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雪赶到医院时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顾长福是在距离宋家二十分钟步程的路上出的车祸。

  停尸间里很冷，带她进来的护士看她穿着一身比较薄的家居服，脚上穿的还是拖鞋，给她指出了顾长福的尸体后提醒了一句不要待太久才出去。

  宋佳雪站在护士说的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前很久，还是没勇气掀开那块白布。

  她垂下去的手一直在抖。

  抖到她来的路上根本没办法开车，是打车过来的。

  站在停尸房里许久，久到冷空气仿佛都渗入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才强迫自己掀开了那块白布。

  直到掀开这块布前，她心里还抱有希望，也许是警察搞错了，也许是护士搞错了，也许是她听错了。

  毕竟两个小时前还在给她打电话发消息的人怎么会突然就不在了呢，可能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场梦罢了。

  但终究，白布下就是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不过此时，他就像睡着了一般静静地躺着，只是，以后再也不会睁眼了。

  不仅不会睁眼，也不会跟她说话，不会对她笑，不会给她做饭，不会在小区外等她，不会深夜为她留灯。

  以后......再也没有人对她唠叨了。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她才发现，顾长福脸上的皱纹那么重，即使面容平静，眼角的纹路和脸颊的纹路依旧清晰可见。

  他脸上的血迹做手术时被清理了，但是已经花白了大半的头发上却能隐约看到一点深红色的血迹。

  他这一生一定很操劳吧，是不是每天都在忧心，是不是每天都休息不好？

  他之前的身体状况到底怎么样，被车撞到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这些问题，如今都没有人给她解答了。

  他所有的她以前该关注的事情，却都没注意过，如今想问又算什么呢？

  她可真是不孝啊。

  宋佳雪这一刻很想哭，但是蹲下却根本哭不出来。

  这一路流了太多的眼泪，仿佛泪腺都干涸了，也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泄掉了。

  她只能蹲下维持体力，她不想在顾长福面前倒下，会让他担心。

  她不知道自己在停尸房里待了多久，直到有护士进来，惊呼她怎么还没离开，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僵住了，根本动弹不了。

  想站起来，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还是一旁的护士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刚碰到她的手，护士就忍不住惊呼，“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简直已经不能用正常的体温来形容了。

  护士将人扶起来，正要带人往外走，宋佳雪僵硬地动了动嘴唇，“等一下。”

  说罢，宋佳雪扶着床边又走到顾长福面前，轻轻地攥起白布的一角，一边往上盖一边默默地道：爸，我先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要害怕。

  护士扶着宋佳雪走到外面过道处家属等候区的椅子旁，正打算继续走，宋佳雪动了动冻得有些青紫的唇道：“我想在这休息会再走。”

  听此，护士没有勉强，自己先离开了。

  宋佳雪就像一个没有任何思想的提线木偶，只知道毫无情绪地坐在椅子上发呆。

  身上的温度随着从停尸间出来恢复了一些，僵硬的身体也慢慢地不再那么僵直，好像一切都在慢慢好转，就这样发会呆也没什么不好。

  可惜，老天就连这片刻的安宁也不愿意给她，之后各种各样的确认死亡的手续等着她签字。

  签完一个科室，还有另一个科室，好像有签不完的确认单。

  除了护士，警察也来找她，对她进行后续的询问。

  这起车祸顾长福虽然是遇难者，却不是完全的无事故方，是他当时在过马路的时候没有看路，闯了红灯，才导致一辆转弯出现的车来不及反应就撞上了他。

  顾长福从来都不会做闯红灯的事，他最是遵纪守法。

  能让他失神到闯了红灯，一定是当时有很重要的事情影响了他的思考。

  会是什么呢？

  宋佳雪脑子里很乱，一堆有用的信息盘旋在脑子里交叉纠缠。

  她不知道自己浑浑噩噩间都说了什么，只知道警察离开后她脱力一般地坐在了地上。

  身边各种槽乱的声音消失了，她的思绪才缓缓地开始自动梳理。

  还能是什么让顾长福分心到闯了红灯呢，除了她自己，宋佳雪想不到别的答案。

  毕竟，他今天过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找她啊。

  原来，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无条件关心她的人，是因为她死的啊。

  所以，她当时到底为什么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的消息，为什么要逼着他来找她一趟，到底为什么？！

  鼻子再一次酸涩到眼眶都忍不住出了雾气，她没资格在顾长福面前哭，她要把眼泪逼回去，她使劲地锤自己的胸口，仿佛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她心里的疼好受一些。

  可是当这些疼都不足以掩盖脑子里仿佛要爆炸的信息，她只能抓住自己的头发、锤自己的头。

  一拳又一拳，如果能早点把她锤醒该多好。

  可惜，世界上从来不会有后悔药。

  世界上最无力的两个字，就是如果。

  如果有如果，那该能阻止多少悲剧的发生。

  直到一直在用力的双拳突然被迫停下，她才发现她面前多了一个人。

  那声音在她耳边，却又那么空灵，她好像听到有人问她，“佳雪，你怎么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在跟她说话，才感受到兜里一直震颤的响着的手机。

  原来蹲在她面前的是宋明安啊。

  宋明安见宋佳雪终于抬头看他了，却更心疼了，心都忍不住猛颤了一下。

  宋佳雪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脸却白得比病态的虚弱还要苍白，往常打理整齐的头发此时也凌乱得披散着。

