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而已
作者:希行      更新:2022-04-22 13:11      字数:2955
  蹄上包裹了毛皮,掩藏了密集的敲打声。

  但依旧可以感觉到地面的颤抖。

  暗夜里涌来的兵马宛如一堵墙,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梁蔷就算闭上眼,也能感觉到那堵墙几乎贴到了鼻尖。

  他想问为什么,但又想到他没资格问。

  这一幕先前他已经见过,那一次生死关头西凉兵收住兵马肃立,宛如一堵墙。

  那一次他在墙边保住了性命,那这一次——

  “他们要做什么?”他听到自己声音沙哑问。。

  或者该问,你们要做什么。

  站在他身旁的兵卫说“将军不用紧张,他们只是借个路而已。”

  借个路,而已?梁蔷转过头看兵卫“你们,要叛国。”

  兵卫笑了笑“什么叛国啊,要这么说,他们早就也是叛国了。”

  上次只看到大夏兵士拿出一枚令牌,生死关头的西凉兵就停下来,听话的宛如大夏兵士的左膀右臂。

  “这不是什么叛国。”兵卫接着说,“这只不过是,交易。”

  交易,拿着边军将士,民众安危做交易吗?梁蔷垂在身侧的手攥起“这交易,是要战败吗?”

  兵卫皱眉似乎有些不耐烦,旁边另一个兵卫倒是很温和,说“梁将军想多了,我们大夏怎么会战败, 只不过,有时候, 需要有胜有败, 才是方圆处世之道。”

  两国交战还要论处世之道?梁蔷有些怔怔。

  “两国交战又如何?”温和的兵士含笑说, “国都是人构成的,既然都是人, 自然有处世之道。”

  “你就别跟他扯这些了。”先前的兵卫不耐烦打断,道,“梁将军, 西凉有人需要一场胜利,而送给西凉人这场胜利对我们战局不会有影响,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吗?梁蔷只觉得手心被指甲刺破“那这一次,要砍掉我一個胳膊还是两个胳膊?”

  说到这里他又自嘲一笑。

  “守关不利,被敌人闯入, 身为将官只有奋战到头被砍下, 才能罢休。”

  只有如此, 他梁蔷是英勇战死的, 得到的一起也才能保下来。

  兵卫笑了笑“你这次连胳膊都不用动,就安安稳稳站在这里,当做没看到就行了。”

  “都安排好了,不会让人发现是你直接放过去的。”另一个兵士再解释一句,“最多治你一个防守疏忽不利之罪。”

  先前的兵卫伸手拍了拍梁蔷的肩头“梁将军,当初少一条胳膊, 可以保你依旧勇武善战荣华富贵,现在有罪也无关紧要,依旧能让你勇武杀敌,更能戴罪立功, 声望更盛, 你难道不相信?”

  相信还是不相信,也无所谓, 走到现在的他, 还有选择吗?梁蔷看着前方夜色遮掩的西凉兵,他现在大喊一声, 难道就能阻止这一切?

  他拿什么阻止?他其实什么都没有。

  可能他还没喊出声,就被这些贴身副将给杀了。

  梁蔷看着夜色,乌压压的黑墙向前移动,穿过他的视线, 又宛如如同悄涨的河水,漫过了堤坝, 向身后广袤的大地蔓延。

  四周的明岗暗哨都无声无息。

  这不奇怪,他来到这里替换了哨岗,其他哨岗自然也被他带来的兵卫替换。

  梁蔷没有回头,身后静悄悄夜色安静,但他似乎已经听到了四起的厮杀声。

  他哑声说“下次轮到我们得胜的时候,请让我亲手斩杀他们。”

  “大王——”

  “大王——”

  赤那头人一路从前锋冲到了西凉王大营所在。

  王帐守卫们皆是西凉最凶悍的勇士,因为天热,上身,雄壮如山,让四周无人敢靠近。

  赤那头人就算是西凉王的女婿也被拦在王帐外,不能轻易见到大王。

  不过因为是女婿,让他近了一点,跪在王帐门口。

  “你又来干什么?又是来劝本王收兵的吗?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个贪生怕死,又没耐性。”

  “你们可知道为什么我们西凉一直战败?就是因为我们只想打一打就罢手。”

  “我们的勇武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才让大夏人有机可乘。”

  “大夏人要我跪地议和割地进贡,做梦去吧。”

  “这一次我就让大夏人知道,我们也是能耗得起的。”

  “就是议和,也是他们来求我议和!”

  西凉王愤怒的声音从王帐中传出来,震得地面抖了抖。

  赤那头人等大王发泄了怒气,才高声道“大王,三王子率兵杀入大夏云中郡了——”

  他的话音未落,就感觉地面似乎摇晃起来,帐子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然后帐帘被掀开,同样上身,雄壮如山的西凉王出现在眼前。

  “果真?”他俯身问。

  赤那头人连连点头“千真万确!现在云中郡已经被三王子吓得鸡飞狗跳了!”

