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作者:温凉盏      更新:2023-07-18 00:44      字数:3021
  清脆的酒杯碎裂声突兀地响起,喧闹的席间静了一瞬,众人面露惊愕地看向座上。座上,计都松开手,四分五裂的碎瓷片从手中滑落,落在木几上,发出微微有些沉闷的碰撞声。无人敢说话,面上露出惊惧之色。只有他身旁坐着的一位五官妩媚神情清冷的美人神色不改,只瞥了计都一眼,便另拿了一只酒杯,缓缓将其斟满。少顷,计都才忽然一动,端起美人倒的那杯酒,向座下诸宾客笑道:“诸位大人怎么突然安静了?可是我计都招待不周了?来,喝酒,继续喝酒!”他哈哈笑着,脸上半点不见方才的阴沉,说罢,便将手中那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仿佛寒冰解冻般,倏忽之间,席下陡然便又热闹起来。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仿佛方才瞬间僵滞的气氛不过是错觉。然而,今日的宴席却散地比寻常早许多。宾客渐次离去,太师府依旧灯火通明,只是依旧坐在座上的计都脸上却已没了笑,只面色沉沉地坐在那里良久不言。“大人……”金珠轻轻唤了一声。计都却恍若未闻,直到“咔擦”一声,手中酒杯再度碎裂。“好、好!”他连道了两声“好”,随即猛地起身,目光狠厉地瞪视着皇宫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一只巨兽,正伸出锋利的爪牙和巨大的身躯,将他重重压下。他握紧了拳,因为过于愤怒,以致甚至有些面目狰狞,然许久,那狰狞的面色中忽又露出一抹悲凉之色。“计都啊计都,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般无能……”他低声喃喃着,那声音太过低微,便只有他身边的金珠,以及紧紧站在身后的计玄听到。然而,低喃过后,他忽地又笑起来。那笑声从低到高,渐渐升起,仿佛古朴悠远的洪钟,自远而近地撞进人耳蜗,最后变成响亮到刺耳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明明是张狂至极的大笑,却莫名能从中听出一股悲凉,且这次不再只是近边的金珠和计玄,远一些的护卫和奴仆们也尽数听到了,此时皆揣揣地偷望向他。金珠与计玄脸上露出担忧之色。计都的笑声不停,忽然起身,大步离去,却是走向了马厩,牵了匹宝马,一跃而上后马鞭一甩,嘶嘶马鸣中,夜空里如流星般疾驰出府。计玄赶紧唤了十来个身着玄衣的贴身护卫骑马跟上。出了太师府,计都纵马朝城外狂奔。狂风吹地他衣衫猎猎,髯发狂乱,如一颗黑星,迅疾地奔驰而过,不多时便将护卫甩开一大截。只有两个人勉强能缀在他身后百步的距离。计玄伏地身体,一边紧跟着前方的计都,一边有些惊讶地看了眼跟在身旁的人。同样玄衣云纹的贴身护卫打扮,只是身量却比其他护卫修长劲瘦许多,还是少年的模样,仿佛一杆刚刚成长起来的青竹。他伏在疾驰的马背上,一手牢牢握紧缰绳,仿佛半点不受马背的颠簸影响,马鞭一声又一声落下,鞭笞着他胯下的马儿奋蹄狂奔。阿朗。计玄微一愣神,脑中冒出这个名字。而这一愣神间,旁边少年便比他领先了数个身位,更加靠近了计都一些。计玄收敛心思,听着后头护卫们几乎已经听不到的马蹄声,微微皱眉,旋即狠狠一抽马臀。“驾!”然而,伴随着他的声音的,是前方猛然传来的兵刃交接声,以及计都的厉喝:“什么人!”计玄猛然一抽马鞭。今夜有星无月,熹微的星光落下来,只能将人照出浅浅的影子,而百步之外,计都猛然勒马拔刀,数十条灰衣人影一声不发地围上,一刻不停地攻击。夜色里,刀兵相撞和摩擦的声音刺耳至极。阿朗首先赶到,距离战场十米远处,未拉缰绳,在疾驰的马身上,双手一撑,双足一点,修长身影鹞子般直接杀向前方,掌中雪亮刀刃映出点点星光,倏忽之间,便挟着风声没入计都身前一灰衣人颈间。