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回酒肆。”定定地盯着钟明，霍喜轻轻道出这五个字。

  虽是轻轻，但其中蕴含的绝非一般的坚定。

  轻“嗯”一声表示知晓，又环顾了一下周围其他人，钟明便迈步走向了魏文皓。

  “请，钟郎。”魏文皓伸手笑道。

  紧接着，便礼貌地与霍喜等人略略拱手，当然，对上高一等时则是恭敬低头。

  而且他也并未就此领着钟明离去，直到高一等说了声“去吧”，他才终于动了身形。

  于是，他和钟明二人便朝着文韬所在行去。

  目送钟明背影渐渐消失，霍喜等人也随着高一等一起离开了此地，踏上了归路。

  虽然照目前的状况来看，霍喜等人根本不必担心钟明的安危，毕竟是人家男爵之子文韬光明正大地来请，亦有着高一等的见证，想要打什么坏心思还要掂量掂量。

  但是，到底是重要之人，稍微远离视线，就不可避免地生出担心。

  这是人之常情。

  却说与魏文皓同行的钟明，自然也持着快去快回的想法，因为他知道霍喜等人会有着什么样的心态。

  他不想让他们过多的担心。

  至于说与这位男爵之子深交什么的，在这第一次见面的情况下，其实也并不现实，人情往来，可不是什么速成的事情。

  一路上，皆是些杂役在打扫，诗会上的人大部分已经走了，少许滞后之人也是因为与柳仲青交情相较深些，就多说了些话。

  发生了命案，相信多数人是不想在这里多待的。

  钟明还看到了杂役提着一桶桶的血水，想来案发现场已是在做清洁。

  莫名地，他心中涌出许多悲怆，是为这突然殒命的死者，也为他曾经见过的相似场面，有许多都要比之更加残酷。

  “钟郎可是想着方才命案？”看到钟明的面色，魏文皓仿佛看出了什么，开口问道。

  “嗯。”钟明没有否认，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人生无常，还是想开了好，钟郎放宽心态。”魏文皓柔声安抚道。

  “魏郎似乎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瞧着魏文皓相比他人镇定许多的魏文皓，钟明试探着猜测问道。

  “去的地方多了，自然也就见得多了。”魏文皓微微一笑，说出了这句话，也是对钟明问题的肯定回答。

  魏文皓确实不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场面，甚至有可能见识过比这等事情还要残忍的状况。

  轻轻点头，心生些许感慨的钟明没有再说话，魏文皓亦是如此。

  想来两人也是默契地不想再多谈论这等话题。

  来到一处精致非常的雅间房门之前，还未有靠至近前，钟明便嗅到一股很好闻的馨香，是从房间里面渗出来的，越是靠近，就越浓厚。

  闻到这等馨香，钟明自然是享受的，这是不可自行控制的生理反应，与此同时，他的心却是微微紧了几分。

  事情，似乎并不是表面上这般。

  按照钟明的经验来看，如此馨香大概率是不会有男人去用的，大多是女子所钟爱，而且财力不凡，因为这等馨香一闻便知就是很名贵的那种。

  当然，也不排除有这般癖好的男子存在，又或许有喷洒这等馨香的女子作陪。

  想起此番邀请是为男爵之子文韬发起，钟明结合这馨香猜测这雅间之中还有着那位蒙着面纱的女子。

  “钟郎，接下来就由你独自进去了，魏某只是充当一个引路之人。”在钟明心中这般联想之时，魏文皓却是忽然止步，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手势。

