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曾几何时
作者:岁辞春      更新:2022-05-10 15:07      字数:4741
  这样看上去,好像她才是那个坏人。

  燕绾也只是稍稍走神了那么一小会儿,很快便又回过神来,她抬头见彩旗不自觉间已经站起了身,轻声笑了下,说:“也没必要那样激动的。”

  “毕竟我现在也只是说说而已,还没有真正动手,指不定就有转圜的机会呢,你说,是吧?”

  彩旗并没有因为燕绾的好言好语而放松下来。

  与之相反的,她面上的警惕之色更重。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燕绾想要做什么呢?

  她初时不过是信了樊老爷的话,想着自己暂住在樊家庄,还需要用樊老爷种出来的药材治病,便打算出手替樊老爷了却他的一桩心事。然后等她见到了彩旗,又觉得世间的许多事情都不能只听某个人的一面之词,理当多方小心求证才是。

  这样的话说出来,或许不一定有多少人会相信。

  但那确实是燕绾最真实的想法了。

  可她这边还没想好要怎么做,彩旗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管彩旗说的那些话,是因为心虚害怕,还是因为其他,反正在燕绾看来,无异于是在向她挑衅的。

  如此一来,她当然不可能再温声细语的旁敲侧击了。

  她不会看轻旁人,却也不愿意让别人看轻了她。

  行事之间自然是怎么能吓唬人,就怎么说的。

  尽管不会真的那样做,但燕绾知道人间险恶究竟是何种的恶,张口就来时,自然也是能轻而易举的唬住某个人的。

  “我想你现在应该不会介意,同我说一说你与樊夫人之间的渊源了吧!”燕绾捏起一块点心,厨房送来的点心其实并不是那么合她的口味,但是有点心总好过没有点心,她已经不会再像小时候那般挑食了。“虽然我也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一些,但是外人口中说出来的事情,总比不上你亲口说的。”

  关于那些好似一滩烂泥的过往,彩旗并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有着樊夫人相护,她在遇到燕绾之前,确实好像就真的摆脱了那些似的。

  然而现在听着燕绾轻飘飘的话语,她才发现自己一直想要摆脱的东西,其实始终都还是存在的,只不过是有人护着她,让那些事情打扰不到她而已。

  一时间忽悲忽喜,差点没控制住自己。

  越发的觉得自己是个坏人了。

  燕绾吃完手上的那块糕点,连忙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的白水,咕咚喝下一口,洗去口中的过分甜腻,然后在彩旗那双带着水光的眼睛中沉默了下来。

  她看上去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大约是想着不在陌生人面前丢脸面,彩旗很有骨气的偏了下头,再回过头时,眼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水光。

  “我从前运气一直不大好,遇上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彩旗想起了自己从前的一大家子,眼中的嘲讽更加浓郁,“别人都以为我爹娘宠我疼我,我兄长甚至为了我连前途都不顾,也要从茫茫人海中将我找回家去,可是谁能想到当初我的走丢并非是意外呢!”

  彩旗从前姓周,连个正经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因为在家排行老小,又是个女孩子,所以她爹娘就给她取名周小妹。

  敷衍了事的态度,与给她兄长取名之时,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她兄长的名字就比她的名字要有内涵的多。

  周昭。

  昭如日月。

  那是她爹娘特地花了两吊钱请了村头老秀才取的名字。

  只可惜,她从前一直没能看明白,被她爹娘的小恩小惠蒙蔽了双眼,竟以为她才是最重要的,实则是最可笑的才对。

  世上大多数的人都有着改换门庭的想法,至少周小妹的爹娘是这样想。

  他们不想要从生到死都一直困在小小的乡下,可是他们自己没有读书的天赋,便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下一辈的身上,而周昭就很好的满足了他们的所有要求。