鲜血喷薄而出。“义父!”计玄也拍马赶到,迅速加入战场。阒然无声的夜色里,一场人数悬殊的战斗展开厮杀。计都一方只有三人,而对方却显然有备而来,足有二十多人,个个皆是好手,虽然计都悍勇至极,一个照面便解决了对方两人,又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阿朗解决一人,计玄又加入了战场,然而也耐不住对方人比他们多了数倍。但是,他们也不需要将对方全部斩杀。只要等到后方的护卫队赶来便可。计玄挡在计都身前,一边拼命抗敌,一边心里懊悔。身处高位,又做了许多不得人心的事,计都的生活自然少不了各种刺杀和报复。然而,以往那些报复根本到不了计都身前。太师府养的三千私兵可不是吃干饭的,计都虽艺高人胆大,然而每次出行,莫不是众多护卫随行,刺杀根本到不得计都身前,便被护卫都挡下了。计都很惜命。然而,这一次,计都却疏忽了,计玄也疏忽了。计玄心里懊悔,对这些刺杀的灰衣人愈发恼怒,手中弯刀舞出一道道雪亮的银花。忽然,耳边传来马蹄踏踏之声。计玄一喜:“义父,护卫马上——”“上!杀了这狗贼!”一道突然爆发的怒喝遏制了计玄的话声,只见数十灰衣人猛然袭来,竟是不管不顾地以拼命的搏法攻来。计玄的刀刺入一个灰衣人胸膛,然而对方仿佛不知道痛一般,手中的武器仍旧奋力向着计都砍来,以致计玄的刀顷刻便将他刺了个对穿。而对方的同伴,更是视若不见,数道刀光剑影齐齐刺向计都。三人用刀挡下了大部分攻击,然而总有些攻击无法用刀挡下。漏下的三道光影,一道刺向计都手臂,一道刺向肩膀,还有一道——刺向心脏!“义父!”计玄目眦欲裂。“噗嗤!”四道刀刃入肉声齐齐响起。被落下护卫的马蹄声纷至沓来。计玄“义父”喊声的尾音咽在了喉咙里,目光定在那把原本刺向计都心脏的刀。此刻,它狠狠刺入一具相比计都而言单薄许多的胸膛。鲜红的血流下来,在夜色里只能看到一片黑沉。阿朗身形微晃,却仍旧站直了身躯,挥起刀,斩向敌人。而那刀的主人,眼看必杀的一击被挡下,突然癫狂地怒吼。“你、你这助纣为虐的走狗!”“计贼不除,国之不国!”“吾不甘——!“他疯狂地瞪着计都和阿朗,手中握着的刀突然向前一推,就要将阿朗推个对穿。很痛。阿朗的目光涣散,然而意志却还清醒着,他只是有些迷茫地看着对面的人,微微迟钝的脑子思索着对方的话。助纣为虐?计贼?不甘……后面……是“心”么?然而,不等阿朗验证那最后一字,对方的话声便倏地落了。他低头望向自己胸前。一柄自阿朗身后伸出的刀贯透他的胸膛。肩膀和手臂都未躲过攻击,此时已经血流如注的计都,却正用那中了两刀的手臂,挥出了对那灰衣人而言致命的一刀。于是,那柄刺在阿朗胸前的刀便再也无法向前。“嗤!“计都冷笑收刀。然后低头,看向挡在他身前的阿朗,那冷笑忽而变作赞许。“好孩子。”他轻笑着,摸了阿朗的头。——计太师遇刺受伤,京城里再度掀起一番风云,太后和皇上大怒,勒令严查,已经被计太师归拢在手里的禁卫军将整个京城翻了个遍,甚至连官员贵族之家都不放过,持令搜查的禁卫军如虎入羊群,在哀嚎与哭啼中踹开一扇又一扇大门,留下一地又一地鲜血。只是,这些都与阿朗无关了。“你想要什么?”手臂和肩膀重伤,却俨然已经恢复精神的计都站在阿朗床前,朗声问道。哪怕刚刚经历一场刺杀,甚至险些丧命,他脸上却仍带着睥睨一切和不可一世的笑容,仿佛天下尽在他掌握,而他问出那句话,便似乎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能满足一般。阿朗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他当然没有死。那一刀的确刺在了他胸前,然而却并未刺入心脏,而是刺在距离心脏约一寸的地方——那也是他计算后认为安全的距离。再怎样救主,他也不会将命搭上。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