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已经全数摆上桌之后，王玫才姗姗来迟。

  “今天事务繁忙，我来迟了！”王玫今天依然穿着她钟爱的旗袍，风姿绰约，眉眼间顾盼神飞。

  “无妨！”林老夫人取下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举手投足间都是雍容华贵的气度。

  王玫快步走到老夫人身旁，伸手扶她：“辛苦妈了！”

  任谁看，这都是亲热的一对母女！

  林文顷对于这一幕似乎早已见怪不怪，悠悠起身：“走吧，那咱就开饭吧！”

  今天这一桌菜格外丰盛，野味珍馐是样样齐全，一直以来在饮食上并不是很奢侈的老太太今天破例弄得豪华张扬，这也使得来吃饭的人更是确认了些什么。

  王玫和林文顷一左一右的扶着老太太，伺候她入座后两个人才分别坐在了她的身边，林越和林唯跟在后面依次入座。

  “一家人也难得坐到一起好好吃顿饭。”老太太伸手拿起桌上的筷子，“基本上都是我亲自做的，尝尝看，看看我这个老太婆手艺退步了没有，还入不入得了你们的口？”

  “奶奶，山珍海味搁在您的手艺前可都黯然失色阿，您平时也不待见我们，否则我们还不天天过来吃饭阿？”林越吊儿郎当的拿起筷子，一副缺少家教的模样，未等长辈动筷子，他便伸手去夹菜了。

  老太太看着林越那玩世不恭的样子，神色倒是没有丝毫改变，那双老练的眼眸中还带着丝丝笑意：“那你天天回来吃，只要你愿意回来，奶奶我顿顿给你做！怎么样？”

  他夹了一个虾，极其认真的埋头剥着，笑着说：“别介，回头我爹该收拾我了，说我累着您了，肯定还会说我我这么老大不小的年纪还没学会在外捞食儿吃，浪费这么些年学的觅食本领！”

  林文顷听到这个话，连忙接过话头：“你祖孙两聊这闲天儿，可别搭上我，回头弄得我里外不是人。”

  “哟，你还有担心里外不是人的时候呢？”王玫这夹枪带棒的玩笑顺溜溜的就说出了口，这头挖苦着林文倾，这头还夹了一些生鱼片给老太太。

  “妈妈，怎么听你这个话，我爸爸那是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的意思？从来不怕排挤，是吧？”林唯一边说着，将手里的碗递给林越：“老弟，给我盛点汤。”

  接过碗，林越起身给林唯盛汤，眉眼间都是暗笑：姐姐这活稀泥的本事见长阿。

  “你怎么说话呢？你爸本事多大阿，谁敢排挤他？”王玫想也没想的说。

  “得，别洗刷我，这个恭维我可受不起，你直截了当的说我最近是不敢照镜子，我还觉得踏实点。”林文顷说话也变得阴阳怪气的。

  这顿饭的目的大家其实都清楚，而老太太不开口，大家也都装作不知道，敏感话题谁也不碰，一贯只是聊公事的饭桌上今天居然没有聊到一点集团的事儿，大家都巧妙的顾左右而言它。

  仿佛不提，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一样。

  可是这个话头是终究躲不过的。

  如今这个局面对老太太确实不利，儿子不争气，一个分公司拿在手里几十年也没弄出多大点儿成绩，反而是孙女进公司后开辟了一番新景象；儿媳妇虎视眈眈，不仅暗地里扩张她娘家王氏企业的实力，还对甲一集团凶相毕露；能干的孙女一心护着父母之间的平衡，一副与世无争的架势，不顾阻挠、哭天喊地的嫁了一个从政的男人，除了花草间的事务，对于集团倒是不闻不问，居中调停的态度早已很明显；而这个孙子又隐藏极深，看似玩世不恭，却步步为营……

  老太太已经老了，她着实担心自己辛苦拼来的江山沦为他人囊中之物，思前想后，孙子成了她唯一的赌注。

  在饭局进入尾声时，老太太终于开口了：“我这个老太婆已经到了快入土的时候了，孙儿在外这么些年了，该考虑回来上班了。”

  这个话说的轻轻悄悄，仿佛是她突然间想起来的一个安排似得。

  可是老太太的平静并不能掩饰这句话的分量，为了能说出这一句看似轻飘飘的话，老太太可谓是费劲心机，劳心劳力！仅仅为了弄明白林越手底下到底有哪些产业，她都耗费了近四年的时间。

