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几上的茶凉了，掌柜的又起身去换了一杯，弯腰笑着递过来，“贵人，茶已经凉了，这是刚换上的。”

  顾清和微微颔首，没有接过而是让他放在一旁，眼神在屋子里面扫了一圈，才稍稍安心。

  总算是没有人跟着了，那个女人大概是知道现在近不了身，才无奈离去。

  “这都已经一半个时辰了，还要多久才能到府？”她语气淡淡，竟是喜怒未辨。

  掌柜的抹了把汗道：“应该快了，驾车的是店里最有经验的伙计，马也是最好的，相比再也半个时辰也差不多了。”

  顾清和微微蹙眉，抬眸看了一眼天色，眉头又深了。

  掌柜的瞅着她又瞥了眼师忆，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再说话。

  半个时辰还没到，门外就出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顾清和心里一喜，起身上前。

  没想到来的是无冷！

  掌柜的在里面，瞧了一眼，便瞪大了眼睛。

  这真是裴府的马车！

  吓得他赶紧的往门外跑。

  “贵人，您慢走。”他呵呵笑着上来送行。

  无冷一贯冷面，皱眉看了眼掌柜的，转身就走。

  顾清和看了眼离地颇高的马车，正瞅着自己等会儿上去的时候姿势会不会太不雅，准备转身让师忆扶她一把。

  紧闭的车帘里面伸出一直莹白的手。

  “上车。”

  音色如玉，环佩相击。

  顾清和微愣，他怎么亲自来了？

  只停顿片刻将手伸出。

  兀得，他捏紧了手，拉着她进来。

  “怎的这么凉？”裴衍略蹙眉，语气里有一种担忧的责备。

  顾清和松了手，双眸亮晶晶笑道：“店里好像没有炭火取暖，只喝了几口暖茶。”

  “金银首饰自然是要避开火头的。”他点点头，将马车里的手炉递给她。

  “大人，你怎么亲自过来了？”顾清和接过暖和的手炉，在里面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问道。

  她原以为他很忙。

  “从你一脚踏出裴府的时候，有些人的目光就已经开始了。”裴衍用火钳子拨了拨火盆里的炭火，淡淡道。

  顾清和松了一口气，舒服的眯起了眼睛，缓缓道：“原来真不是找我的，看来大人的府里多了这么一个女大夫，已经让人蠢蠢欲动了。”

  “之前我不让你去恭宁王府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既然发生了，就无需再想了，以后你就着女装。”

  “那岂不是不能住在府里了？”顾清和一阵诧异。

  他不是说了府中不能有女子的吗？

  之前是人不知道，如今她救了小王爷，就算她没有大张旗鼓的要王爷感谢，那些守在王府外面的大夫们当时可是看见她了。

  借口说是府医能骗得了一般人，却骗不了他的政敌，不知他打算如何。

  裴衍抬眸呵呵一笑道：“我这次让你着男装出来，本来是打算瞒一段时间。奈何有人实在是太心急，我就只好先让你出现了，至于你说的能不能住府里，由着你自己的意思。”

  他一顿又道：“你的户本大约下个月就能到手，在年宴这段时间前想想要做些什么，机会难得。”

  顾清和点头，之前答应了他的要求，必然是不会走的，不过该做什么她已经想好了。

  “师父想要在京都开个医馆，我想跟着他一起行医，等过些时日一切准备的差不多了，他自会来通知我，但是我不想等着，打算看看哪里合适。”她缩了缩脖子，笑嘻嘻道。

  “找到了？”他低低问。

  “嗯，打听到一些，正准备亲自去看看，不过遇到今日这些事情，大概这几日是不能出门了。”顾清和斜靠在车壁上，有意无意的扫了眼他。

  他竟然什么都没有说？

  那群跟踪她的人是谁？

  “你有话想说？”裴衍将手放在炭火前熏了熏，反反复复。

  他居然发现了？

  “是，那群人是谁？为什么要跟踪我们，而且师忆还差点被迷晕。”顾清和皱着眉头，眼底伤过一丝疑惑。

  “她被迷晕了？”裴衍风轻云淡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是，就在刚才的首饰店了，要不是我发现的及时，她怕是要晕在店里了。那个时候就剩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我，那么他们想做什么就轻而易举了。”顾清和庆幸自己眼尖，又怀着高度的警惕心，否则就不会这么顺利了。

