她,“你怎么还不走呢?”

  这似乎是在问她为什么今夜还不走,又似乎是在问她,什么明知他已经不画那些初衷的梦想了,为什么她还留在他身边。

  她第一次那么认真而仔细地详看这个男子。他长睫毛下,是一双沾满水汽而略带忧郁的双眸。良久,他突然抓着她的细长手腕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那晚,蓝若林只记得自己艰难地扶着樊均入睡。她就那样寂静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樊均,自己却一夜未眠。

  凌晨六点时,她起身离开了这间屋子。那时天光还没有大亮。可她还要赶着去酒店上班。

  而这天三班倒的早班下班时,樊均已经在外面等她了。

  很多年后,蓝若林已经记不得自己跟樊均是怎么确认了男女朋友关系的,似乎就是樊均问了那么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然后第二天下午接她下班。而她,就那么稀里糊涂地没名没份地算做他的女朋友了。

  可即便是这样,她依旧还是住在酒店。偶尔过去也不过还是帮樊均画画。只是两个人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对互相的接触也不会太多排斥。她给樊均做饭、做家务,甚至帮他一起找投资人。

  后来,樊均轻描淡写地描述他为何叫蓝若林回来做他的助理,“因为我觉得你是真的喜欢这些带着中国古风的漫画画风。这些鬼神、百兽、神佛、飞天……也都是我喜欢的。或许,让你继续留下来工作,也是让我不要忘记我自己的初衷和梦想。”

  3

  说来好笑,20岁认识樊均,至今已经15年过去,就连樊均出国一去不归,也已经过了十多年。可无论他在她身边,还是他不在她身边,她都会梦见他。隔三差五,总会梦见。

  十多年过去了,而在蓝若林心里,那个人似乎遥远的有上个世纪那么远,却只不过是过去了十年而已。

  蓝若林坐在返回自己家的公交车上,背包里背着他们一起的绘画手稿和自己写给他的独白手稿。

  她反复看着那本樊均出版的第一本画集而出神,轻轻抚摸这本画集封面上樊均的名字,轻声道,“你曾说那是你的初衷和梦想,但是,那又何尝不是我的呢?”

  她回到自己的住所,在自己的首饰台上,看到了一个手工做的鹿头。这头鹿用金色喷漆,鹿角的树型枝丫上,便可以挂满各种各样的首饰。而这个鹿头首饰台,是她与樊均分开后,唯一带走的东西。

  那时,她给樊均找到了一个投资人,正是恩慈制药的老板金利一。蓝若林说服了本来不肯投资的金利一。“金总,您看,你们制药是中药,这不正好跟中国古风符合?”接着,蓝若林把自己对传统文化和中药文化结合在一起,让金老板大为感动。

  金利一承诺会投资樊均的第二本画集出版,还会为他办画展,但有一个条件就是让樊均为恩慈制药画药品设计图,并要申请专利。樊均自然答应了。结果这些上市的药品,销售量居然翻倍了。而樊均的画册上市,却没有击起太多的浪花,跟第一本一样平平无奇。或许是画风还没有太多受众群。然而这本画册却在国外获得了空前的胜利。

  在樊均和蓝若林都高兴的时间段,金利一却打算在樊均身上投资,并要送他去欧洲学习绘画。樊均自然很高兴,但蓝若林却所有所失。

  樊均也曾说不去了,愿意为蓝若林留下来。可蓝若林怎么能阻止自己心爱的人去奔赴一个更好的前程呢?她鼓励樊均去学习绘画。樊均也承诺了一定会回来。

  然而,樊均却再也没有回来。

  一开始,他们还打昂贵的国际长途,再后来,樊均的生活吃紧,拜托蓝若林变卖他的房产。蓝若林不肯让樊均以二手房的价格吃亏,便说服了父母前来买房。父母自然也不愿昂贵买下,蓝若林便把自己的工资存款全部放进去一起打给了樊均。虽然多年后,父母常说蓝若林眼光好,在省会城市早早买下一套房,否则房价上涨,还怎么给儿子买房呢。如今,当年樊均用第一本画集全部版费买下的房子,如今给了蓝若林的弟弟和弟媳住了。