  “嗯好，有劳魏郎了。”钟明闻言，礼貌笑道。

  “分内之事，魏某这边去寻柳郎了。”魏文皓略略拱手，随即便是转身离开。

  看着魏文皓的背影逐渐离去，钟明稍稍挺直了胸膛，而后转身走近那处溢满馨香的雅间。

  咚咚咚。

  “文郎可在？钟明应邀而来。”没有直接推门而入，钟明先是敲响了房门，而后朗声问询。

  门并没有关，可以看到中间还留有稍许缝隙。

  之所以如此，当然是礼数，另外嘛，便是钟明为应对出现文韬此时不在房中的情况，他若闯入，便是唐突了。

  “进来吧。”房间中响起的是一道女声，柔和之中又不缺乏威严，可以听出是处在一种上位者的心态。

  “是。”钟明听了，便轻轻推开了门。

  这一开门，看到里面端坐的一道人影，钟明便已是确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测。

  他嗅到的馨香，正是回澜亭中蒙着面纱的女子所散发。

  钟明看到的人影也便是她。

  只是让钟明稍显意外的是，这房间之中只这女子一人，不单单是文韬不在此处，便是丫鬟仆役都没有随侍身旁。

  “是钟明唐突了，不知文郎他……”此情此景，钟明问到了文韬。

  “他不会来这里的。”蒙着面纱的女子抬眼看向钟明，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不会来这里？”钟明尽显茫然。

  “因为本就不是他邀你，而是我假借他的名义请你来这里的。”蒙着面纱的女子笑着道出了真相。

  “是这样？！”钟明面上惊讶，心中却是镇静非常，其实早在闻到馨香味道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

  顿了顿，稍微“冷静”下来后的钟明略带拘谨地问到：“不知娘子所为何事？”

  “你且先把门关上。”指了指钟明身后大开的房门，蒙着面纱的女子命令道。

  “这，似乎有些不妥。”钟明纠结起来。

  “你难道想让我冻死吗？”蒙着面纱的女子挑眉问道。

  “自然不敢。”钟明惶恐着连忙去将门给关上。

  蒙着面纱的女子双眼微弯，似乎对此很是满意。

  “你坐下。”看了眼恭立门前与自己相距甚远的钟明，蒙着面纱的女子示意其坐在自己对面的蒲团之上。

  “我站着便好，娘子请说。”钟明表现得愈发恭敬，也更有距离感。

  “你好似很怕我。”蒙着面纱的女子扬眉开口，言语之间透着些许威胁。

  “这是尊敬，并非是怕。”钟明轻声纠正。

  “既是尊敬，那便该是相互的，就要平起平坐，我让你坐，你便坐下来！”蒙着面纱的女子顺着钟明的话引出“平起平坐”，不过在接下来的话中又显得绝对的不容置疑，是为命令强迫之语气，倒是与前面的表述背道而驰了。

  “好，多谢娘子。”钟明知道是躲不过去了，自己不坐下，对方也不会进到下一步的章程之中，她就是想要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你可知我的身份？”眼见钟明如自己所言坐下，蒙着面纱的女子眉开眼笑开口问道。

  “有听人说了一二。”钟明如实回答。

  “我不是要以势压人，只是想要你知道我的基本情况而已，看来现在也不需要我亲口说了。”蒙着面纱的女子语气温柔下来。

  不过，钟明还是更适应女子颐指气使的语气。

  当然，这绝对不是因为他经年被某人这般相对相似的对待而习惯甚至沉溺其中了，嗯，绝对不是。

  另一方面，仔细来讲，两者是截然不同的。

  女子温柔起来，钟明则相对地更加低眉顺眼。

  “你可知我的名字？”似乎对钟明的反应更是满意，蒙着面纱的女子再次问道。

  “不知。”钟明摇头。

  “我姓章，文……章法的章，名雅儿。”蒙着面纱的女子做了自我介绍，在说及自己的姓氏之时，她本应该是想用“文章”做释的，但不知想到了什么，改换成了“章法”。

  这一细节自然也被钟明看在眼中，并且联想到了一些东西。

  “钟明知晓了。”他轻轻点头以示回应。

  “我寻你来，是想要……”微微一笑，章雅儿准备说出自己的目的，于此同时，两手也是一动，想要摘掉自己蒙着的透明面纱。

  “你……干嘛扭过头去？难道是嫌我长得丑陋，污了你的眼？”然而她话刚开始，还未涉及重点，面纱也刚掀开一角，就见钟明忽然将头向后扭去，不由疑惑问道。

  “钟明断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见娘子想要摘去面纱，避嫌而已，想来，娘子戴面纱定是有着讲究，钟明不敢逾越。”钟明连忙解释，扭过去的头依旧不曾转还。

