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巴塞罗那的上空缓缓下降，穿越一片绵密的云层，这个城市展露出棋盘一般的规整布局，红色屋顶的八角方块铺满整个视野，网格状的道路由城市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我猜这应该是让飞华最舒服的城市了吧。”穆言歪头靠在小窗上说道。

  “别说飞华了，我看着都觉得舒服，相较于自然界无次序的美感，这种规则有序更令我心情愉悦。”郝仁说道。

  “巴塞罗那真是神奇，有把城市建成几乎大小等同的块儿的艺术家塞尔达，又有认为直线属于人类，曲线属于上帝的艺术家高迪，矛盾又和谐地共生在一起，真是个奇迹。”穆言说道。

  “我以前觉得乱七八糟没所谓的，和汤媛在一起才发现整齐比较美。”隋祖禹说道。

  “水煮鱼，前脚刚走就开始想老婆了，我们说城市美感，你都能扯到汤媛，要不要这么夸张。”郝仁说道。

  “你们懂什么呀，我也是在说美感。”隋祖禹说道。

  “汤媛的美感？”穆言说道。

  “……”

  飞机最终降落在巴塞罗那安普拉特国际机场，几人拉着行李箱办理完入境手续便往外走。也许是世界移动通信大会举办前夕，全球各地的通讯行业专家都在往这里赶，一路走来，郝仁和各种肤色的商务人士擦身而过，其中不乏华人面孔，可见在通讯科技领域，国人的影响力在逐步加强，郝仁想到这莫名地自豪，走路都带起风来。

  展会期间，巴塞罗那的酒店价格翻了好几倍，但凡位置好点，普普通通的双人房要大好几千。耀华这次撤展的、带客户的、产品讲解的乌泱泱也来了近百人，光差旅费就能用掉不少银子，最后为了尽可能节省费用，行政部统一定了个又小又偏的酒店，每天往返展馆都要个把小时。

  距离开展还有一周，郝仁和隋祖禹各有一个演讲，舞台搭建完成前在酒店练习。穆言则整天早出晚归，与布展供应商待在一起进行展台搭建。

  这次耀华的展台较几年前香港世界电信大会时大了不止三倍，那时候耀华拼拼凑凑能展出的产品不到十部，如今可以满满当当地摆满十余米宽的大展区。

  空间一大就有条件进行个性化展示，这次穆言大胆地把展区设计成银河主题，灯带营造出蜿蜒璀璨的银河，一台台位于聚光灯下的手机，宛如里面最明亮的星星。成百上千的厂商在这里同时展览，穆言想用抓人眼球的展台设计吸引更多的客户进来参观。

  一切都在按照穆言设想的方向行进，直到最后两天，策展供应商才发现场馆的电路没有办法支撑耀华这么复杂的设计，初具雏形的展台有一半不能发光，远远看过去耀华的展台像有个黑洞若隐若现。

  这下可急坏了穆言，赶紧找来负责场馆电路的工作人员，恳求单独给耀华再拉一条线。一开始对方觉得并不是自己份内之事，无论穆言如何苦苦哀求，对方死活不肯答应，事情陷入僵局。结果，穆言手下一个娇小的女员工当场垂泪，竟让对方一个快两米的西班牙汉子手足无措起来，拿起工具就去给耀华接另外一条电路。

  在等通电的间隙，穆言感慨对这个女员工说：“早知道眼泪能解决问题，我也哭上一哭。”

  这个女员工摇摇头说道：“穆总，你这样倔强的人，人前根本掉不下眼泪，有伤口都是一个人的时候自己舔舔。”

  穆言心想是不是示弱也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嘴上却说：“你这小破孩懂得还挺多。”

  两人又聊了几句，耀华展台上的黑洞被光亮填平。负责场馆电路的西班牙汉子走过来，对着刚才垂泪的女员工说：“西班牙有句谚语，如果常常流泪，就不能看见星光。电路修好了，别哭了。”说完就离开了。

  “穆总，你觉不觉得他好浪漫！”

  “干活了，为了这个电路耽误不少时间了，真怕来不及，”

  穆言一语成谶，电路问题耽误了快一天，耀华整个展台根据电路又重新返工安装。到了临展前一天下午四点，其他品牌的展台整整齐齐，工作人员都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耀华这边还是散落一地的物料，还有很多地方的灯带还没有安装。