  一年多后,蓝若林从王越口中听说,樊均去了欧洲半年后,就跟自己的初恋在一起了,一年多的今天,他们打算要结婚了,因为樊均的女神怀孕了。

  王越苦口婆心地对蓝若林道,“忘记他吧。他不值得。”

  蓝若林已经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回的家,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度过了那些心碎的时日,她既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她与樊均的情缘,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离弃她的伤悲,她甚至没有任何的借酒消愁和吸烟伤肺,她只是面无表情的活着。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她开始一遍遍对自己说,“没事。没事。我没事。再坚持一会。再挺挺。若林,一切都会过去……”

  后来,父母给她找了这份500强的企业,再后来,她遇到了陈克生,那个天生长相和性格有七分风流、三分正经的俊朗男子。

  陈克生对她极好,所有情人间的体验,他都带她一一尝遍,还给她做饭、洗衣、系鞋带,帮她整理衣橱,买一些小礼物,她不喜欢交际,他便帮她做。走路时一直牵着她的手,睡觉时会用腿和胳膊圈住她。她从未体验过情人间这所有的一切,也是这时,她才知道,原来恋爱是这样的感觉。

  她这时有深刻的怀疑,她与樊均,算是恋人吗?似乎更像朋友吧。

  可她想起多次跟樊均出去采风、拜访投资商,有时他找不到她了,会着急的到处看,她还是难以怀疑他对她的无情和决绝。

  可是,有什么用呢?无论是她遇见樊均,还是陈克生,都没有任何一个人留下来、留在她身边。她以前觉得是他们两个对不起她,可是现在,她突然发现,其实是自己不够好、不够优秀。

  曾经她放樊均走,说过一句,“我怎么能阻止他奔赴更好的前程?”而对陈克生,她却难以说出一句“我怎么能阻止你寻找比我更好的人?”但这句话,她愿意对樊均说。

  时光回到十年后的现在,她一个人坐在光天化日空寂无人的房间,第一次,她觉得她的人生如此孤独、如此悲伤、如此难过、如此不堪。

  她破碎的眼泪在午后的阳光中闪烁,终于又一次重重地砸在手背上。

  十年间,这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蓝若林心里,好像几个世纪都已经过去了。从读大学时连一部手机都没有,到工作时的各种彩屏手机,没几年又是智能机。从读书时代的信息滞后,到现在的背信息所困扰。从读书时代一个没见过世面、没出过远门的小丫头,到现在似乎知晓天地天机、走过万水千山的中年女人……

  她觉得自己的一生似乎都在这十年间走完了。三十岁那年,她便时常觉得自己已然老去。这一生怕在寻找恋人、爱一个人的事上,不再可能付出真心,她还对岳欣芳说过,“三十岁之后,我不会再爱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再恨任何一个人。”

  可是,一生的时间并没有过去。而她发现,那个在她心中似乎已经是好几个世纪前的男子,居然并没有离开她的心,居然一直幽居在某个角落。

  她含着眼泪,蹲在衣帽间,整理这些旧物。却翻到樊均出国后的那一月间她去书店买到的樊均的第二本画集。她那时情绪不佳,对这本厚厚的画集不过潦草翻阅。因为里面的画,几乎都是她和他一起画的。所以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然而,十年后再看时,她却发现,那本画册的作者,写着“灵均”。

  ……

  “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出本画册,你要取什么名字?”

  “怎么?嫌我的名字太土气?”

  “不是。就是觉得应该有个更符合你的名字。”

  “那你给取一个。”

  “就叫灵。好吗?”

  “为什么取这个字?”

  “因为跟我的名字一起,就是——灵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