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
作者:织岁      更新:2023-07-25 23:42      字数:4147
  【张廷玉在明史周忱传里写:

  忱既被劾,帝命李敏代之,敕无轻易忱法。然自是户部括所积余米为公赋,储备萧然。其后吴大饥,道殖相望,课逋如故矣。民益思忱不已,即生祠处处祀之。】

  文臣们,先为周忱嗟叹一声,接着却道:此身问心无愧,天地皆知!

  【这段话是说,李敏看似继承了周忱之法,其性质却已经改变了。

  因为加耗余米已经归于户部管理,“余米”成了正税,不再是灵活弹性的部分,而是“必须要交”的税粮。

  ——综合明实录看,这段话略有些片面,景泰6年,李敏上奏道,苏松遭灾百姓贫苦,请求朝廷能够允许今年秋粮的余米留在当地,备以赈灾。

  可见,经过报备,余米仍然可以在某种情形下停留在地方。不过确实,户部对这部分粮食的监管力度已经大幅加大了。】

  户部……郁新!大家的眼光,不免往那郁新处飘。

  郁新:……

  郁新无奈道:“凭心而论,臣也想把这余粮纳到户部来监管。这余粮,由户部管,不也是应有之理吗?周忱确实是好官,但他巡抚地方,而手中又有这么多粮。如果后期,这种巡抚力量再度增强,就容易变成地方与中央的矛盾了。”

  老朱和朱棣想了想,不得不承认,郁新的思虑是有道理的。

  【顺带一提,受土木堡之变影响,这6年时间,本该是运军负责的漕运负担落回了百姓头上。苏松百姓不但要交本该要用于运费的“加耗余米”,又得亲自去跑路运米。

  李敏恳求:今六年,负累艰难,乞放官军仍回漕运。

  可是户部说,大家还得在京备操,只愿意放5300人回去运粮,其他的仍旧让百姓自行消耗,等待边境“宁靖再议”。

  怎么算宁靖呢?景泰4年也先死了算不算宁靖呢?】

  听到关键词“也先”,这两位明朝大帝,又回忆起了一些些自己捏紧拳头却无能为力只能无能狂怒的过往。

  朱棣骂道:当时的军屯是有多荒废?除去备操的人,连运输力量都没有了!

  【税制改革上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定律,叫“黄宗羲定律”——积累莫

  返之害。

  改革者总是通过“并税式改革”来解决农民负担。然而,每一次改革以后,当权者都会想出新的办法去征收各种正税以外的杂税。

  改革,加重农民负担,再改革,再加重农民负担。两税法,平米法,一条鞭法,摊丁入亩皆是如此。】

  郁新很失望的道:“看来摊丁入亩也是并税,说它是封建王朝的最佳选择,如此看来,还是无法根本的解决问题。难道真的只有工业化吗?

  在场的读书人都是饱学之士,已经从字面意思上理解了,杨士奇道:“这丁,莫非是身丁钱?有田则有租,有户则有调,有身则有庸。户外复有丁。唐朝两税法把古时丁钱该缴纳的部分折算进了当时所有的正税里。可是五代又出现了新的丁钱赋税,宋沿袭之,细细算来,实乃新的负担。

  朱樉想明白了:“所以这就是合了一次,又出现了新的税;出现了新的税后再合一次,又出现了更新的税。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朱橚也点头:“看来那摊丁入亩之后没有新的,是因为清朝已经亡了,兔朝已经建了。”

  朱棣皱眉:难道兔朝就能逃出黄宗羲定律?

  【我们详细讲述了平米法并税的思路,可以看到,除掉朱瞻基下令的直接减税20-30,并税并不是把正税以外的东西全部删掉,而是把它们折算在里面。

  而当周忱离任,这些折算被算为正税的范畴后,新的杂派怪圈就出现了。

  《应天府志》:国初杂徭亦稀,正德嘉靖以来,事日增,役日繁。

  《常州府志》:窃尝考,差役之繁,至弘治嘉靖间极矣。

  《四友斋从说》:余谓正德以前,百姓十一在官,十九在天。自四五十年来,赋税日增,徭役日重。

  也就是说,弘治-正德-嘉靖这个区间,徭役在急剧增加。这种剧烈,已经是此前平米法无法兼容的程度。】

  朱棱看着那“国初杂徭亦稀”,张大了嘴巴:“太子弟弟,你打靖难,你五征漠北,你疏通大运河,你建故宫,你七下西洋,你的徭役算轻?!

