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铭泽上前一步，时瑾黎的胸口已经被鲜血染红，像极了大殿挂着的那副天使图像。

  时瑾黎倒在了洛铭泽的怀里，他疼得额头都是汗水。

  洛铭泽抱住他，单膝跪在了地上。

  怀中少年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

  小傻子刚学会正常人的说话方式，却能轻易的让人刻苦铭心的疼：“你放心……我把它，还给你爱的人。”

  洛铭泽握着他的手，没有说话。

  时瑾黎在晕过去之前，看到洛铭泽眼底流下眼泪，他似乎听到了洛铭泽骨头的颤动，像是要发狂一样的恨意。

  “米迦勒……米迦勒……”

  洛铭泽像是咬牙切齿般，念着这个名字。

  他抱着昏迷的小储备粮，带着他来到了小储备粮之前用过的那个棺材前。

  洛铭泽把他放了进去。

  棺中的少年，被鲜血染成一副破败的画卷。

  洛铭泽伸出了手掌，他的掌心有一道幽紫色的光球。

  时瑾黎不明白洛铭泽最近为何总是早出晚归。

  他不知道的是，洛铭泽最近一直奔波在世界各地，寻找众神当年遗失在世界角落的，最后一件珍宝。

  没有什么比神曾经所拥有的东西更珍贵。

  神的遗物一共有二十一件，他几千年来，已经找到了二十件。

  就在昨天，他终于找到了最后一个。

  洛铭泽带着这二十一件珍宝，去了精灵海，跟摩涅莫辛涅女神——这位喜欢将世间生灵的记忆，收集在自己故事册中的记忆女神，兑换了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是小傻子的前世回忆。

  记忆女神给的记忆，永远不会撒谎。

  洛铭泽将掌中的幽紫色的记忆之灵放入了小傻子的口中。

  他用手帕擦拭小傻子心脏的位置。

  苍白的指尖，染上了洛铭泽一直以来视以为命的血液。

  香甜而浓稠。

  洛铭泽缓缓站起来。

  他走向了米迦勒的遗体。

  沾着血液的指尖，不知何时燃起了一股青色的火焰。

  洛铭泽伸手，抚上米迦勒的脸。

  他指尖的火焰像是一条毒蛇，落在了米迦勒遗体上。

  这火焰轰燃着，席卷了棺中不朽的遗体。

  却只片刻间，让它化为一摊灰烬……

  就在这一瞬间，天外风云巨变。

  电闪雷鸣，乌云聚拢，撕扯的雷声，像是谁怨毒的惨叫。

  -

  在棺材中睡着的时瑾黎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没有名字，脑子不是那么灵光，大家都叫他小傻子。

  他在一个人类小镇上生活，负责打理小镇教堂外的花圃，还要给教堂花园里，那个长着六个翅膀的，华丽而高大上的天使雕像擦拭鸟粪。

  他很穷，没有家人，住在一个破草屋里，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他长得很好看。

  但也因为他太好看了，而且头发居然是黑色的，与小镇上其他金色黄色头发的人不同。

  这样独特而罕见的发色，让小镇居民惶恐不安，所有人把他当做恶魔的转世。

  小镇的人决定，让这个小傻子在教堂工作，每天受到神的监督，让他以此赎罪。

  这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在六个翅膀的天使雕像前打扫鸟粪。

  小傻子仰视着这个巨大的雕像。

  小傻子只是人比较呆，但其实不是太傻，还会认识《圣经》上的字。

  他隐约记得神父说，这个六个翅膀的天使叫米迦勒。

  米迦勒是神的使者，他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纯洁和荣耀。

  他是天上的云，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而小傻子，是被恶魔污染的存在，卑贱不堪，是让所有人恶心和唾弃的污泥。

  小傻子蹲在地上，手上拿着脏抹布，看着这个高大上的雕塑，叹了口气。

  他什么时候才能不被小镇居民所讨厌？

  就算他每天擦十斤的鸟粪，就算他有一次把全镇的鸟粪狗屎全都清理干净，大家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他。

  小傻子在地上蹲着，一边蹲着，一边擦天使脚上的狗屎。

  在他身后，有两个修女在窃窃私语。

  “最近有吸血鬼袭击人类，我们都不要随便出去了。”