  每一次，她听着自己的孙子在自己面前哭穷的时候，她表情波澜不惊，内心却是波涛汹涌，她不知这小子韬光养晦到底是为了什么。

  每一次，她看到孙子表面一副放荡不羁、逢场作戏的神情，她就百感交集、感慨万端，她不明白自己对他的疼爱有加为什么导致了他的背叛和疏离。

  或许是王玫的挑拨？

  她甚至判断不出林越和王玫是否有联盟的关系，或者说是别的某种感情上的纽带关系，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愿意赌一把——哪怕是通过抹黑王玫的方式。

  她需要一个人和她站在一起来对抗王玫，而林越是唯一的选择！

  林越听到老太太这么云淡风轻的话，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又显露了出来，好像今天是他头一次听到这样的提议一般：“奶奶，您这是要提前许了八十岁大寿的愿望阿？”

  “是阿，请孙儿成全！”林老夫人反应格外敏捷，慈祥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期盼的神情。

  林越点头，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好吧，要不然我这天天吃闲饭，是有点惹人讨厌！”

  “儿子！来爸爸公司！先跟着姐姐学习学习。”林文顷见沟渠已成，顺着引水入渠。

  “进你公司干嘛？”王玫一下就不乐意了，放下手里的筷子：“儿子，到总公司去，跟着奶奶学。”

  “进我公司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耽误了女儿还不够，你还想耽误我儿子？没门儿！”王玫转身，看着老太太又说：“妈，让越儿直接进总部吧，在花草间能学到什么？一个分公司而已！”

  林老夫人听到王玫的话，眉眼间倒是没有多余的神色，想了想道：“越儿，你怎么说？”

  “我阿？我的意思是，我要是能好吃懒做就好了！”林越才不会做出任何选择，去哪儿，对他来说都一样。

  “能不能端正着点态度？嗯？快三十的人了，整天游手好闲，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儿子？”林文顷自己虽然不甚有才，但是人到中年，还是开始有了一些做人的感慨，听到林越这么说，心下居然也冒出了一些火气。

  “我儿子怎么了？”王玫很快的站出来替林越说话，“他要是想再玩两年，也未尝不可，况且，他是在玩吗？他现在做的那个生态园做的挺好的阿，市场再拓宽一些，我看比你的花草间强！”

  “老弟，你别在这儿和稀泥了，这么大的人了，也该替家里分分忧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林唯开口了。

  “还是我女儿明事理！”林文顷满脸笑意！

  林老太太弄不明白林越突然这么模棱两可的态度是什么意思，之前是说的好好的准备藏名进花草间的，可是为什么突然对于王玫的提议又不反驳。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缘由？

  一贯习惯于掌控局面的人是不允许事情失控的。

  “好了，我做主，林越进花草间！”林老夫人直接拍板。

  林越也不拒绝：“那听奶奶的。”

  说完，他起身：“奶奶，为了不给你们丢人现眼，对外，可千万别说我是你孙子，让我先学一学，等我有了成绩咱们再公布身份，然后让公关润色一下，说是我是微服私访，来底层品人生疾苦，行不行？”

  “还微服私访？”林唯嗤之以鼻，笑道：“到时候可别弄得连馒头也吃不上就好！”

  林越笑道，轻轻扬了扬头，一脸的不可一世：“咱们拭目以待！”

  仿佛玩笑，仿佛挑衅！

  ……

  公寓！

  越楚楚一边写着作业，一边守在乔山的身边。

  自他睡着后，他一直没有醒过，越楚楚每间隔一段时间便去给他量量体温：始终保持着低烧。

  即便想到医生说这是属于正常情况，她还是不免担忧，尤其是看着他拧的越来越紧的眉毛和他偶尔的梦呓，她越发担心这都是高烧引起的不适。

  就在越楚楚再一次为他量体温的时候，乔山又喃喃的说话了，感觉他似乎正处于一种非常紧张的状态，声音里满是急切：“你快起来……”

  刚刚话语才落，他又焦急的说：“你先走……你快点走……”

  越楚楚看到这个情况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闹不清是什么情况，立马去搬救兵，边走边叫：“刘姐、刘姐……”

  “怎么了？”听到叫声，刘姐从客房出来：“乔山醒了？”

  “不是，他好像是在做噩梦，梦话越说越严重了，本来就发着烧，你说这样下去是不是不行啊？”越楚楚毕竟年轻经事儿少，遇到一点拿捏不准的事情就心急火燎的。

  “我去看看。”刘姐说着，便拉着楚楚快步去乔山的房间。

  此时的他依然淹没在梦魇中，他的手也开始用力，指节分明的抓着床单，仿佛是想抬起手来一般，嘴里还囫囵道：“我大不了拿命去拼…”