  “看来这不仅仅是好奇了，说不定已经动了别的心思。”他脸色一沉，凤眸微眯。

  “正如你所说，朝堂上的意见不合，会延续到下朝后。如果能挖出什么东西来，再鼓动一下那些没脑子的言官，弹劾的奏章就会到处飞。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个，既然想要在京都开个医馆，那就一心扑在这上面即可，他们的事情我会处理，以后定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顾清和抿了抿嘴，虽说这是他的事情，但是她现在毕竟是住在裴府，在外人看来二人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体的，他不说清楚，自己怎么防备？

  莫非是真的不能说？

  “大人，是你们这边的人？”顾清和试探的问了声，心里却有五六分的把握。

  他说自己是权臣派，那么人自然想到的就是清流派在监视他。

  可是他刚才那话里的意思说的却是言官被人鼓吹，也就是说不是清流派自己找他麻烦，而是有人找他麻烦，再让言官去背锅。

  裴衍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果你笨一点，我这话就过去了，现在是不得不说明白了。”

  总归以后还是要面对的，她早些知道也好。

  “恭宁王原本是不打算追究姜医士的，后来夏羽鸿这个陛下身边的亲卫军统领一来，他就立马该变了态度。”

  “那么这个夏羽鸿是何许人？”顾清和凝眉问道。

  裴衍一一道来。

  夏羽鸿乃是当今夏贵妃的胞弟，年纪不过二十又三，已经是皇城亲卫军的统领，二人的父亲是太子三师，还是内阁的次辅，虽说为了维护内阁的利益，明着和裴衍一团和气，但是阁内争斗不断。

  就想着能抓到对方的把柄，一个整下去，好自己上位。

  恭宁王虽是王爷却是实打实的立了军功的，对武将自然是有些好感，对于文官能不摆脸色就是好的了。

  “这么说我的出现反倒是让京都的局面更加混乱了？”顾清和挑了挑眉笑道。

  裴衍回之一笑，“从你答应我的时候，应该就考虑到了，不是要挑战吗？以后这样的事情可不会少。”

  “大人说了会处理好一切，我自然放心。”她微微一笑，双眸明亮。

  回了裴府，裴衍需要处理一些事情，二人分道而行，顾清和先回了自己的梅花居。

  因为之前怕人太多惹得恭宁王不快，所以就让师忆一人跟着，师琉还待在裴府。

  “小姐，你回来了。”师琉在她没在的这几天里将屋子大扫的干干净净，窗棂前一束红梅含苞待放，落在上面的水珠晶莹剔透，折射出斑斓的彩光。

  “嗯，却打盆水，给师忆换套衣衫。”顾清和走了进来，对她为微微点头道。

  师琉放下手里正摆弄的砚台，在看到她身后的师忆时颇为诧异，却没有多问而是立刻拿起木头架子上的铜盆匆匆往外面打水去。

  “小姐，请处罚婢子。”师忆是坐在马车外面随着一起回来的，自然跟在她的身后。

  顾清和走到了床榻前，皱眉道：“你起来，我泼水不是为了处罚你，而是不让你着了那人的道。”

  师忆颇为诧异的抬起头，眼睛里面满是震惊。

  小姐居然不是在处罚她！

  “还好那女人不敢下多分量的药，否则你是真的要倒在店里了，这次不能怪你，我都没闻出来迷药的味道，说不定是有什么稀罕的药材。”顾清和见她还不起来，起身拉了她一把。

  “这是婢子保护小姐不周。”她依旧不肯起来，“虽然小姐原谅了婢子，但是婢子不能这么想，错了就是错了，轻小姐处罚。”