  彼其娘……

  这次,不是朱樉一个人在骂,所有人都在心中暗暗骂。“龟儿,你敢

  骂你娘!”老朱喝骂。“彼其……”朱樉默默,爹兮

  “到底是为什么呢?”有皇子不解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徭役?打仗?也不对啊,爹和太子哪里少打仗了?

  “是不是因为土地兼并的严重?茹瑞此时思考道,大户人家,总会用各种方法逃避徭役,于是这些被逃掉的徭役,又要被摊派到普通百姓身上。

  “徐阶那40万,也不是凭空出现的。”郁新也道,有一就有二,有了一个徐阶40万,难道没有30万?20万?

  【官员们不得不再次思考,有什么办法可以均徭役。

  再加上银两的普及,人们纷纷通过支付役银的方式来代替直接服役——就和从前付钱给专门的运军,让他们运东西一个道理。

  汉代就已经分出了户等制,分段收费,但现在,有识之士们想要直接按亩来征税,就按田多田少、人多人少来算。你田多的大地主就该承担更多的役银,占地少的就少。

  而由于朱元璋原本规定种官田的人徭役轻,民田的徭役重。有些大户人家为了钻空子,现在会买官田来逃役。

  ——是的,很好笑啊,风水轮流转,以前是换民田来逃税,现在是换官田来逃役。】

  “哦!”朱元璋道,“两税法是依户等纳银,依田亩纳粟。这个思路倒也不算稀奇,只是要清丈罢了。

  朱棣撇撇嘴:“看那明末还是土地兼并了,说明这种均等并不能讨到什么好。就没有什么办法,只教大户出钱,小民不必出吗?便如咱们驿站的马匹也是只教大户负责。

  郁新犹豫道:“依太子陛下所说,岂不是类似于先按摊丁入亩,把所有税折合唯一,然后规定某种标准的小民不征税,然后田亩数越大,征的越多?

  朱元璋:“那他们会千方百计的把自己变成那个不交税的贫农户口的。”

  朱棣叹道:“哎!就没有什么办法,叫皇帝——户部能一口气看清所有子民家的保险柜吗?这样就不必担心他们撒谎了。

  朱元璋也愁:“我懂了,这么算下去,又是增加国家监管官吏的人数,又要扩大公务员数量。我感觉那个黄宗羲定律也完全适合政府啊。总是在不断的减少冗官-再冗官-减少-再再

  再冗官。积累莫返之害。

  【正是这样的背景下,嘉靖十五年的苏州知府王仪打响了清丈土地、“均粮”、“征一”的第一

  炮。

  王仪使境内不再有官、民田之分,也不再区分水田、麦田。所有复杂的征税品种全部统一,只说多少米,多少银。

  又一次的并税,又一次的统一。

  又一次的,为了民众的利益出发,去和豪强搏斗。大量的官僚阶级大地主反对。

  为士大夫者,挂名仕籍,受国恩宠,尤宜表率齐民,奉公守法,输赋税以给公上。却乃瘠人肥己,效尤成风,坐享田租之利,而使无田小民,代其包赔税粮。及至官府清查,党恶怙非,妄行沮浇。”】

  在场的四个士大夫:此乃士大夫之蠢蠹也!这话自那茹口中脱口而出。

  地主阶级,又吞并了田的杨士奇,和善于反省自己的李景隆,齐刷刷滑跪了。老朱自动忽略了李景隆。他看着杨士奇,评价道:“你到底还是选出了个周忱。只是你也革不了自己的儿子。”

  【只是一府便如此。

  43年以后,摄宗在全国土地清丈,把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所有合而为一,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统一为固定正税,这样惊天动地的改革之举又会遭到多大的阻拦,多强烈的反对呢?】

  这算是一众坏消息中的强心剂了吧!