  西凉王哈哈大笑,震耳欲聋。

  谷槟</span>  “好,好,浑也果然最勇武。”他大声称赞。

  四周的守卫跟着挥动手臂大喊“三王子威武!”

  这让闻讯来的其他王子艳羡嫉妒, 也只能跟着大喊。

  西凉王指着他们“你们也都别闲着, 都去给我冲!”

  四周再次齐声高呼。

  呼声如狂风。

  狂风席卷云中郡。

  城镇村落大路上到处都是逃亡的民众,不管西凉兵到底有没有在他们这个方向,大家都在恐慌,躲去山谷密林,奔向内地。

  到处都是疾驰的兵马。

  兵士肃立,气氛紧张,界子关再一次出现主帅将旗,帅字旗前传来啪啪的鞭打声。

  游击将军梁蔷正在接受刑罚。

  他上身跪地,身后兵士挥动长鞭狠狠打下来。

  梁蔷的后背已经鲜血淋淋,他死死用手撑着膝头,不让自己栽倒在地上,脸色惨白。

  “为什么不驻守城堡!为什么率兵到处游走!致使中军空虚!”

  伴着鞭打,钟长荣咆哮的声音回荡。

  梁蔷咬牙应声“末将有罪!”

  “钟将军,现在也不是追责的时候。”傅监军闻讯赶来,见到这一幕,怒声呵斥,“放着这么多兵将不去杀敌,在这里观刑。”

  钟长荣将咆哮对准他“如此废物,如此散漫,空喊杀敌有什么用!傅监军来监军这么久,监出什么规矩来!”

  战事不利,这是要栽赃给他了?傅监军气得脸色发红“钟长荣!要不是你跟本监军争权,搞什么巡营,让兵将们分心应对,才给西凉兵有机可乘吧!”

  眼前两人又吵起来,跟着傅监军前来的梁籍看了眼儿子身上的伤,此时梁蔷已经摇摇晃晃撑不住了。

  “将军!”梁籍上前抱拳单膝跪下,“事已至此,是梁蔷有罪,但目前西凉兵四面进攻,更有三王子浑也部越过界子关,逼近石坡城,请将军允许梁蔷戴罪立功——”

  摇晃欲倒的梁蔷挣扎着跪直,对钟长荣道“罪将请,阵前,杀敌,请——”

  钟长荣冷笑看着两父子,要说什么,又有信兵疾驰而来。

  “将军——石坡城——失守——”

  失守了。

  四周一片哗然,梁蔷也觉得两耳嗡嗡,虽然,他早猜到了,但当真听到,脑子里瞬时一片空白。

  耳边的嘈杂忽远忽近,但有些话还是清晰地传进来。

  “——石坡城驻军遭受毒烟袭击,不敌——”

  “——西凉兵攻入石坡城,三十万民众被困——”

  他们说,一场胜利交换而已,对战局没影响。

  他们说,到时候再英勇杀敌,戴罪立功就可以了。

  对他来说,是交换,是没影响,是戴罪再立功,但对那些死伤的兵将,对那些陷入敌手的民众来说,不是仅此而已,而是,生命。

  没了,就没了,无可弥补。

  梁蔷身子越来越弯,直到重重扑倒在地上,以头撞地。

  杀声震天。

  脚下宛如踏着刀山血水,但没有一个人后退,刀光剑影血肉翻飞,不知道过了多久,刀再无可砍,再远处原本要涌来的兵马如潮水般退去转眼化作黑点消失不见。

  “西凉贼跑了。”小山挥舞着刀喊道。

  站在一具尸首上的谢燕来将长刀放下,吐出一口血水“不长眼的杂种,来小爷这里找死。”

  幸存的兵士们亦是怪叫呼喝“找死——”“别说闯关,连摸到关口都休想——”

  小山要将受伤的胳膊裹起来,抬眼看到谢燕来裹伤的布散开,忙抢着来要给他重新裹上。

  谢燕来将他踹开“滚蛋,管好你自己。”

  小山嘿嘿笑,一边擦去血水,一边利索地裹伤。

  谢燕来拄着长刀看着前方,又转头看了看后方,这里距离驻守的关口还有一段距离,可以说,在西凉兵杀过来时,他们就在这里等候伏击了。

  才打了一场,灭了先锋,那些西凉兵就跑了。

  “小爷,这西凉兵怂的很。”小山一边裹伤一边说,“怎么就能破了界子关呢?”

  “不要小瞧西凉兵。”谢燕来道,“鱼虾各有道。”

  说到这里,他看向前方,眼神微微闪动。

  “小山。”他说,“敢不敢跟小爷去玩个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