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点星火缓缓飘前，将前方黑暗的山岩洞道渐渐照亮，轻微的脚步声接连响起，在尖棱锐角的岩石间轻轻回荡。

  地上的石面还算平整，但是仍有不少高低落差，宽窄缝隙，时常要抬高踏低，行走起来甚是不便。

  一声低沉闷响过后，又传来数声“哎哟”痛呼，燕小七扭曲着脸，弯身揉着脚尖不住抽气。前方有块隆起的岩尖，侧面鞋印明显，正被他一脚踢到。

  “我说两位道友，就不能稍微提个醒嘛？”

  话音落后一片寂静，半晌也没人回应。燕小七心中一凉，正要睁目回身去看，终于听到后方有人说话。

  “道友不是说不管见到什么都必须得克制忍耐，我们担心会影响你，才不敢出言提醒。”陈平见他模样狼狈，心中暗自好笑，又道：“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脚疼。”燕小七没甚好气。

  “他是问你对身周环境的感觉哪。”於心儿扑哧轻笑着说道。

  “噢。”燕小七对旁人言行略显张狂，向来都是满不在乎的神情，对於心儿倒是收敛，应了一声后说道：“我们从中间岔洞进来，应是走了有里许远近，除了好像宽阔了些之外，并没有感觉有多大不同。就是这乱石路实在太过难走，走这一段已踢了七、八次脚，还险些摔了几跤，我看还是御器浮空前进吧。”

  “燕道友还请再忍耐些，前方道路平坦，都是好路了。”陈平劝慰道。

  於心儿侧身前望，见前方火光之下，全都是嶙峋乱石，还有数个或大或小的阴影，显然都是些低陷坑洞，比身后来路还要不如，哪有什么平整道路。正诧异间，听到陈平传音入耳。

  “眼前所见的景象究竟是幻境还是实地，到现在仍然未能确定，就怕我们一直被幻术蒙蔽，被想像出来的景象欺瞒五感。就怕误以为所见都是实物，其实都是虚幻之物。我故意告诉燕小七前方都是坦途，想要看看他在神识闭锁、目不视物的情形下，是否能不受幻术误导。”

  “这也是一种方法，假设眼前所见真的都是虚幻，全是由‘妙虚幻境’致幻形成，那我们告诉他前方一片平坦，使他从内心相信这点，只要真能平稳走过，那就是破解了幻术。”於心儿立时理悟，传音回道。

  “前提是这个假设得成立才行，如果不是虚幻，都是实物的话，又或者……”

  “娘啊！”

  陈平的传音刚说到一半，忽听前方惊呼之声传来，两人急向前看去。只见前方一个石坑阴影中露出两只人脚，竟是燕小七误信人言，毫无防备之下直直摔滚入坑。

  陈、於赶紧上前，正要扶他起来，惊见眼前虚影疾闪，定睛后见到坑边站定一人，正自神态从容的负手而立，若不是身上尘印处处，便似没有摔过一般。

  “陈道友，这……是平路？”燕小七眼角隐隐抽搐，语气极是埋怨愤慨。

  陈平满脸尴尬，不知该如何解释，忽见於心儿指向前方，小声急道：“快看前面。”

  只见前方阴影边缘微微蠕动，数只体型几超两尺的巨大蚂蚁缓缓爬到火光之中，虽与此前所见的食铁蚁模样相似，但是混身虫壳漆黑中隐泛红褐，身形也更加强壮，尤其是一对有如平铲的扁平口器，更是大了接近一半，不时的急促开合，发出一连串清晰的“咔嗒”声响，很快就爬到近处。

  “这些烦人的幻像，怎么没完没了的。”燕小七心中正自不爽，上前几步后冲着最前方的一只食铁蚁抬腿飞踢。没想到预想中踢散幻像的景象没有出现，反倒是脚尖剧疼，如中铁石，竟是只真的食铁蚁。

  那只食铁蚁被踢得高高飞起，翻滚着落入前方阴影之中，远处黑暗中骚乱大起，跌落处惊起大片噪杂密集的异声，这些声响很是耳熟，竟是食铁蚁集群行动时所发出的异响，也不知有多少食铁蚁潜藏在黑暗之中。

  燕小七忍着脚尖疼痛，飞起两脚又将另外两只食铁蚁踢飞，翻腕取出那柄短剑法器，砍翻了最后两只，惊道：“这到底是幻像还是真的！”

  “不管是真是假，留神应付了！”

