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物是人非
作者:姬蛋文      更新:2022-05-08 14:49      字数:6031
  12月24日,长春的天空还笼罩在薄雾中,一身疲惫的薛冉随着人潮走出火车站。她裹紧了身上的红色羽绒服,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座城市带着些许寒冷的空气,湛蓝的天空中没有飘落一片雪花,这个季节,要在往年,早已是天寒地冻,漫天飘雪了,今年是个少有的暖冬。

  “六路汽车到了,有需要的同志请上车。”

  多么熟悉的声音啊,还是过去一模一样的公交车,只不过显得略旧了些,这个城市还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一样?”薛冉苦笑了一声,长发轻轻飘起,不由多想,随着人流走坐上了那辆熟悉的六路公交车,整个城市还笼罩在晨雾中,她望着车外似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任凭思绪回到十年前。

  “工农广场到了。”昏昏沉沉的薛冉猛然从座位上惊醒,立即站起来,也不知到了哪儿,慌忙从座位上站起来下了车。六路公交车呼啸着从她身边开过。她定了定神,向四周望了望,长叹一声,过去,有骏安陪在她身边,从来不用关心坐过了车,而现在?孤单的自己却像一只浮萍般四处飘落,不知走向哪里。

  她向四周望了望,这才发现走过了师大和工大,再往前走不远就到到南湖了。这样也好,那就先到那儿看看吧。薛冉想着,紧了紧红色羽绒服,独自一人向南湖走去。

  薛冉踏上了南湖的长堤,堤上的行人很少,只有三三两两晨练的老人从她身边不时走过,两旁光秃的柳枝随风起舞,还似留恋着多彩的秋季,一排排长白松直插云霄,娇艳欲滴正和云彩嬉戏,湖水清澈见底,没有一点冰的影子,湖中的小岛浸在湖光中若隐若现,薛冉抬起头,望着湖的另一边,那里笼罩在雾气里,还是那片白桦林吗?那片白桦林还在吗?

  可是她的双脚却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有些不听她的使唤,再美的白桦林没有他的骏安在又有什么意义呢。可她不死心,她还梦想着,还期盼着,她一步步迈着子向前走去,她的心早已飞进了美丽的白桦林里。看到了,看到了,还是那片白桦林,只不过比原来更大些树更多些了,树长得更高了。看到了,看到了,那不是骏安吗?是骏安,他正悠然地站在树林边上,正张开臂膀,脸上带着坏坏地笑地等着她。

  “骏安!骏安!你还在等着我啊!”薛冉脸上露出了少有的惊喜,双手捂着嘴唇,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即张开双臂向前跑去,一团火红飞向白桦林,感染了整个树林。

  “骏安,你去哪儿了?”薛冉站在林边,呆呆地望着,她闪了一下双眼,睁大了睁大了,她的骏安不在了。

  “骏安,你在哪儿啊?”薛冉声嘶力竭的大喊,空阔的白桦林里传来她自己的回音,却什么也没有,泪水轻轻滑落下来。

  她抬起头,整个白桦林旋转着,她闭上双眼,身子紧紧靠在一棵白桦树上,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跌倒。

  过了好一会儿,薛冉慢慢睁开双眼,用力抬起头张望着前方,是那棵,还是那棵白桦树,她一辈子也记得得的白桦树,它直插云天,是白桦林中最大的一棵,十年过去了,它又长高了,长粗了,正无忧无碌地与蓝天共舞,随风摇曳着。

  薛冉挣扎着走过去,抱紧了它,就像依偎在汲骏安的怀里,双手抚摸着白色的树皮,就像抚摸着汲骏安的肌肤,脸蛋贴了上去,吻了上去,一阵阵寒意冰透了温热的嘴唇,冰透了她的脸,冰透了她火热的心,她双眼含着泪花,慢慢抬起头,痛苦地闭上双眼,只是幻觉,诺大的白桦林里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骏安,快来看啊,白桦树都长大长高了,你也长高了些吗?你应该更强壮了吧?”