  “这里是大天使米迦勒庇佑的地方，我们每年为神殿送去无数的贡品，他肯定会庇佑我们。”

  “也不知道那些吸血鬼怎么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大天使的领地作恶！”

  小傻子偷听着她们的谈话。

  修女对他说：“你赶紧干完活，早点回家，免得被吸血鬼盯上。”

  “吸血鬼也许知道他是哪个恶魔的转世呢。”

  两个修女走了。

  小傻子抬头看了看天。

  吸血鬼真的能知道他是什么魔转世的吗？

  是不是只要知道自己前世所犯的罪恶，再去忏悔和认罪，弥补他前世所做的坏事，就可以让小镇上的人原谅他？

  小傻子拧了把抹布。

  他加快速度，把天使雕像擦了个干净。

  小傻子累得满身都脏脏臭臭的。

  他脱下身上的麻布衣服，拿了一套干净但是依旧破旧的麻布衣服，跳进了教堂边的湖里。

  他洗了个干净的澡。

  穿好衣服的小傻子，白白净净，一张脸更加好看了。

  他在花园等了好久，终于等到天黑。

  小镇的家家户户都把门关上了。

  小傻子走到街上，在街上乱逛着。

  小镇从来没有这么这么安静过。

  就连灯火也没有。

  小傻子本来还不觉得害怕，因为他想找到吸血鬼，让吸血鬼帮忙认一下，他是什么鬼。

  但是越来越安静的小镇，越来越冰冷的月光，照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小傻子开始害怕了。

  他跌跌撞撞的在小巷子里走着。

  突然，他撞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黑色的斗篷，在月光下，皮肤白得像是白雪公主，眼睛是蓝色的，像是海水那样的蓝，长得真好看。

  关键是那个人，头发是黑色的。

  小傻子往后退了一步。

  他歪着头，问：“你是什么鬼？”

  小傻子其实想问，你是什么恶魔的转世。

  但他说出来的话比较简洁，也不知道这个人能不能理解。

  出来觅食的洛特公爵看向了眼前的黑发少年。

  他饥肠辘辘，但对这小镇上的居民没有任何兴趣。

  那些血液，很腥臭，很让人反胃，他们都被所谓的神和信仰所污染。

  洛特的口味很挑剔，他实在对这些东西难以下咽。

  洛特背叛了神，神惩罚他只能吸食人类的血液，并且将他改名为“该隐”。

  洛特憎恶那个所谓的神，但他从不吸食人类的血液，却懂得如何引诱一个人类背背叛神，成为他的信徒。

  他从来没有为了人类的血液而堕入深渊，神对他的诅咒，并未奏效。

  不过……

  洛特这一次，似乎发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第一次，从一个人类身上，闻到了一种奇异的香味。

  这种香味跟他以往闻到的任何一种味道都不一样，像是命中注定的味道，对他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

  一种很久没有体会过，几乎快要遗忘的饥饿感，突然冲破了他的意识。

  让他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在渴望着新鲜的血液。

  小傻子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吸血鬼按在墙上……开荤了。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开荤”。

  洛特舔了下嘴角，舌尖的味蕾充斥着甜腻的香味。

  而那个被他第一次取食的小傻子，已经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刚刚问这个好看的男人是什么鬼。

  没想到……这个男人真的是个吸血鬼。

  小傻子眼角挂上了泪珠。

  他好疼。

  眼泪从他的眼眶落下，像断了线的风筝。

  被咬的时候，他的手指下意识的抓住了洛特的衣服。

  洛特差点控制不住，把小傻子身上的血液吸干了。

  令他最惊奇的一点是。

  这个人类被他袭击了，居然叫都不会叫一声。

  洛特笑了，在小傻子耳边问：“你还好吗？”

  小傻子缓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的说：“好……好……好……”

  洛特语气带着点调侃：“我知道你还好，不用说三遍。”

  小傻子说：“好可怕……”

  洛特：……

  这个人类居然这么呆？

  洛特看在这个人类血液好喝的份上，决定暂时忍耐一下。

  他问：“你叫什么？”

