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作者:延琦      更新:2023-07-17 20:52      字数:3778
  ——就算从小就没了母亲,可他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会不晓得自己的娘是谁,母族是什么?萧钧看在眼里,无奈解释道,“宗正的玉碟上,记载了我的生母是柔然人,且还出身王室,二十几年前,被派来和亲,嫁于了父皇,后来,因生我时难产,血崩而亡……可不瞒你说,我曾赴柔然亲自查证过,那时候,柔然国中根本没有年纪适宜的公主,也更无人去和亲过,所以,很显然,玉碟上的记载,是造了假的。”拂清闻言一惊,不可思议的问道,“怎么会有这种事?宗正为何要为王爷的生母伪造身份?”萧钧闻言苦笑了一下,而后看着她道,“有一种可能,她大约也是出身卑微之人,陛下不愿将其公之于众,所以,要为她伪造身份。”出身卑微……拂清一怔。不过想了想,也的确有这种可能……本朝富庶,吸引了众多异族人士前来谋生,例如京中就不乏有钟鸣鼎食之家,豢养异族乐舞伎,专为消遣之用。——从他的容貌中也能看出,其生母必定是位美人,且极有可能,就是其一……拂清使劲想了想,越发认定这个说法,否则,宣和帝为何要专门为他的生母伪造一个体面身份呢?思及此,她心间有些复杂,她身在红尘之外还好,不在乎什么出身,可对于一个皇子而言,生母身份卑微,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了。拂清略带同情的看了看他,却见他举着酒壶,一口口的饮酒,稍稍有些沉默。她有些心酸,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似乎问错了问题,想了想,半开玩笑的叹道,“看来王爷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啊!”他挪眼来看她,叹了声,“是啊。”笑容里头微微有些苦涩。她却想起来什么,摇了摇头道,“不对,你还是比我好的多,最起码,你爹很疼你,从小把你养在身边,还挺为你着想,也称得上维护,可我呢……”她语声稍顿,也仰头喝了口酒,咂着嘴道,“算了,那个人不提也罢。”萧钧听了,却心间微微动了动,试着问道,“拂清,你对晏楚,有感情吗?”无论如何,那是她的生父,他现如今真的不太能确定,她除了恨,到底对晏楚有没有父女之间的感情呢?却见她笑了一下,唇角发凉的道,“跟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人谈感情,岂不太傻了!”他眉间微微一凝,却见她又仰头喝了口酒,而后,慢悠悠的道,“你知道吗,我在晏家长到四岁,才第一次见到他。那天,陆氏设计冤枉我阿娘要害她的女儿,叫了很多人来,闹得动静不小,这时候,他才出现了,我当时只以为,他同那个毒妇一样,是来欺负我阿娘的。我阿娘被打了嘴里流血,扑到他脚边求救,他却一脚把我阿娘给踢开了……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恨他们吗?我那时就觉得,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坏人,直到后来的很多年,我从没有忘记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这是她头一次在他面前剖白,这些话语入了耳,只叫他心间一紧。他想说些什么,没等开口,她却又道,“后来,我娘带我逃了出来,我看见外头的小孩子都有爹,我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一种叫做爹的人。”或许这话听来实在有些荒谬,她讽刺的笑了一下,又道,“后来,卫离出现了,他收留了我们,渐渐地,跟阿娘生了情愫,的确,他对我们很好,还曾把我放在肩头,带我去看上元节的花灯,我那时候真的以为,他是我亲爹,因为这世上只有亲爹才会对孩子这么好,不是吗?”她目中有一瞬的暖意闪过,而后,却叹了声气,道,“我原以为从此以后就能跟别人一样了,哪知后来,却发生了那样的事……”或许今夜酒喝的有点多,不知为何,她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提及这些事,眼眶竟有些湿润。不成,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哭出来了……她暗自摇了摇头,决定不再说了,只仰头闷了口酒。他便也没再多问,只伸手给她从火上割了根羊肋排递过去,道,“别光喝酒,吃点肉才是。”她倒也没有拒绝,伸手接了过来,一边吃肉,一边仰头看天边的星星。他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看,眼见她快吃完,又及时递上新的,两个人就这么不言不语的,眼看她竟一连啃了三根。等到萧钧再度递上来的时候,她终于摆手道,“不吃了,我饱了。”他便说了声好,没再强求。顿了顿,只听她又道,“我头有些晕,想回房了。”他一听,应了声好,“我送你回去吧。”她却微微笑了一下,摇头道,“不必了,没有几步路,我自己走就是了。”