  在他们那一小块地方,周昭是村头老秀才教过的最聪明的一个弟子。

  虽然没有过目不忘之才,但多多诵读几遍,哪怕依旧是不解其意,他也能很轻松的将书上的内容背下来。

  于是,他就多出了神童的称号。

  因为是血脉至亲,周小妹读书的天赋其实也不比周昭差的。

  家中钱财并不是十分丰裕。

  她没能去村头跟着老秀才读书,平时只是看看兄长用过的书,在兄长空闲的时候得他的指导,认识几个字。

  但就算只是这样,她认的字也越来越多,甚至还能做上几首小诗,遣词用句之上别有特色,倒是让周昭夸过许多次,就连她爹娘也总是在夸她。

  倘若一切都是旧时模样,那周小妹应当仍然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小姑娘,跟着母亲一起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等着她的兄长有朝一日能考中个秀才,便也算改换了门庭,将来再嫁进一个好人家,过着普通又平常的生活。

  可那终究只是想象。

  周小妹的运气算不上好,周家其他人的运气其实也挺差的。

  譬如周昭。

  他信心满满的去参加了应试,头次便考中了童生,尽管不是头名,但也排在了第二。

  可等到他去考秀才的时候,就大不一样了。

  发榜时,他从头名找到了末尾,也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姓。

  他无奈之下,也只能选择回乡继续苦读,准备来年再战。

  然而一次偶然机会,让他得知了那场应试之中头名的策论,竟是与他所写的内容一模一样,他辗转找过许多人,想要替自己求得一个公道,可惜公道没求到,自己还被人打断了腿,修养了一年半才恢复了正常行走。

  但腿伤过之后,到底是与从前不一样了。

  每到阴雨连绵之际,腿上曾经断过的地方总会十分疼痛。

  他后来又去参加了一场秀才的应试,这一次的头名所用的策论依旧是他亲笔所写的那个,而且名字也是他。

  然后周小妹就在跟家人进城游玩之时,不慎走丢,过了好些时候才被樊夫人所救,又在樊家小住了些时日,方才被送回家中。

  只不过她回去的时候,周昭已经不知所踪,而她的爹娘也病死了。

  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便又跟着送她回家的人,回到了樊家庄。

  之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了。

  彩旗连自己从前的名字都不想要了,也不怎么想要在外人面前说起自己的事情,要不是这一次燕绾的逼问,她或许一辈子都不想要再提起从前的那些人了。

  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她确实是十分怨恨的。

  凭什么为了兄长的前途,就一定要牺牲她。

  有人在科举应试之中偷换了周昭的策论,这分明就是在徇私舞弊,合该告到官府中去。

  倘若碎叶城的官府与徇私舞弊的人勾结在了一起,那他们可以去州府,倘若州府也不可以,那就去京城,京城是皇朝的中心,那里住着皇上,肯定是能给他们做主,将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还给他们的。

  就好像有小贼偷了你的东西,你应该告到官府去,将自己丢掉的东西再找回来。

  而不是自甘堕落的让自己也变成小贼。

  并不是说成为消灾的同伴,让其他的贼不会来偷你的东西,这样就足够了的。

  燕绾疑惑的抬头,对面的彩旗已经好久没有接着往下说了。

  或许是因为她没有给她接话不成?

  那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好了。

  燕绾回忆了下彩旗沉默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皱了下眉头,问道:“你说你的走丢不是意外,可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在彩旗震惊不解的眼神中,燕绾缓缓的往下说道:“碎叶城拢共也就那么点大的地方,如果是不小心走丢了,在没有其他人干扰的情况下,大不了就多走几个死胡同,总会找到回去的路的。可樊夫人却是从人贩子手中买下的你,所以你应该是走丢后碰到了人贩子吧!”