  如今老朱越看这摄宗好大孙,越觉得其俊眉修目,姿仪不凡。他感慨道:

  “哎,我那好重孙朱瞻基,没有内阁牵制,都要和户部缠斗两年;你又要打内阁,又要打户部,还要面对全体官僚阶级和士大夫,唉,你太难了!虽千万人,你独往矣!

  咱懂你!

  朱棣侧目,觉得自己在老爹心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up知道,谈起一条鞭法,有太多可以说的东西了,比如在缺乏银两的山陕地区推动一条鞭法,水土不服,反而加重了当地民众的负担。】

  不用说。

  老朱朱棣令人奋笔疾书。这些东西,都是留给后代的指路明灯!

  “看来,想要这个能在山陕可行

  ,还得把那边的银弄得多多的。”老朱说,复又在想自己那大明宝钞。

  他喃喃道:等我们有了那金山银海,以此为后盾,再发放那大明宝钞,也许,就好多了……

  【比如,大明吸收了海量的白银借以支撑以一条鞭法为核心的货币白银市场,不想欧洲的一场三十年战争造成了白银流入减少,货币通缩,引发金融危机。】

  聪明的明朝人,在这段话面前,齐齐缄默了。什么……,什么…,和什么?

  这一次,郁新一扫之前大脑空白的耻辱,大叫着说出自己的理解:

  就是……欧洲人打架,影响了白银的流入。没错,我们银矿贫瘠,只能仰赖外国的输入。若是银少了,那么银就贵了。大家自然要把白银藏在家里面,不愿意拿出来了。这样银就更少更贵了。

  “这样,百姓就需要付出更多的米,去得到少量的银,去支付朝廷的税政,这样他们就会活不下去,然后,他们就揭竿而起——

  “看来,仰赖外国的银,是万万不行的。老朱吸了一口气,银,得我们自己有!”朱棣点头,下意识道:“我们有啊?那日本布政司……”

  【比如,顾炎武谈及,经过了多重税收折合,苏松地区一亩田税三斗已经是常态,可明初的民田

  不过07-0斗,整整翻了四倍。

  比如,一条鞭法仍然未能逃出黄宗羲定律。经过了统一折算后,摄宗人亡政息,各种苛捐杂税再次出现,百姓苦不堪言。】

  唉……

  一时之间,灵堂竟响起了高高低低的叹息。也许直面未来的痛苦,便在于此吧。总是要得知那并不想得知的悲伤结局。

  不对啊。”突然,老朱眉头一皱,“这是因为明初我分了官田、民田。只看民田自然是感觉加重了许许多多。

  朱棣道:“可是总体上肯定是增加了。”

  朱元璋叹道:“这倒是。”

  【又比如,无论是平米法、一条鞭法、摊丁入亩。所有的税制改革,在初期看上去都是不利于大地主的。但是只要农民安心的在土地上耕种,最后的结局都是有利于土地兼并。

  这不由田亩纳税而

  定,这是由地主-佃农这种生产关系注定的。拥有更多田的地主,总是能获得更多的剩余,也就总能够更方便的兼并。】

  “这就相当于利滚利吧。”朱权说,有了本钱的人,总是能用这个本钱,赚更多的钱。……这样的话,假如我把针对大地主的税收,提高到超过他收入剩余的时候,岂不就可以抑制这种兼并了?朱棣此时忽然道。

  ?朱权,感觉这好像是个数学问题……他开始蠢蠢欲动了。数学问题,他喜欢。

  但朱权即将开始计算的时候,突然想到:

  这东西算出来了,当头一棒,不会就敲在自己的身上吧……?啊…这…

  【但是,不完美不代表它不伟大。

  教科书上不和我们讲平米法,只会说一条鞭。因为长期以来因徭役制对农民所形成的人身奴役关系被削弱了。

  多么可贵啊,永远在地里刨食,永远像牛马一样被统治者呼来喝去的底层群众,在辛勤的劳作获得自己的生产者剩余,买下了自己与生俱来的自由,终于有了那一丝半丝的裂隙,有了那一丝半丝的不一样的可能。

  他们可以去打工了,他们可以去做小本买卖了。可以。这个可以,从古到今,历经无数的税制改革,走了整整几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