  “你这人倒是挺有规矩的。”章雅儿轻轻一笑之间，已是将透明面纱完全摘了去，并且顺势将其叠好放在面前的桌面之上。

  “本该如此。”钟明谦逊道。

  “那你倒是猜一猜我蒙着这面纱有何讲究？又或者说，方才见我摘下就急忙回避的你以为是什么讲究？”章雅儿追问道。

  “这……钟明也是猜不到，方才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如果让娘子不高兴了，但请责罚，钟明绝无怨言。”钟明纠结半晌，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诚心请罪道。

  “责罚？你当我是那种一言不合就欺人的跋扈之人吗？”章雅儿哼了一声道。

  “不是，娘子……娘子……”钟明语无伦次起来，仿佛被章雅儿说得进退不得一般。

  “好了，不吓唬你了。”章雅儿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如此安抚了钟明，顿了顿，又轻声问道：“你与我老实讲，你方才是不是以为只要见了我不戴面纱的样子就要娶我为妻？”

  “真是如此？”钟明听了，惊奇反问。

  “你还真是这么想的。”章雅儿意味深长地一笑，轻咳一声，略略讥讽道：“你倒是真看得起自己，若真如此，我会主动摘下面纱与你看？！”

  “娘子所言极是，是钟明多想了。”钟明当即认错，并且慢慢转过身来，脸上明显地放松下来。

  “你好像松了一口气，怎么？让我嫁与你，就是这么一件让你避之不及的事情？”很可惜，钟明仍旧没有就此安定下来，瞧见他的脸色，章雅儿当即又是一怒。呵斥道。

  “非是钟明避之不及，着实是因为钟明自知远远配不上娘子。”钟明当即诚恳地解释。

  “场面话说得真是好听。”章雅儿自是不信。

  “钟明句句属实，发自肺腑，娘子若是不信，钟明也没有办法。”钟明认真又无奈地表示。

  “有一点你想错了，关乎姻缘一事，没有什么配不配的，有的只是中意与不中意。”说着这话，章雅儿的神情显得神圣起来。

  “娘子所说当属良言。”钟明深感认同。

  “这么说，你是认同我的喽。”闻听钟明所言，章雅儿又忽然变得狡黠起来。

  “认同。”钟明点头。

  “那你就要收回方才的话了。”章雅儿笑道。

  “啊？”钟明稍显疑惑。

  “当然是那句你自知远远配不上我的话了。”章雅儿嘴角翘起，接着说道：“话说你是不是该转过来头了，你不嫌脖子扭着，我还嫌你姿势不雅，看得不舒服呢。”

  “是是，都是在下的错。”闻言，钟明连忙转过头来，但却依旧是没有看向章雅儿的面庞，只垂着双眼，低着头。

  “抬起头来，看着我说话，难不成还要我一直看着你的头顶不成？”章雅儿再行命令。

  “遵照娘子所言。”耳听此话，低着头的钟明双眼闪烁莫名，恭敬地如此回应之后便真的抬起了头，与章雅儿无惧对视。

  此时的章雅儿已然没有透明面纱的遮掩，一副姣好的容颜完整地暴露在钟明的视野之中。

  其实摘不摘面纱，区别并不大，区别只是那一丝朦胧之感。

  “善。”章雅儿很是满意，顿了顿，黑白分明的眼珠儿一转，她又巧笑嫣然地对钟明说：“其实你还真就猜对了一点。”

  “嗯？”钟明投去问询的眼神。

  “自然是看了我摘去面纱的样子就要娶我为妻这一点呀。”章雅儿略显羞涩地回答道。

  “啊？”钟明惊讶万分。

  “你可别想抵赖。”章雅儿探手摩挲自己面前折叠起来的透明面纱，再次不容置疑起来。

  “娘子是在与钟明说笑吧。”钟明干笑一声道。

  “说笑？那是不可能的。”章雅儿呵呵一笑，断然道。

  “娘子刚才可说了，若真如此，又如何会主动摘下与我看，说我真看得起自己。”钟明苦涩着一张脸，开口提醒道。

  “那才是说笑呀，不行？”章雅儿耸了耸肩。

  “这么说，娘子是一定要在下与你结成姻缘？”钟明进一步地确认问道。

  “你不愿？！”章雅儿没有正面回答，斜眼反问。

  她的语气虽淡，但却别具一种威慑，仿佛只要钟明的回答不让她满意，就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

  这种感觉极其强烈，惹得钟明进退两难，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

  当然，这都是是他现在面上表现给章雅儿看到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