  薛冉弯曲的食指轻轻地划过白桦树:“骏安,你太坏了,你为什么骗我?我不想让你变成白桦树,我们再拉一次勾好不好,这次你肯定不会再骗我了。”

  “骏安,回答我啊,来,来啊,拉勾啊!”薛冉说完,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她疯了般食指在树上拼命地划着,划着,甚至指甲盖划裂了,手指划破了皮竟全然不觉,一道道血丝挂在了白净的白桦树上。没有回应,她的骏安没有回答她。

  薛冉不知疲惫地划呀划,直划到食指有些血肉模糊,浑身像被抽掉筋的无力划着,整个人瘫软下去,坐在了树底下,双手还紧紧地抱着那棵树。

  不知过了多久,薛冉仰起头,透过脸上凌乱的长发向天空望去。这棵白桦树枝繁叶茂,只是冬日的树枝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鸟巢呢,就连鸟巢也不见了,鸟儿们都去了哪儿?没有了,再也没有了,诺大的白桦林里一个也没有了。也许它们都飞去了温暖的南方,明年会再飞回来。不,不会了,连鸟巢都没有了,它们不会回来了,就像和她的骏安一样,再也不会陪她一起在白桦林里嘻戏游玩了。

  薛冉瘦弱的身子瘫坐在了树下,她的心像被万箭穿过一般,说不出来的疼痛,她挣扎着,双手摁在黑色的泥土上,想要站起身来,就浑身无力,只得身靠大树坐在那儿。

  她的双手在地上不停地摸索着,无意识地搜寻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找啊找,找了很久,她的手里只攥着几只早已枯败的树枝,轻轻一捏立即碎断,落在了泥土里。

  房子,我们的房子!薛冉的心一紧,双手急切地在地上扒着,就像落水的人拼命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可是任凭她怎么寻找,除了几只沉睡在黑色泥土里的树枝,他们的房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薛冉抽泣着,拭去了脸上的泪痕,她仔细地把尚存的树枝拿在手中,一根根轻轻垒起来,就像垒自己的家一样,可惜就那么几根树枝,只垒成了半个房子的模样。她轻轻抚摸着那棵粗壮的树干上的黑色印痕,像一块块黑色的伤疤刻在她的心里。

  她喃喃自语着,像是她最亲的人陪在她身边一样:“骏安,你回来吧,回来看看,我们的房子盖好了,你来看看啊,你可是答应过你的啊,你回来啊!”树林里回荡着薛冉痛苦的呼喊,没有人也不会有人再回应她了。

  薛冉踉跄着,梦游一般,她的眼前总是闪现在着骏安熟悉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工大的大门前,就连工大改换成了吉大都没有注意。她慢慢地走过长长的中央大道,站在了熟悉的教学楼前,一教改成了二教。

  她在楼前徘徊着,望着满目荒凉的初冬的校园,楼前的丁香树孤零零地立着,虽然高大了许多,却看不到一朵丁香花,就连一片叶子也难笕踪影,棕色的长茎枝枝曼曼,就好似害怕寒夜的孤独似的纠缠依偎在一起。

  “丁香花,丁香般的姑娘……”薛冉闭上眼睛,双手抚着自己瘦削的脸颊,她隐隐地感觉自己的后背传来温热,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靠近她,包围着她,让她感受着久违的温馨。

  “薛冉!”

  “骏安?是你吗?”

  “是我。”那熟悉的声音从她的长发中传来,让她如此的迷醉。

  “我一直在这儿等你,等你在春天的雨中,陪你一起看丁香花开花落。”

  “我也是,骏安,你看到了吗?丁香花开了,那么香,那么美。你感觉到了吗?”

  没有回音。

  “骏安。”薛冉一声尖叫,猛回头,看到了只有干枯的丁香树。

  “骏安,你为什么骗我啊!你到底在哪儿?”薛冉焦急地四处张望,盼望着他来到她身边驱走她身边的孤苦。

  没有,只有她一人。

  薛冉拖着疲惫的身子在校园里走啊走,直走到了一座宿舍楼前,她径直走了进去。

  “同学,你找谁?”一个宿舍管理员模样的老年妇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关切地问她。

  “我找骏安!”薛冉斩钉截铁地回答。

  “骏安?他叫什么?”女人惊讶地问。

  “汲骏安!214房间的,我要去找他!”

