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和抬眸，一双明瞳隐约含着悲恸的神色，水漾的眸子盈盈波动，咬着嘴唇看向裴衍。

  “他不值得你费力。”裴衍握着顾清和的手腕，缓缓放下她举起的手，摇头道。

  “可是没有人能惩戒他，不是吗？”顾清和勾唇冷笑，眼神里满是倔强，即使她什么也做不了，不能给春桃该有的交代，即使这几巴掌根本就不会对阿保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她也要去做。

  裴衍轻叹了一口气，感受到顾清和的强硬，似是允诺道：“我答应你，去上京给他应有的下场。”

  其实他知道按照当今皇上的性格，不会对阿保机做出什么宣判，就算是有朝中的文臣会对阿保机的行为进行口诛笔伐，皇上他也不敢砍杀了阿保机。

  抓住阿保机并不能给临江县的百姓公道，但至少可以缓解边境的混乱局势，最重要的是总督将军府以后必须要从大齐的国土上消失。

  以一县之百姓换总督将军府之永除，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凭着阿保机现在做的事情是罪不至死，但只要让金国的族人都怀恨他，甚至出动要求处置了阿保机，那才有机会！

  顾清和没有想到裴衍回这般开口，她颇有些诧异。

  “大人，你……”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裴衍的话是可信的，至少到现在他都没有做过违约的事情，反而是她没能帮着让陈府夺得药材大会上的魁首。

  “我知你心中不快，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再活着回到金国。”裴衍低低的开口，音色微沉，明明声音不大，却能镇人神魂。

  顾清和看着裴衍，“大人，清和在这里谢过你了。”

  她有那么一瞬间是想开口问路常成夫人的事情，但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她不知道该问什么。

  “吴大人，临江县遭此大难，明日我就会启程去上京，阿保机也一并跟着我的官轿一路押送，这次药材大会没有如期举行，剩下的比试直接取消，按照先前的几场比试，该是谁获胜就是谁获胜，你明白了吗？”裴衍点了点头，对吴德才交代道。

  顾清和眉宇间一点诧异，压在了心底。

  吴德才知道裴衍的意思，就是说将药材大会上的魁首给陈府，他立刻恭恭敬敬的点头道：“大人的意思下官明白，那上京那里——”

  他顿了顿一双绿豆大的眼睛看着裴衍，满是讨好。

  “功过相抵。”裴衍撂下简短的一句话。

  吴德才忙开口谢道：“吴德才谢大人相助。”

  他虽然没有叛国，但是光丢失边防图就已经够让他受的了，再加上他之前和阿保机共宴过，就更加会惹人非议，裴首辅这么说就是在保他。就是承认他的功绩。

  “折子这几天就写好，我好在陛下面前顺势一提。”裴衍又交代了几句。

  吴德才连连点头同意。

  “这里有没有客房，我要单独的一间，最好能将阿保机控制在我眼下。”裴衍扫了一眼四周对吴德才开口道。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想和宋海他们碰面了。

  吴德才眼珠了一转道：“有，大人，请跟着下官走。”

  “你将阿保机带过去。”他胡子一翘对一旁的衙役吩咐道。

  几人随着吴德才的带领去了厢房。

  “你下去吧。”裴衍低声吩咐，示意吴德才离开。

  吴德才拱手，带着衙役退下。

  等二人完全离开之后，裴衍才坐到首位上，皱着眉头道：“我们分两路，裴嫣你和蒋妈妈走临江县的西路直接经过五县到上京，我和无冷走东县，绕远路走。”

  裴嫣道：“那就是要避开金人的眼线了？不过你这路是不是走的远了些，万一阿保机在半路跑了怎么办？”

  裴衍道：“不会的，有飞翔和无冷在，可保万一失，而且我会脱了这身官服走小道，扮做商贩，旁人不会知道。”

  顾清和心中了然，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在吴德才面前说是明日，这就是在打马虎眼，为了防止阿保机的行踪造到泄露。

  “我扮做你？再找人扮做阿保机？然后坐官轿子？”裴嫣再次确认。

  “是，办成这件事情你想走就走，或者你也可以半路走了，只要再我们到达上京之后。”裴衍点头道。

  “那清和怎么办？让她和我一起，我和蒋妈妈都是女人，在一起方便，你们几个男人一路。”裴嫣满意他的话，看向了站在一侧的顾清和。

  “不她和我们一起走，你的剑术似乎没什么长进，我不放心。”裴衍云淡风轻的撂下一句话，微微一笑。

  裴嫣争辩道：“不是我剑术的原因，而是阿保机他们的弯刀更利于勾住对方的武器，我手里的剑又不是常用的武器，自然不能和熟悉弯刀的金人相比。”

  她这句话倒是没有说假。

  “总是就这样了，你们明日启程，我们今日就走。”裴衍没听她解释，直接下了结论。

  顾清和一直都觉得江氏的身份不只是小小的眼线而已，就她对裴衍的语气来看，好像还有那么一丝不敬，而且是理所当然，如今裴衍这么开口道出了她的名字，是否意味这她也是裴家的人？