  顾清和摇头道：“错了确实是错了，但是处罚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们要避免，你要我处罚，那我就罚你想明白，以后该怎么办。现在你先起来。”

  “我刚才怎么忘了让她顺便熬一碗姜汤，真是的。”她有些懊恼的皱了皱眉，却在目光落在地面的时候变了变。

  “师忆，你要是不听的话，那就不必在留在这里了，由哪里来会哪里去！”顾清和故意将语气说的重了些，吓唬吓唬她。

  “婢子不敢。”她立刻乖乖起身。

  在小姐的身边真好，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她是真心的想要保护好她，而不是简单的命令。

  师琉很快就换了冒着热气的温水进来，让她擦拭一番。

  “小姐，师忆她这是怎么了？”她看着有些凌乱的丝发里居然夹杂着茶叶，有些诧异。

  顾清和坐会了原位，将在店里发生的事情大致的说了一遍。

  “师忆，这次是你大意了。”师琉摇了摇头道。

  “小姐让我想明白以后该怎么做。”师忆脱下湿衣裳，自己去了衣柜里取出了干净的衣裳，闷声道。

  师琉有些震惊，小姐居然没有处罚她，而是简单的让她反省！

  “以后做错了事情不要总想着怎么被我处罚，还是想想怎么做才更好，而且我其实是不大愿意将你们当成婢女的，若是让你们和我做姐妹显然是为难你们了，至少得从朋友开始吧，以后不要不要婢子长，婢子短的，万一这鼻子真没了呢？”她缩到床榻上，曲着一条腿，手里捧着个手炉往后倚了倚。

  师琉噗呲一声笑了，差点打翻了手里的水盆。

  师忆正在穿衣服，呲啦一身将自己的左衣袖给拉坏了。

  “这下好了，衣袖也在抗议了。”顾清和乌眼弯弯，笑的正明亮。

  莫约到了晚膳的时间，裴衍差人来唤她。

  顾清和才伸了伸懒腰从梅花居里面出来，到大厅里面用膳。

  一番折腾肚子自然是饿了，不过看到大堂里堆满的东西时，她的眼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这是什么？”她一眼就瞧出来了，这可不就是自己从首饰店里混乱买来的吗？

  难不成他这是要找她算算账？

  可千万别，她没钱，是真的没有，一分都没有！

  乌黑的眼珠子咕噜一圈扫过去，人不在？

  “顾姑娘，你在看什么？”黎叔笑眯眯的走了过来，出了声。

  顾清和随意的指了指道：“这些东西不是应该放在库房里吗？拿到大厅里面做什么？”

  黎叔呵呵一声道：“因为府中的库房暂时放不下这些东西，而且大人说了要让姑娘你看看自己都挑了些什么东西，老黎我特意让人准备了放到大厅里面，一个个拿出来给你看。”

  顾清和头上一群乌鸦飞过，让她看看自己都买了些什么东西！

  那不是要算账了？

  自己花了多少银子来着？

  “怎么样？看完了没有？”裴衍笑了两声从外面进来。

  “东西是我选的，能不清楚，就是不知大人这是何意了？”反正买也买了，硬着头皮也不能输了！

  裴衍缓步向前，随意看了一眼，修长的手指挑了挑其中一个漆红色的匣子，目光落在里面。

  “这玛瑙花了五六百两，成色差，上面的鎏金珠子不小不一，就算是出自大家之后，也是庸品。”他叹了口气，摇摇头。

  随后又弯腰拿起一对紫晶水滴耳环道：“这个颜色倒是不粗，可就是小了一点，而且另一只还是后补上的，硬生生凑成一对，摸上去少了时间的温度，太粗糙。”