  陈平迅速诵咒捻诀，又再施术凝出大团流荧星火，漫天飘散之后，照出前方的骇人景象。

  只见前方数十丈外，岩洞陡然变得宽阔，与先前见到幻鳞龙蜥的那处还要略大一些，高度也更高。

  无数体泛红光的食铁蚁正成群结队的朝这边飞快爬来，蚁群层层攒动的惊悚景象，再加上刺耳牙酸的庞然声响，即使是陈平三人在云阑山中屡见惊人之景，此也不禁为之面色大变。

  陈平法诀疾捻，正要放出掌心雷向爬至前方十余丈外的蚁群轰击，心中忽的一动，止住术势后暗想：“心儿既然说那条龙蜥不是幻象之物，必定是十分肯定才如此说，那刚才的岩洞崩塌应该也是人力造成，那在进入这条裂洞之前，应该都是现实之物。而在进入裂洞之后，才是真正进入了‘妙虚幻境’之中，可眼前的蚁群却都是实物，不再是幻象拟化，周围的岩洞石道好像也都是现实之物，这幻境中到底哪处是真？哪处是假？”

  他心中犹豫不决，即担心雷术巨响引来将岩洞轰塌之人，又担心其他法术不足以击退蚁群。

  正在两难之时，身旁狂风突起，呼啸大作，数十道弧形波纹凌厉裂空，往蜂拥扑来蚁群中袭卷而去，所到之处蚁肢翻飞，瞬间就将前方的蚁群全数击退，清理出大片空地。

  陈平心中微松，弹出数颗火弹击向石缝中躲过风刃攻击的残余食铁蚁，火弹拖曳着长长尾光，划破了漆黑暗色，所过之处乱岩尖石瞬显又没，爆裂发生的炽烈光芒四下激散，映得山中岩洞大亮，数瞬后才重归黑暗。

  火光瞬闪，光亮之处尽是怪石悬岩，哪还有半只食铁蚁的踪迹。

  “心儿！”

  陈平心中大呼不妙，借着即将消逝的光亮，急转头看去，哪知身旁空无一人，於心儿和侧前方的燕小七全都不知去向。

  原本飘荡的周围的“流荧星火”在瞬间之内全数消失，似是密不透光的浓雾突然降下。

  瞬间之后，无数荧荧星火又再升起，将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黑暗驱退，陈平孤身立在岩洞之中，摸着空空如也的腰间，那根用来连接三人的绳索也已不知去向，一颗心直沉至底。

  数年来朝夕相对，陈平早已习惯了身边有於心儿的陪伴，此时佳人芳踪不见，焦急、慌乱等情绪纷至沓来，加上身处诡奇幻境之中，更是让他大有手足无措之感。

  《清灵诀》秘法运转开来，陈平心境渐渐宁静，细思一会后离地而起，疾往来路飞掠而回。

  里许距离转眼即至，那条被落石封死的裂洞仍是原样不变，先前还通过山岩传来的挖掘之声此时却听闻不见，四下里一片静谥，显得极是压抑。

  陈平凝目皱眉，缓缓转过身来，目光突转惊愕，面色也蓦然大变。

  前方原本应是三条紧挨着的岩洞岔道，此时竟然只剩一条，岩石纹路向前自然延展，毫无错乱断纹之处，仿佛本就应是如此。

  “又是幻像！”

  陈平喃喃自语，极力将心中惊乱压下，心道：“此前明明是三条岔道，怎会突然变成一条？难道此前的经历都是我在幻境中见到的幻像，到底是在哪里中了幻术！是在进入裂洞之后？还是遇到龙蜥之后？还是在看见第一头黑鳞龙蜥之时？食铁蚁？山谷？南山老鬼？燕小七？……”

  纵使陈平向来心志坚毅，可是在连番遭遇幻象之后，又与於心儿失散之后，也不由得心神大乱，额角见汗，分不清现实虚幻，竟在怀疑自己来到云阑山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冷静！不过是区区幻术而已！”陈平在心中大吼一声，目中终于恢复清明。低声道：“所有的异像都是在此出现，肯定是进了裂洞之后，才是进入了‘妙虚幻境’！”

  陈平用力甩头，摒出其它杂念，心中只牢牢记着这点。只见他将唇紧抿，目中华光大现，向后抬手挥剑，将堵住裂洞的碎岩砍落数块，又向岩洞中弹出数颗火弹，雷蛇电走，在石壁上击出数道焦黑痕迹。

  一瞬……两瞬……

  碎石仍在脚边，雷火痕迹清晰可见。

  此前三次幻境变化，都是在施展法术之后发生，陈平本以为是灵力激荡所引起，没想到此时却不见任何变化。

  “这‘妙虚幻境’似乎是依托实景所生，从之前的几次幻像来看，不管是如何变化，周围的景物都丝毫未变。除了开始的三条岔洞此时只剩一条，难道是因为我一人在此的缘故？”陈平想到那三条一模一样的岔洞入口，不禁目光骤缩，对这妙虚幻境敬畏之心更甚。

  “这幻境的变化毫无规律可言，之前所见全不可信，若想要掘道而出，只会是白费力气而已。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沿路向进，看看这‘妙虚幻境’，到底有什么玄妙之处。”

  陈平深吸口气后放空心念，努力不去想身外之事，将神识内敛，紧守着神关一点清明，再次往岩洞之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