  小傻子抖着腿。

  他不可以尿裤子。

  尿裤子会被人嫌弃。

  小傻子捏紧了手指，被他握在手里的，是洛特的袍子。

  洛特低头看了眼，微微皱了皱眉。

  看起来有点笨的人类少年说：“他们，叫我小傻子。”

  洛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居然有人叫这个名字？

  又或者……

  洛特问：“5+10-5等于多少？”

  小傻子被这道题难得目瞪口呆。

  他仰着白净的小脸，瞪着洛特。

  小傻子急得焦头烂额，他抬起手，数着十个手指头。

  “5，10……”

  他的手指头数来数去，数的飞快，像是两只蝴蝶在月光下起舞。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算什么世界难题。

  “够了。”

  洛特眯起眼，他已经知道这人是个真傻子了，便打断了他。

  小傻子吓了一跳，然后猛的收回了手。

  他说：“等于一。”

  洛特从没见过这么笨的人类。

  就连人类幼子园的孩子都知道这道数学题的答案。

  虽然说这时候人类的文明还不怎么发达。

  但也鲜少有人能……笨到这种地步。

  “走，带我去你家。”

  洛特伸手，挑了下小傻子的下巴。

  小傻子嘚啵嘚啵的颤抖着嘴皮，说：“我……我家，在哪里？”

  洛特问：“你真的是傻子？”

  小傻子点点头，又摇头。

  他不是傻，只是有点笨。

  他小时候经常吃不饱饭，所以营养不良，大脑发育不是很成熟。

  洛特，被称为该隐殿下，这个人人闻风丧胆的吸血鬼，头一次咬人，居然就咬到了一个傻子。

  这件事说出去，恐怕会被那些天使嘲笑很久。

  他眸色一暗。

  小傻子突然被人搂住了腰。

  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就发现小镇的建筑离他越来越远。

  他好像飞在了半空中。

  洛特问：“给你三秒，指个方向，不然把你扔下去。”

  小傻子屁滚尿流的指了指他住的地方。

  那是小镇边缘的一个小山坡。

  山坡上一个茅草屋，曾经是一个老修女住的地方，所以屋子打理的很干净。

  小傻子的工作就是擦鸟粪，所以他把家里也擦的很干净。

  洛特带着他落在地上的时候，小傻子说：“这是我用来忏悔的地方。”

  洛特看了他一眼，抱着自己的食物进了茅草屋。

  里面一张床，一个床头柜，附带一个空荡荡的衣柜。

  “你忏悔什么？”

  洛特对自己食物的生存环境不太满意。

  他打了个响指，一簇青色的火焰自他指尖飞向那个破破烂烂的煤油灯。

  小傻子说：“我忏悔……”

  他的神情变得低落，本来满是胶原蛋白的脸突然黯淡无光，痴痴的看着洛特。

  “我做了很坏的事。”

  做坏事？

  洛特笑了，这个小傻子还会做坏事？

  “说说看，你都做了什么坏事？”

  小傻子情绪低落的说：“我上辈子做了许多坏事。”

  洛特皱了皱眉，问：“上辈子？”

  小傻子点点头。

  他伸手拽了拽自己的黑色头发，说：“我的头发是黑色的，我是恶魔……”

  “我要，忏悔。”

  说着，语气都染上了一层悲伤。

  洛特却嗤笑一声。

  “所以，是谁跟你说你是恶魔的？”

  小傻子想了想，想了半天，想到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是……是所有人说的。”

  所有人都这么跟他说。

  小傻子很生自己的气。

  他为什么要做坏事，他上辈子为什么不是个好人，却要是个恶魔呢？

  洛特看着这个人类小傻子，眸中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小傻子就更捉摸不透了，他纠结的揪住了洛特的衣角。

  “你，是不是吸血虫？”

  洛特：……

  “你再说一遍？”

  小傻子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可怜巴巴的问：“你是不是蚊子？”

  洛特的眼神带上了杀意。

  小傻子要急哭了。

  他说的话，怎么跟他想表达的意思差了那么多呢？

  他整理了措辞，快要哭了的样子，问：“你是不是吸血蝙蝠？”

  洛特捏住了小傻子的下巴。

  小傻子一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他眼泪汪汪的问：“不管你是什么……我想请你告诉我，我前世是什么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