  “不对啊,这里没有叫汲骏安的,你一定搞错了。”女人挡在了她面前。

  “不,错不了,他就在这儿,他一定在那里,我要去找他!”

  “真的没有,我不会骗你的!”女人显然有些急了,抓住了薛冉的胳膊。

  “不,你骗我,他就在那儿!一教那儿没有,他一定在宿舍里!”

  “同学,你别难为我啊。”女人干了好几年了楼管了,从来没遇上一个女孩那么大言不惭地要硬闯男生宿舍的。

  薛冉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用力摆脱了她的手,飞也似的向楼上跑去。

  “骏安,骏安!”还是那么的熟悉,就像是在昨日一样,转眼间她就看到了门顶上214的房间号,她径直闯了进去。

  “骏安!”薛冉一眼看见宿舍最里面的床上正躺着一个人,她心里一阵狂喜,扑了上去,“骏安,你让我找的好苦啊!”

  “你……你是谁?”一个正躺在被窝里的毛头小伙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掉了下巴,一脸惊恐,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你……你不是骏安?”

  “我我我。”男生吓得双手紧抓被角,拼命地摇着头。

  “你真的不是骏安,骏安到底去了哪儿?”薛冉站起来,满脸的失望,“快告诉我,汲骏安去了哪儿?”

  “谁是汲骏安?我不认识啊!”男生显然被这突然的就故叫蒙了,身子一个劲地向墙角缩,脖子一伸,向门口呼救起来,“楼管,楼管!“

  “哎呀,姑娘,我不是给你说了吗,这儿根本没有什么骏安。”女人气喘吁吁,右手扶着右腿,这才追上她。

  薛冉没有回答,双眼无神,嘴唇微动,像是自言自语般向楼下走去。

  女人跟在她身后,唉声叹气,突然,她像想到什么似的,急切地说着:“你刚才说什么?你找谁?”

  没有回答。

  “你找骏安?”

  薛冉木然地走着,喧:“骏安,汲骏安。”

  “汲骏安!”女人大叫一声,把自己吓了一跳,“我想起来了,这儿确实有个叫汲骏安的。”

  “什么,你说什么?”薛冉大喜,“你认识他,你快告诉我他在哪儿?快告诉我。”薛冉双手掐住她的胳脖,摇晃着她,恨不得钻进她的嘴里立即找到答案。

  女人瘦小的身体被她摇晃的头昏眼花:“哎呀,你别急嘛!”薛冉这才松手,眼里闪着期盼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女人右手抚着胸口,喘着气,立了定神,看着薛冉。站在她面前的女孩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女学生呢,可是定睛一看,大约也有三十岁的年纪了,她的大脑飞速的转动着,似乎有些明白了。

  “你快说啊。”薛冉催促着她。

  女人感觉面前的女孩有些古怪,慢慢地回答着她:“我十前年认识他。”

  “十年前?”

  “是啊,他是不是长得高高大大?很帅气,爱打篮球,爱好摄影?总是穿着白色衬衣,蓝色牛仔裤?”

  薛冉不住地点着头,脸上露出了欣喜。

  女人心里一阵惋惜,他要是活着的话,和面前的女孩真的是天生一对,可惜啊造化弄人,再也不可能了:“十年前,我在这附近开了一个秀兰书屋,骏安经常去买书买杂志,尤其喜欢摄影方面的书籍。”

  “那后来呢?”

  “后来。”女人望着她的脸,欲言又止了,她的心里满怜惜,面前的女子肯定受过了什么刺激,她怎么忍心把事情告诉她再次地打击她呢。

  “你快说!”薛冉双拳紧握,牙齿打着寒噤,长发抖动着。

  女人吓坏了:“十年前,听说他和师大人的打了一场篮球比赛……”

  “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骏安正在打篮球比赛,我怎么忘了呢!”说完,急急慌慌地向门外飞奔而去。

  楼管长叹一声,一脸的惋惜,不住地摇着摇头:“可怜的姑娘啊。”