说罢便立起了身来,要一个人往回走。然而才走了两步,她脚下一滑,一个趔趄,眼看要摔倒。萧钧一惊,赶紧上前去扶,却哪知,她竟直接歪倒在了他肩头里。他一怔,试着问道,“你怎么了?脚可有伤到?”可怀中的姑娘,并没有回应。他顿了顿,垂眼看去,只见她阖着眼皮,仿佛睡着了。……这,难道是喝醉了?想想也是,她方才说话的时候一连喝了那么多口,如果是头一次喝酒,也该醉了,他有些无奈,却轻轻勾了勾唇角,而后,将她拦腰一抱,往房中走去。屋里已有侍从提前准备好了火盆,因此一进来,直觉暖意扑面。他将她轻轻放到了床上,她也依然未醒,他便打算离开了。然而想了想,又伸手帮她脱了鞋子,再轻轻帮她拉过被子盖好,而后,竟顺势坐下,望着她的睡颜,发起了呆来。房中稍显昏暗的光线中,他的声音忽然响起,道,“我知道你恨他们,这不是你的错,他们的确该恨,我从前曾不懂你,是我的错,希望你能原谅,好吗?”自然,榻上那已经喝醉了的姑娘并没有回应。他却并不介意,又继续道,“别再为过去难过了,现如今有了我,我会尽一切力量帮你,但希望你能答应我,无论日后要如何报仇,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他没再用问句,这句话,更像是一种温柔的命令。说完这些,他未在多言,又看了看她,而后俯身下去,轻轻在她额上一吻。便起身,离开了房中。……与此同时,榻上的姑娘心间一颤,终于睁开了眼……拳头握了又握,拂清终于还是松了开来。算了,也怪她自己刚才控制不住,真的流了眼泪,又怕他知道,才索性装起醉来。他未经同意就亲了她,自是可恨,但若追上去,叫他知道自己是在装醉,岂不更加丢脸?……想来想去,今日这笔帐只能日后再算了。头真的有点晕,她只得翻了个身,睡了过去。第五十二章或许是饮了酒的缘故,这一夜, 拂清竟睡得出奇的香。第二日醒来, 萧钧已经不在房中。今次原是为办公务而来, 想必他是忙正事去了,她便也没多问, 自己洗漱一番, 坐下来吃早饭。马场物资有限, 早饭自然比不得京城精致, 不过她也并不在意, 简单吃完,便迈出了门去。然而没走几步,却望见了木屋外昨夜篝火的余烬。她看了一眼,不由得顿住了脚步……须知,昨晚可是她头一次向别人倾诉幼时的那些经历,也是自阿娘死后,她头一次在师父以外的人面前落泪。哎, 现在想来, 还是觉得丢脸, 看来这酒果然不能多喝。加之昨夜睡前的那幕又涌到了眼前, 他亲了她,还跟她说了那样的话……现在, 酒精的作用已经过去, 她没办法再用睡眠来躲避, 所以一时间, 难免有些心烦意乱。是不是……她该尽快报仇,然后离开了?毕竟他再好,也终究不会属于她,有朝一日,她的身世完全大白于天下,相信他的父皇必会第一个反对。更何况,她也根本不会留在京城……这其中牵连,太过复杂,她烦躁了一会儿,还是无果,最终,只得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算了,难得出来玩一次,总想着这些虚无缥缈的事多浪费?思及此,她遂原跑去了昨日骑马的地方,找到昨日骑过的那匹母马,痛痛快快的在马场里驰骋了起来。萧钧则是忙了一天的公事,亲眼查看过马场今年的情景,又选定了几百匹战马运去京城,这才算大功告成,紧接着,便决定启程回京了。一来是京中有事,二来,他今次毕竟带着拂清过来的,如若耽搁的太久,指不定萧瑀手下的那帮人会如何大做文章。还有,其实最重要的一点乃是……他发现,自从昨夜向喝醉了的她表白之后,她忽然变得不太理会自己了。她借口没有胃口,不再与他一同吃饭,且还总有些故意回避他,如此下来,一日里他竟难能跟她说上几句话。他弄不清原因,却直觉煎熬,想来想去,觉得还不若早些回京的好,或许她只是因为不适应此处的气候,大约回到京城,就会好了吧。于是第三日一早,一行人便踏上了归途。赶了一天的路,临近傍晚的时候,他们到达了鹿州。这本是一座不大的小城,然进城之后,却见街道上格外的热闹,不止沿街的店铺挂了灯笼,有些民居门前也是如此,拂清隔着车帘望见此情景,不由得一怔,问道,“今夜莫不是上元节?”只听车中另一人唔了一声,道,“的确是上元节。”语罢看着她,试着问道,“想不想下去看看?”因为那夜的一吻,她心间还是有些别扭,所以故意嘴硬道,“不想。”他心间一顿,终于决定与她好好谈一谈。咳了咳,问道,“我觉得你这些天在故意回避我,究竟是为何?”她闻言,终于忍不住抬眼来看他。——为何?他自己做了什么,还不清楚吗?可思及那夜自己该是“喝醉”,那些怨怼并不能说出口,所以最终只能依旧嘴硬道,“没有啊,我哪里在回避你?你想多了吧。”他目光不离,还有些不信,问道,“真的?”她点头,却不看他,只是道,“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看这样子,也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他微微叹了口气,只好不再多言,只撩帘吩咐车外侍卫们,“去驿馆吧,今日就在此歇息。”侍卫们立即应是,护送着马车去往驿馆。而她依旧未说什么,只悄悄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一双清澈眸子里,满是花灯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