  “这个羊脂玉的玉佩算是它们当真最好的了。”他几乎是将顾清和买回来的东西全都说了个遍，没找到一件满意的。

  “大人要是觉得好就拿去吧。”顾清和保持微笑，能怎么办，毕竟是人家的银子，你买回来一推人家看不上的，还要争得脸红脖子粗不成？

  况且她当时为了万无一失，有意挑了些不太好了，若是说出来，人就得问她为什么要将他特意派遣过去的驾车侍卫给回绝了。

  想想都麻烦！

  “嗯，你这法子倒是妙，拿人钱，送人礼，博人欢心，无本有利。”裴衍轻笑了一声，容色更艳。

  “所以大人还是很满意这个玉佩的？那也不枉费我跑了这么一趟。”她面不红心不跳的继续说着。

  “有人满意，也有人不满意，花的是我的银子，到底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他将玉佩放回到盒子里，抬眸挑眉道：“总共是两千二百两，你准备怎么还上？”

  望着他漆黑如浓墨似的眸子里闪烁的一点流光，顾清和懊恼的咬了咬唇。

  还钱？

  还什么钱？

  她可没有！

  “大人，我什么情况你还不了解吗？你要我还钱还不如提些给什么其他的要求比较好，反正除了钱，一切皆有可能，你若是非要钱，也得等医馆稳定了之后，至于什么时候盈利，我也不好说，现在要钱，就是要命。”顾清和做好打算了，反正赖到底。

  裴衍呵呵一笑，往首座上一坐，凤眸闪着光亮道：“既然如此，那就不用银子偿还好了，你都说了是要命，我若是再用强的，岂不是人财两空过”

  “那大人想要我怎么偿还？”顾清和立即开口问。

  “用你。”裴衍修长的指头隔轻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竟是分外的惑人。

  顾清和看着他浓墨般的凤眸里好似闪动着不为人知的深意，赶紧捂着自己的衣领，连退了几步，脸上保持着笑意道：“大人，我实在是没什么好偿还的，那个，不如咱们商量一下，换个？”

  她瞧这厮笑的不坏好意，定是打的什么坏主意，不能上当，不能因为他的笑就晃了眼！

  “可你除了这一身，没什么能抵得上两千二百两银子的。”他笑意不减，向前一步，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眯道：“我瞧瞧要几晚才能偿还的清。”

  几晚！

  奶奶个熊的，她不就是花了两千二百两银子吗？

  犯得着肉偿的！

  “裴衍，我好歹也是未来的裴府女主人，花点银子怎么着了！”顾清和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气，虽然脑子里说的是莫冲动，心里想的是再不说就迟了。

  现在想想，这厮人模人样的，哪句话不是拐着弯的，自己真不该答应他。

  “噢？那说说看身为裴府的女主人需要做点什么？”他仿佛是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笑的更晃眼了。

  顾清和哑了声，心里苦恼不已，果然是这样，一环套一环。

  “大人，那您说要几晚，我看能不能花点银子将我自己给赎回来。”能说什么？

  心里泪在流。

  “我又不要你卖身，何来的赎？”他轻笑了一声，满意的看着她瞪大了眼睛。

  “那大人你这是何意？”顾清和顿时觉得大窘，合着是自己理解错了意思。

  “原本你是这么想的，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裴衍微微一笑，看了一眼黎叔道：“黎叔，你瞧瞧今晚要不要准备准备？”

  黎叔正在一旁看热闹，被点到才撇撇嘴心里道：“人家姑娘又不愿意，你乐呵个什么劲儿。”

  顾清和还没等黎叔开口就笑着上前，哈哈道：“大人，你的事情要紧，莫要停我胡说。”

  脸上笑着，心里却不由的想拍自己的脸两下，这是能瞎说的吗？

  “这几日我要连夜处理些折子，你去厨房准备些新鲜的菜式，送我屋子里就好。”裴衍微微笑道。

  “就这么简单？”顾清和差点咬了舌头。

  “嗯，怎么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她巴不得这样。

  “黎叔，将这些东西都送去杂间。”裴衍点了点头，示意他离开。

  “顺便让下人上菜。”

  黎叔应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