  她没有歇斯底里，却让人感觉到了绝望。

  宋明安也是这才从她冷到好像毫无温度的手中回过神，忙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披到她身上。

  “到底怎么了，能告诉我吗？”

  他晚上回到家从总盯着他看的宋明妍那里发现了异样，宋明妍自从上次被他打过后就没再跟他说过话。

  他见她的反应，本以为她是态度松动了，想主动开口缓解一下关系，却没想到问出来今天顾长福来找宋佳雪了。

  他给宋佳雪打电话，却没有一通电话被接通。

  通过之前在她手机里分享过的实时定位，他找到了医院。

  来到这就只看到了这样的她，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宋佳雪脸上做不出一丝表情，声音平静到冷静，“我爸死了，最后一个爱我关心我的人也没有了，我以后......没有爸也没有家了。”

  宋明安脸上只剩下惊诧，看着宋佳雪，许久都没能说出安慰的话，只能出于本能地把她抱进怀里，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她的头安抚她的情绪。

  等到他的思绪也镇定下来，他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谁说没有了，还有我爱你，家里的人也都关心你，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宋佳雪疲倦到没有精力去反驳，也不想再在乎这些所谓的话。

  静了很久，久到宋明安以为宋佳雪不会再说些什么，才听她在他肩上喃喃自语般地道：“我爸不会原谅我了吧，他是为了找我才出的事，他死前是不是在怨我恨我？”

  宋明安的心又是猛地揪痛，只能将宋佳雪搂得更紧了些，“不会，顾叔叔的事是意外，他那么疼你，怎么舍得怪你，更别说怨你恨你，他只会一直记挂你，担心他不在你身边你照顾不好自己。”

  宋明安的哪句话不知突然戳到了宋佳雪的泪点，强撑了好久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一滴接一滴，一串接一串。

  宋明安肩上的衣服好像都湿透了，宋佳雪才精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睛。

  宋明安察觉到自己怀里的人没了动静，疯了一般忙抱着宋佳雪去找护士，得知宋佳雪只是低血糖加受寒才晕了过去，这才放了心。

  他本想让宋佳雪在医院好好休息，可宋佳雪想到宋明妍白天说过顾长福转交给了她一封信，她现在只想回去看到那封信。

  两个人回到家都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宋佳雪什么都不顾地就跑去敲宋明妍的门。

  被敲得不耐烦的宋明妍一开门就看到宋佳雪荒凉到仿佛要死人的目光，吓了一跳，“你干吗？”

  宋佳雪没有跟她吵的力气，“我爸的信呢？”

  宋明妍眉头皱了一下，不耐烦地回了房间，“给你。”

  要不是因为担心焦卓或者宋青松会看到，她才懒得把这东西放在自己房间。

  宋佳雪没有心情注意她的任何动作，只如获至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信封。

  见宋佳雪当着她的面毫无异色地打开了信，宋明妍才神情微顿了一下。

  幸好这封信没有封漆，不然还不知道这神经病宋佳雪发现信被打开过得多无理取闹。

  然而，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呼完，就见打开信拿近看的宋佳雪出声，“这信纸上怎么有你的香水味？”

  声音冷到宋明妍差点起鸡皮疙噶，她眨了眨眼睫不敢说实话。

  宋佳雪却突然放大了声音，“说话啊！”

  宋明妍吓了一跳。

  “你是不是拆开看过了？”

  宋明妍这一刻竟然不敢对宋佳雪撒谎，点了点头，“我只是想看看他是有什么急事找你，再决定要不要及时通知你。”

  本以为这么说完后宋佳雪会大发雷霆，却没想到她只是又问：“你今天中午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

  宋明妍下意识摇头，“没......没有啊。”

  宋佳雪没再给她撒谎废话的机会，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宋明妍一下子就无法呼吸。

  “咳咳咳，你放开我。”

  “快说！”

  一旁的宋明安只能上前拦道：“佳雪，你冷静，先松开才能让明妍说话。”

  宋佳雪没有听进去，直到宋明安将她的手掰开了一点，宋明妍脖子上的压力才小了些。

  宋明妍又惊又怕，一得到解脱就立马呛声，“你有病吧，你爸还能说什么，我全都告诉你行了吧！”

  “他让我尽快及时联系你，我没及时罢了，除了这个其他我都说过了，看过信后我也第一时间通知你了。”

  “看你这样子是坏事暴露了吧，谁让你不接他电话的，你怨谁啊，凭什么到我面前发疯啊。你爸也真是可怜，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能不被你英年气死也算是幸运了。”

  最后一个字落，宋明妍脸上就响起了一个异常大的巴掌声。

  宋明妍将被打偏过去的头转过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突然，一下回过神来，扬起手就要打回去，宋明安忙捉住了她的手，“明妍，你冷静点，别动手。”

  “你松开我的手，你松开，你松不松开？！”

  “明妍，听话。”

  “我凭什么听话，你算谁哥，你上次就打过我了，你别以为我不会还手。”

  宋明安没敢再说什么，担心激怒宋明妍。

  两个人的争吵安静下来，宋明妍才慢半拍地发现宋佳雪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那眼神，怎么说呢，就像毒蛇的信子一样牢牢地缠在她身上，让人不寒而栗。

  宋明妍的手突然就失去了力气，宋佳雪却一言不发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嘭的一声关门声后，宋明安也没再敲开过宋佳雪房间的门。

  焦卓听到动静出来问，宋明安什么都没跟她说。

  谁也不知道宋佳雪在房间内想什么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