  她说的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中间还少了那么一点经过而已。

  周小妹是被自家兄长亲手打晕,送到了那年负责主考的官员的临时住处,用她换来了一个承诺。

  周昭第一次考秀才,是被人换走了他写的答卷,才没能考中的。

  所以当他听说这次的主考官尤其爱重妙龄女子后,便想到了自家的妹妹。

  他再不愿意遇到那种明明自己有实力,却因为其他人贿赂了考官,就轻轻松松顶替了他的名字的事情了。

  “对,就是你说的那样。”

  彩旗见燕绾自己将她的经历说了个七七八八,便打算到此为止,“我后来遇到的人贩子打算将我卖到秦楼楚馆中去,我不甘心沦落到那种地步,便想方设法的跑出来了,原本是打算要是没人救我的话,干脆就一头撞死算了,谁知道恰好就遇见了夫人。”

  说到樊夫人的时候,彩旗的眼中是有光的。

  燕绾仔细分析了下彩旗说的话,觉得还是有些不大对。

  她试探性的问道:“可我看你刚才的态度,你对你爹娘兄长好像是极为看不惯的,难不成他们在你走丢的那件事情还掺和了一脚?”

  可是就燕绾所知道的事情来说,彩旗的兄长已经考中了秀才,却为了走丢的妹妹而离开家找人,至今还没有下落,她的爹娘也因为接二连三的失去亲生骨肉,而病死家中。

  怎么看都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所以彩旗方才又为何是那样古怪的语气呢!

  好像她爹娘兄长对她做了什么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似的。

  彩旗看了燕绾一眼,脸色冷了下来,但顾忌着燕绾方才的威胁,还是如实的将自家人做的那些事情都说了出来。

  “……上次冒用我兄长策论的那人有个弟弟,恰好与我兄长在同一个考场,他大约是担心有些人的招数会再用一次,便想要先下手为墙,毕竟他就算再有实力,也抵不过那些私下耍小手段的人,他求到了那年的主考官那儿,只不过别人家大业大,看不上一点小钱,他们要的也不止是钱。”

  彩旗当初的时候是真的很恨自家兄长与爹娘,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才能以泻心头之气。

  然而大概是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吧。

  她这会儿已经没那么的怨恨了,只是淡淡说了句:

  “所以我就倒霉了!”

  “不过是个小小的乡试而已,竟然也有人作弊?”

  燕绾是想象不到会有那样的事情的。

  “会做那样事情的官员,都是因为没有人告发他们,反而有人一次又一次的给他们送东西,才将他们的野心养大,你哥哥不应该那样做的,每年都会有监察使来查看那些官员平时的所作所为,你哥哥应该想办法将事情说给监察使听,或者直接去京城告给能处理这件事情的人,而不是与他们同流合污!”

  “他也试过向其他人求助的,”如果放在几年前,彩旗肯定不会替周昭说话,甚至还会在一旁诅咒对方,可这会儿她的脾气却好了许多,甚至还帮着解释了一两句,“只不过冒用了他策论的那人不仅仅只是买通了主考官,他连城中其他的大大小小官员也一并打点过了。”

  “他去过衙门,也试图从他人那里得到一份公道,然后他就被打断了腿,白白耽搁了一年半的时间,才堪堪养好身子。”

  如果公道是能够轻而易举的得到,那这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含恨而终的人了。

  彩旗知道自己从前的运气一直都不怎好。

  但也不是最坏的。

  至少她到现在都还活着,而有些人却早就已经死了,说不定连尸体都已经化成了灰呢!

  “他把我送给了那个主考官,那个人胡子一大把,年纪都能够当我爷爷了,却还贼心不死,甚至以为我会跟其他小姑娘一样任他摆布,可惜他看错我了。”

  彩旗冷笑了一声,说:“他想要对我图谋不轨,我就直接阉了他,他后来还想要对付我,可惜那时候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只将我卖给了人贩子,说要让他们把我卖到最脏最臭的地方去,可惜我的运气是否极泰来,没有叫他们的计谋得逞,我先遇到了夫人。”

  “自身难保?”

  燕绾注意到彩旗话中有个很特别的词语。

  听见她的问话,彩旗的表情也有些奇怪。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当年冒用我哥策论的人是个草包,可我哥写的那篇策论确实很不错,还被传到了某个大人物的面前,我不知道那个大人物是谁,但听说他见了草包一面,问那个草包策论里的东西,结果那个草包答的牛头不对马嘴,他便知道事情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