  穆言让供应商加快进度，并愿意付额外的费用让他们今晚加班安装。策展供应商是西班牙本地公司，但工人主要来自东欧，动作慢慢吞吞，习惯早九晚五，他们表示电路问题不是他们造成的，合同上约定甲方造成的意外由甲方承担全责，乙方也没有义务加班解决甲方造成的工期延续，付费也不行。于是，时间刚过五点，所有工人就提着工具离开了。

  场馆的人越来越少，三四个负责布展的耀华员工已经连续高强度工作一周多，在此刻绷得太紧的神经啪的断了，除了对穆言重复怎么办竟说不出第二句话。

  穆言在实践中明白了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小小的设计改动就能增加不少工作量，自己没有循序渐进，而时时被心中一鸣惊人的念头蛊惑，忽略了实际条件的限制，造成了现在的事故。眼看这些年苦苦经营的耀华招牌要砸自己手里了，若是明天客户看这样糟糕的展台，耀华一定会沦为行业笑柄，指不定被友商嘲笑成什么样。

  “穆老师不要急，供应商靠不住时，还有我们自己人，我们自己的展台，我们自己动手安装。”一个让人安心的声音传来。

  穆言背后，郝仁和隋祖禹带着几个研发的小伙子朝展台大步走过来。

  “这能行吗？”这几天的一波三折让穆言都有点懵了，脑袋嗡嗡直响。

  “怎么不行，又没有什么危险的强电工作，灯管安装而已，你这个设计我是欣赏不来，但无非就是需要安装的东西多，也没多复杂，请相信我们研发的小伙子，他们不止是每天纸上谈兵，偶尔也被我赶到生产线打过螺丝。”隋祖禹说道。

  “水煮鱼你这么能，那还等什么呢？动手吧！争取凌晨结束战斗。”郝仁说道。

  “工具都被工人们拿走了。”穆言提出一个更令人沮丧的问题。

  “工具在这，你们快点搞完，别影响我下班。”那个负责场馆电路的西班牙汉子提着工具箱迎面走过来。

  大家一点都不介意这句话里抱怨的语气，用最热烈的欢呼声迎接了雪中送炭的西班牙汉子，然后很快分发了工具就行动起来。穆言给郝仁几个人大致讲解了设计图纸上需要安装灯带的地方，然后郝仁把大家分成三组，研发小伙负责在高处安装，营销布展的女员工负责下方递送材料，穆言和另一名女员工负责按照图纸检查效果。

  其他品牌的展台此刻都已经陷入黑暗之中，只有耀华的展台灯火通明，热火朝天，像身处舞台一般，理所应当地成为现场的焦点。

  郝仁脱掉风衣，爬上一把梯子，挽起衬衣袖子，露出紧致的小臂肌肉，手持一把电起子就开始上螺丝。随着几下有节奏感的旋转声，一串螺丝如士兵列队地出现在眼前，排列有序。

  西班牙汉子送完工具，也没有袖手旁观，果断加入到耀华队伍之中。他看到郝仁熟练的操作，问那个此前对他垂泪的女员工：“你们这个同事很专业啊，我一看就知道是个老手。”

  这个女员工扶了扶额头，说道：“其实，他是我们公司总裁。”

  西班牙汉子露出惊讶的表情，对着郝仁翘起一个大拇指。

  虽说人多力量大，但不是所有人都擅长动手安装，中间返工不止一两次，最后终于在凌晨1点完成了所有工作。当郝仁宣布大功告成之时，大家感觉不到一丝疲惫，反而有一种热血忽地涌向心头。

  大家对帮忙的西班牙汉子好一番感谢，然后相互告别离去。

  打车回酒店的路上，穆言疲惫地倚靠在郝仁肩头，问道：“你不是去彩排了吗？怎么知道我这边遇到麻烦了？”

  “我打你电话没接，就打给你下面的人，问了两句，她就哭着告诉我说出大事了，我就赶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

  “穆老师，有一件事我想很认真地和你交代。”

  “嗯？”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麻烦，要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无论是工作还是别的什么。你要记得于工我是你的老板，于私我是你的合法伴侣，你是职业女性不假，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事都要自己解决，两个人一起解决不是更有效吗？”

  “嗯。”

  穆言轻轻应了一声，但也知道这是一种多年养成的下意识反应，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慢慢学会依赖，才会在遇到麻烦的时候立马想到一个人，然后立马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