  薛冉跑,拼命地向前跑,她的骏安正在篮球场上为荣誉奋战着,这么重要的时刻,作为他的女朋友怎能缺席呢。她跑啊跑。双腿已不听使唤,身子一软,“扑通”,跌倒一扇小门的墙角,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那个小门里正人来人往,大家都用惊讶的眼神望着她。她低着头,逃避着大家的目光,双手摸索着墙砖慢慢站了起来,寒风吹起了她的长发,也吹的墙上五颜六色的贺卡舞动着,发着阵阵愉悦的声响。

  “闰女,没事吧?”一个操着山东口音的老年妇女佝偻着腰,手里晃动着一叠贺卡,凑到了她的面前,还没等她回答,急切地推销起了她手的贺卡。“快买一张吧,只要五块钱,保灵!”

  “你说什么?”

  “我……”老年妇女的话突然打住了,摇了摇头,不再作声了,她昏花的眼睛这才看清面前的人不像是个学生,怎么会买她手中的贺卡呢。

  东北的冬天黑夜来的特别早,快要上晚自习的时间了,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走过小门,人渐渐少了起来,老年妇女挪动着老腿走到了一架缝纫机边,把架卡一扔,随起抓起一只鞋子趁着一点亮光咯吱咯吱起修起了鞋。

  “有什么灵的啊?”薛冉的好奇心早被她激起,她一心想要问个究竟了。

  “可灵了,我这把年纪了还骗你!我在这儿都干了二十多年了,你没看那满墙的贺卡吗,买张张下两个人的名字,贴上去,保准一个个帅小伙找到如花似玉的女朋友,女生找到如意郎君。”

  薛冉听了,脸上露出少女般红红的羞涩,把地上的贺卡全捡起来,捧在了胸口。

  “喂,你想干什么?”老年妇女停下手中的活计,一脸不解地望着她。

  ““阿姨,这些我都要了啊!”

  “哈哈哈。”老年妇女嘴里发出爽朗的笑声。

  “阿姨,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是我这辈了遇到了第二个这么傻的人。”

  “傻?”薛冉更不解了,歪着头看着她。

  “嗯,我记得十多年前,有一个小伙子比你还可爱,离新年还早着呢,就火急火燎的非要买贺卡,还要把我所有的贺卡全包圆了,把墙都贴满了。好像是喜欢上了一个师大的女孩。”

  “那后来呢?”

  “我就告诉他,贴一张找一个女朋友,两张两个女朋友,都贴满了你得找多少女孩子啊,你受得了吗!哈哈哈。”老年妇女发出了爽朗的笑,弄得薛冉也不好意思起来。

  “那他买了几张?”

  “当然就一张了,他挑了大半天,找了一个自己最满意的,贴在了墙中央,在那张早已破旧的贺卡里很是显眼呢。”

  “哦。”薛冉边听边在那堆贺卡里也挑选起来。

  “更奇的还在后头呢,这小伙子就是现在来走在人群里啊,我也一眼就能认出来。你还想听不听啊?”

  “当然了。”

  老年妇女继续娓娓道来:“过了一阵子,这事我都忘了,有一天,这小伙子兴冲冲地跑来,还带来一包的礼物,说是来感谢我的。“

  “感谢你?”

  “对啊,说我太灵验了,比天上的月姥还神,我一看他那兴奋劲,就知道成了。”

  “真好。”薛冉眼里闪现着羡慕的目光。

  “从那以后,那小伙子经常还我这儿修鞋,还介绍他的同学朋友来修呢。可惜啊,过了不长时间,他就突然再也不来了,直到现在我还纳闷呢,还不到毕业的日子,那他去了哪儿呢?”她一脸的纳闷,顺手捡起了一只需要修补的鞋子。

  “那你知道他就什么名字吗?”

  老年妇女摇了摇头:“我也没想到问他叫什么?过了一阵子,我瞅了瞅贺卡的字,都眨黄了,我又识不得几个字,好像是什么安,什么雪。”

  “安?雪?安?雪?”薛冉一遍遍念叨着。

  “汲—骏—安。”这三个字她嘴时一个一个迸了出来,“薛冉!”

  “你,你们认识?”

  薛冉慢慢站了起来,向师大走去。

  “姑娘……”老年妇女一时不知所措,她不知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合起双掌,嘴里不住地祷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