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雪在顾长福离开后的第一周，每天都在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她记得好像是第五天的凌晨，她在房间里实在待不下去，就走到了外面。

  深城在南方，很少会冷到零下，但是凌晨的温度仍然很低。

  宋佳雪将自己缩在大衣里，漫无目的地走在只有几盏路灯的寂静路上。

  突然，她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有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那个身影背影佝偻，头发花白，正在低头清理垃圾。

  霎那间，那个身影就和她想念的人重合在了一起。

  宋佳雪脚步一顿，随后便不要命地追了上去。

  她跑到那人身边时，气喘吁吁地直不起身，还没来得及看一眼那人，就听到了从头顶传来的声音，“你这女娃子怎的了？”

  她控制不住地一下子眼眶就热了。

  不是她日思夜想的声音。

  她缓了两秒才抬头，看向了眼前的环卫工，“没事，认错人了。”

  “这咋还能这个点认错人哩？”大爷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打扫。

  宋佳雪没有回话，只是问道：“你们这个时间就开始干活了吗？”

  她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十五。

  “是的哩，我们三点就开始了。”

  三点。

  那么早。

  对于一些熬夜的夜猫子来说，甚至可能是刚刚结束狂欢要睡觉的点。

  原来顾长福以前每天都要这个时间就起来了啊，可是他却每次在她过去的日子等她晚上在房间里躺下后才睡，只因为怕她需要什么东西找不到。

  他那时候一晚才只能睡几个小时？

  宋佳雪不知道心头是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大爷问她为什么不离开，她说睡不着觉，请求他让她跟着走一走。

  大爷可能是看她深夜出来可怜吧，同意了。

  这一走就到了早上八点下班的时候。

  她看到大爷的眉毛胡须头发上有一层薄薄的霜，问他冷吗，他说不冷，他又问她冷吗，她摇摇头，也不冷。

  走了这一路，怎么可能还会冷呢？

  单单只是走这五个小时她就已经很累了，甚至要出一层薄汗，大爷这五个小时里更是要一直弯腰清扫路上的垃圾。

  她的父亲过去每天就跟他一样，就跟她路上见到的所有环卫工人一样。

  可是每一个她到顾长福那边住的日子，她总是能第一时间就吃到热乎乎的早饭。

  明明他早上八点才能结束工作，结束工作时都已经很累了，可却每次都会因为她在而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给她做早饭。

  虽然她多数时候都不会吃，但他总要催一催，说上一句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她那时候总是嫌他罗嗦。

  如今，想让人在她耳边念叨都不行了。

  她问大爷，这个时间这一天的工作是不是就算结束了，大爷说不是，下午还得继续干呢。

  原来，她以前真得对顾长福的工作一点都不了解啊。

  明明顾长福已经那么累了，到了中午也会为她做好午饭再出去工作，她则在家里休息，等到他晚上回来，再吃他做的晚饭。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真不是人。

  以前虽然跟他说过不要干这份工作了，但那只是因为看不起他的工作，并不是因为真得心疼他。

  怪不得老天爷要带走她生命中唯一一个愿意无条件爱她的人，原来是因为她太自私了啊，所以想让她尝一尝失去的滋味。

  一路上，宋佳雪也不记得自己哭过多少次、流过多少泪，只知道最后大爷工作结束的时候，她的一双眼睛已经红肿的厉害。

  她不想在外人面前丢脸，可却控制不住。

  一路上大爷因为要工作，其实并没有怎么关注她，到了最后才看到她哭红的一双眼。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只是道：“人这一辈子啊，啥事都会遇到，但是啥事只要熬一熬都能过去。”

  大爷说得不是纯正的普通话，而是参杂了些许方言的半普话。

  这一刻，她竟然觉得这种话突然暖到了她心窝里。

  眼泪不受控制地就要晕染开，大爷慌了，说要请她吃早饭。

  正好他们走到了一个早餐铺子旁边，就吃最简单的豆腐脑、油条和小笼包。

  她怎么可能让大爷请呢，买好东西就抢先扫码付了帐，再三让大爷别推辞。

  大爷只好应了，笑着道：“现在有了手机付费，我们连付钱都赶不上你们年轻人了。”

  是啊，这个时代进步了，对他们这些老年人的关怀却没有以前高了。

  一顿饭结束，她心里的郁气竟散了七七八八，很多事情也彻底想通了。

  怪不得以前惠知行看不上她的剧本，说她的剧本没有生活气。

  他可能以前都说轻了，她岂止是没有生活气啊，她甚至是没有人气。

  以前的她心里只有自己，可以说自私到极致。

  在顾长福头七那天她搬回了老城区。

  说来也可笑，那天，江放不顾过往陪她一起去了墓地，焦卓却亲自登门叫她回家。

  可哪里才是她的家呢？

  这里的破房子是，她买的房子是，还是宋家是呢？

  以前她觉得有顾长福的地方才有家的味道，可如今顾长福不在了，再也没有人能给她一个家了。

  她躺在老房子小屋里的床上，竟然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她本来是希望顾长福给她托梦的，至少告诉她，在天的那边过得好不好，还有没有什么心愿，可他一次都没来过她梦里。

  过年那天，她像往年一样，按照顾长福曾经教她的习俗，放了电子炮，贴了春联，却没有做一桌的好菜。

  只简单做了一个红烧肉和辣子鸡。

  顾长福最爱吃红烧肉，虽然她跟他说过不要总吃肥肉，但他以前苦日子过惯了，就觉得这是最好吃的东西。

  她应该多带他吃一些好东西的，也不至于他除了红烧肉，就只爱吃辣子鸡了。

  他老家那边爱吃辣，但是后来他为了焦卓，到深城这边来打拼，焦卓和她都不喜欢吃辣，他就很少吃了。

  可是，焦卓还是离开了他，因为嫌弃他穷，嫌弃他没有前途，嫌弃他窝囊。

  其实，她有时候是能理解焦卓的，毕竟焦卓如今的生活有目共睹。

  当初，她不也是选择跟焦卓一起离开吗？

  甚至，她知道焦卓做的所有事却没有点破。

  焦卓以前常去青卿服饰家买衣服，那时候那还只是一家小的成衣店。

  店名是用宋青松和郝卿卿名字里各一个字组成的。

  郝卿卿就是宋明安和宋明妍的母亲。

  是一个很勤劳踏实的女人。

  后来，她和宋青松把店做大，他们不想一直只能从批发商或者厂家中间拿货，因为那不管怎样都会有人赚差价。

  于是，他们开始做自己的工厂。

  随着他们的努力，几个人的小作坊变成了几十人的小工厂。

  可在一场失火中，所有的东西都没了，包括用命来抢救那些衣服的郝卿卿。

  宋青松也因为那件事一下子弯了脊骨，但是他没有失志，他还有孩子，他还要努力。

  之后，他仅仅只用一年的时间就又把厂子做回来了，甚至比以前的规模还要大。

  就是因为这，焦卓看到了他的潜力，用他的孩子需要一个妈妈，需要有人照顾搭上了他这个人。

  那时候，她还没跟顾长福离婚。

  明确了后路后她才离婚。

  焦卓这么别有用心地接近宋家一家人，即使她表面上对宋明安和宋明妍再好又有什么用，小孩子的心思永远都是最敏感的。

  他们不是感知不到，相反，像他们俩那么聪明的人，什么都知道，所以，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也没有做到和焦卓真正地亲近。

  同样，她也什么都知道，却没有斥责过焦卓的不忠。

  因为，她也曾把焦卓的出路当作她的出路。

  小小年纪就心思那么深沉，真是应了那句：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只是她的性命，被顾长福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