  “你现在就换上面具，我们先出去。”裴衍对裴嫣交代后大步走向厢房外。

  无冷和飞翔跟着离开。

  裴衍深知这是裴嫣师父的绝技，也没有偷窥的欲望就率先离开。

  顾清和还没见过裴嫣的样貌，不免有些好奇，恰巧又是传说中的易容术，真是处处都吸引着她。

  “嫣儿，我可以留下来看看吗？”顾清和心里虽然好奇却也知道这是人家的秘密，要是人不愿意她跟着出去就是了。

  “好啊，你想看我就变给你看。”裴嫣咧嘴一笑，看向顾清和。

  蒋妈妈从衣袖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的是药。

  “正好铜盆里面有水，也不用麻烦人了。”裴嫣欣喜的看了一眼，接过蒋妈妈手里的小瓷瓶，起身走到铜盆边将拔塞到入。

  顾清和看着裴嫣以水覆脸，双眸亮晶晶，当真是好奇。

  “我这面具还不算是好的，裴衍手里的才是。”裴嫣一边洗脸，一边道。

  “裴嫣？嫣儿你是裴家的人？”顾清和走近了些，开口道。

  蒋妈妈在一旁，知道顾清和是注意到裴衍开口的话，笑眯眯道：“清和姑娘，并非是我们故意欺瞒你，在行动的时候我们都不能透露半句的。”

  顾清和摆手笑道：“无妨，就是顺口一问而已。”

  “我是裴衍的姑姑你信吗？”裴嫣洗着脸，陡然这么一句话出了口。

  顾清和先是一阵诧异，继而又试探道：“亲姑姑？”

  “嗯。”裴嫣闭着眼睛，蹭了蹭脸颊的面具，点头道。

  “……那也是够厉害的，亲姑姑做眼线，佩服。”顾清和不知道说什么了，干笑两声。

  “这是我自愿的，倒也不能怪他，若是我不来陈府，就得嫁给当朝李阁老的儿子。”

  姜妈妈见裴嫣已经洗干净后走几步上前将干毛巾递上去。

  顾清和心里明白，裴家该是个大家，否则依照裴衍的年纪，就算是神童在世，那也不可能立马就坐上大齐首辅的位置，这背后，不可谓没有家族的支持。

  那裴嫣的婚事定能也不能自己做主。

  “清和，你瞧瞧！”顾清和正感慨着，看向裴嫣的时候双眼一亮。

  面前的女子正值妙龄，粉扑脸，乌黑眸，眉心一点红，朱唇弯弯，梨涡浅笑，顾盼生姿。

  “嫣儿当真是丽人一个，看来裴家的基因是真好。”顾清和由衷的说着赞美的话。

  “虽然不懂你嘴里的基因是什么意思，不过在我听来，你这是在说我们裴家人都生得好看吗？”裴嫣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黑眸亮晶晶，手里却没有停止动作，依旧从蒋妈妈手里接过薄如蝉翼的面具道。

  顾清和顺口接道：“确实是这个意思。”

  “那这个呢？”裴嫣坏笑了一声，双手敷面，依次从额头抚平面具，收服帖之后抬眸轻笑道。

  顾清和愣住了，真厉害，这不就是裴衍的样貌吗？

  当真是一模一样！

  “面具做得非常完美，丝毫看不出破绽。”顾清和认真的端详着裴嫣脸上的面具，赞叹道。

  裴嫣嘻嘻一笑道：“我问的是人，不是面具，你觉得呢？”

  顾清和有点后悔留在里面了，刚才就应该随着他们出去的。

  要她对裴衍做评价吗？

  “清和，你既能赞我一句，也能称他几声，不如说说？”裴嫣斜眼看向顾清和的身后，嘴角翘起一个弧度。

  很明显是和对面的人四目相对，却是眉梢挑起，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顾清和闻言，皱眉，倒是没有瞧见她的动作，等再抬头的时候，已经错过了，自然不知道裴衍正跨步进去。

  “君子如玉，容色无双。”顾清和抿着嘴，良久才答道。

  身前和身后的人皆是一脸的诧异，不同的是身后的人紧抿着薄唇，一只手扶着门框，似有似无的紧张，狭长的双目凝视着她的背影，而身前的人则眯眯眼，有话要说。

  “容色无双，我同意，不过这君子如玉，温润吗？我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裴嫣很诧异顾清和会给他这么一个评价，大齐的首辅怎么可能是个温润如君子的人？清和这是没见过他在朝堂上杀伐果断的样子，若是见了绝不会这么说，而且她这个侄子，也只有在心悦的人面前才能减下冷面，眼底含笑，所以这如玉大概是说不上的。

  顾清和看着裴嫣，眼底倒映的却是裴衍的样貌，她淡笑一声，缓缓道：“世间有美玉，人人爱之。玉有两种，半寒半暖，暖玉是软玉，其玉质细滑洁白，光泽油亮，手感细腻，这种玉石放在手中温润而泽。寒玉是硬玉，玉质光泽手感都不差，就是凉了些，但是这寒玉放在手心久了，也能用温度去感染，更重要的是它比暖玉多了一份通透，一份清澈，翡翠作为寒玉，当属其中翘首。我瞧大人第一眼就觉得他是块寒玉，不可多得的美玉。”

  君子如玉，不仅仅是温润也可以是清澈通透，裴衍大概就是这种君子，不过这算她一家之言吗？

  裴嫣本是看好戏的样子，这会子听顾清和缓缓道来，竟是微张着嘴，心里微颤。

  她竟是这样想的！

  裴衍扶着门框，虽然面色如常，心里却是异常震惊，继而又有一种狂喜，就算是掩着眸子都藏不住眼底的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