  情绪非常激动！

  刘姐听到乔山说出这句话，眉头一下蹙了起来，脸色也变得很凝重，走到床边坐下，她伸手握着乔山的手，低声说：“好了，孩子，都过去了，你现在好好的，他也好好的，你只要别再这么糟蹋自己就行了。”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再一次低语：“不怕，不怕！是做梦而已！”

  也不知道乔山有没有听进她的话，喘息越来越重！

  倏然！

  他睁开了眼睛，那受了伤的眼眸仿佛浸在血液里，红的有些渗人。

  他目光涣散，满头都是密密匝匝的薄汗，呼吸紊乱。

  一时间，他好像都没弄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不怕，不怕，不过是梦而已！是梦而已！”刘姐伸手非常柔和拍了拍他的胸口。

  “刘姐！”乔山愣了好一阵，才慢悠悠开口，声音沙哑低沉。

  越楚楚看他满头的汉，拧了温热的毛巾走到乔山身旁，轻轻的为他擦拭额头，语气柔和：“你要喝点水吗？”

  乔山仿佛还沉浸在梦里没有回过神，愣愣的看着越楚楚，摇了摇头！

  “喝一点，发着烧，喝点水比较容易褪热！”刘姐不容分说的起身就去倒水，一边走还一边嘀咕：“哎！太不让人省心了！”

  而乔山似乎并没有注意刘姐说了什么，他的注意力全在越楚楚身上，感受着她轻柔的擦拭，那双眼眸一丝不苟的望着她，仿佛能将她看穿似得。

  “你干嘛呢？这么看着她？”一个不太愉悦的男声突然响起。

  乔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很快的转头，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笑什么笑？”林越嘴上虽然不乐意，可是看到他清醒的看着自己笑，心里至少觉得安心了些。

  越楚楚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情，神色有些凝重的看着林越说：“他状况不太好阿，一直发烧呢？刚刚还说梦话来着，好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听到这个话，林越皱眉走了进来，“发烧？”

  “嗯，医生还说要不要找个看护过来？”

  林越点头，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的给越楚楚解释：“要找，但是不能从那边找，我找权诺那边的人过来，我身边的人最近不好动。”

  走到乔山跟前，林越伸手摸了摸乔山的额头，剑眉微蹙。“还好，不是很烫，问题不大。”

  乔山此刻眼神忽然变得柔和了起来，直盯盯的望着林越，没有了一丝丝平时间的冷酷，像孩子一般。

  “楚楚，晚上我来照顾他，你在这儿照顾他那么久了，肯定也累了，你早点休息。”林越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越楚楚，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柔情似水。

  话音刚落，倒好水的刘姐走了进来：“少爷回来了？”

  “嗯。”看到刘姐手里端的水，他伸出手，“我来！”

  接过水，林越略微弯腰，将乔山扶了起来，然后一屁股坐在他侧后方，让他依入自己怀里，将水杯递到他嘴边：“来，喝点水。”

  乔山很不情愿的喝了一口，苍白的脸上满是厌倦，喃喃道：“我不想跟你睡，你很吵！”

  今天下午还大发雷霆的男人此刻温柔如水的照顾着那个让他大发雷霆的男人。好心好意想要照顾他，他还不领情？

  “……”这一幕让越楚楚瞬间想笑。

  林越倒是没所谓一般，豆腐心刀子嘴：“你以为我想跟你睡阿？我是想着快到把你照顾好，然后你好快点滚蛋！”

  乔山点头，嘴角浮着笑，侧头看了一眼尽在咫尺的男人，语气干脆却柔和：“好！”

  这个相爱相杀的局面，倒是让越楚楚觉得有点无奈了！这两兄弟怕是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吧！

  “……”越楚楚这个小了他们几近八岁的小女生只想说，你们真够幼稚的，感觉自己此时也是帮不上什么忙了，选择给予他们些时间和空间，或许才是最好的方式，看着他们两个横眉冷对的样子，越楚楚心里一阵暗笑，语气中反而有些轻快：“那我去睡了！”

  “嗯！”林越点头。

  “楚楚！”乔山声音很低沉，这个呼喊仿佛用了他很大的力气。

  闻言，越楚楚转身。

  乔山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

  这是越楚楚第一看到他笑的那么绚烂的样子。

  虽然脸色苍白，却格外有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