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之始

  “这孩子以后，怕是多灾多难。”抱着薄暮几乎拼尽全力才诞下的凤卵，吾钧面上一片愁容。

  “尊上何出此言？”薄暮恢复了人身，但因为刚刚生产完，脸上还是一片苍白，看起来虚弱极了。

  听见吾钧这么说，薄暮不禁有些担忧，两道眉微微蹙着些十分惹人心疼。

  虽说妖族比起他族来更易有身孕，可身为妖神，她和吾钧孕育孩子可谓是十分艰难，这一点，从身形上便能看得出来。

  别的女子当了母亲显怀后都会显得丰腴一些，可薄暮却因为要供养两个人的灵力消耗，还要凝出凤卵，哪怕有妖神吾钧护着，又有各种天地灵宝wei养护，薄暮也依旧消瘦不堪，此时刚刚生产完更是虚弱至极。

  一些凤族在繁衍后代时多是喜欢把孩子孕育在凤卵中，然后将凤卵放在精心布置的孵化之处悉心照料，这样的话，不仅大大减少了产子的风险，也能让孩子在凤卵内得到更好的营养和保护，出世时对孩子更好。

  “因血脉相连之故，所以我感知得到这孩子命数非同一般。”

  吾钧叹了一口气，“要知道，我精通易数，对这些掐断预言之事从不信口开河，虽然天机遮蔽半数，却也看得出来，她此生命途坎坷，终是难觅所求，不过，与大道倒是尚有机缘。”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孩子，或可登临大道？”薄暮微怔，“你我苦修数万载，眼睁睁看着大道演化，山川更迭，尚未能悟得大道，这孩子才刚出生，你便断定他与大道有机缘，却不是过于武断了？”

  “你放心，这孩子是个有大造化的，与你我夫妻二人不同，只是，若要得这番造化，需厉经磨难，终能守得本心。不过，这已不是你我二人能插手的事了。”

  说完，吾钧转身将凤卵交到大侍女手中，由大侍女将凤卵带到早已布置好的孕育室内。

  凤族的孕育室内布下了护灵法阵，还摆放了最适合凤族修习的各种法宝，十年之内，即便是不再管凤卵，也能够让孩子顺利破壳。

  待大侍女离开后，吾钧握着薄暮的手低声叹道：“女儿身上因果很深，带着命劫之力，卦象显示，这一切似乎与妖界命数息息相关，我猜测，或许会与妖神留下的凤卵有牵扯。”

  薄暮抿唇，心知女儿这是命途坎坷，不由心疼，“如此，也不知道是福是祸，真希望我的孩子就是个普普通通人。”

  妖帝不由心酸，“好了，别担心，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会保护好你们，保护好妖界的。如今妖族式微，若是女儿能够撑起妖界，或许是妖界重新屹立与六界的转机。”

  他们二人心知肚明，妖界如今的情况不过是在硬撑，偌大的妖界只有他们二人是妖神，旁的那些大妖苦修数千载修为都无法精进，必是天道所致，当初她们妖界给六界带来的灾祸，如今终于还是要一一偿还了。

  希望这个孩子是妖界最后一线生机，也是妖界重新成为六界强者的希望。

  此时，妖帝妖后并不知道，这个刚刚降世的女儿，会给妖界带来什么。

  经过十年孵化，凤卵内的胚胎终于化作孩童模样，自己破开卵壳，来到世间。

  随着临洮一天天长大，她身上的命劫之力也越发强大，妖帝吾钧不忍女儿小小年纪便承受命劫之苦，于是强行用法力压下，以保临洮能够安全长大。

  然而，天地之间万事万物终有缘法和自己的运数，如今妖帝私自插手干预临洮的命劫，已然动摇了原本的轨迹，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将她的命劫推到了一个十分可怕的境地。

  临洮长大后，越发顽劣，吾钧无法，只能调派了自己的心腹贴身保护临洮，生怕她出什么事。

  可吾钧怎么也没想到，哪怕是在何夕的保护下，临洮还是误打误撞地遇到了溱洧，开启了自己的命劫。

  吾钧比任何人都清楚，溱洧身为神族太子，两人之间注定无法长久，或许这个变数便是临洮命劫的开始。

  所以，妖帝得知此事后，本想断了二人的念想，强行将女儿带走，以保护她，让她避免那些磨难，可溱洧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修为也要救临洮，临洮亦不惜自毁身份也要追随而去，一切终究是走向了无法控制的方向。

  眼见命劫避无可避。思量再三，妖帝妖后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妖帝妖后都知道，就算他们不同意，再怎么保护、极力阻止，临洮这命中的劫难也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正是这一次的放纵，却让妖界险些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为了救女儿，二人用上了秘宝，甚至献出了自己的妖丹和大部分法力。

  彼时，妖帝妖后才明白，自己的女儿所肩负的究竟是这样的大道缘法，这是苦难，也是生机，是磨练，也是劫难，若能熬过此劫，坦然面对失父丧母之痛、被自爱背叛之恨，坚守初心，那个时候的他才真正算得上是悟得了大道，方能证道成圣。

  但看着眼前生灵涂炭的场面，妖帝妖后还是觉得是因为他们的错误决断，残害的妖界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被神界积压得几乎灭族，所以存了必死之心，想要用自己最后的力量来保护妖界，可是，臣民的背叛却让他们伤透了心，所有人都不再拥护她们，这样的牺牲似乎也成了笑话。

  守护了妖界这么多年，妖帝妖后，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这样的妖界，他们实在无能为力……

  牺牲了那么多，这些年来一直兢兢业业，换来的结果却是不信任以及背叛，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也不可能接受得了。

  何况，他们已经失去妖丹，若是不尽快固本培元，这一身的修为便会将他们折磨得死去活来，所以他们本想回到凤族修养，等到情况稳定，重新结丹后再现世。

  可事与愿违，凉溪上神的插手让他们最后一丝退路也被堵死，神魂与身躯分离……

  。

  。

  生死之劫

  从重塑法身，失去记忆，入得上清境修炼的那一刻起，徵清就已经不是六界之中的妖了。她的法身超脱六界之外，然，无心无情，便只是一副空壳。

  灵宝天尊也曾想过让徵清修有情道，但无心无情之人，如何习得有情之法？

  终是徵清择了无情道，潋月苦求数万年。

  徵清之所以还会有喜怒哀乐，会在六界之中逗留，不过是因为她身上与六界的因果尚未结清，而她原本的神魂也是妖界正常的神魂。只是，经过上清境纯粹灵力的淬炼以及灵宝天尊的教诲，她心中的情已然是大道之情，心怀六界苍生，再无个人情爱。

  哪怕万年常伴，徵清面对末浛终究是冷淡的，虽有相护和关切，却从未生出杂念。

  天宫之中，结成眷侣的神仙并不算少，偶尔能看到男女结伴同行，徵清常常想，是不是自己太过寡淡了些，似乎活了这么些年，从来没有什么旁的事情能牵动她的心弦。

  “末浛，你说，人人都会有情爱，神仙也不会例外吗？”徵清曾这样问道。

  一贯瞧着不着调的末浛那时十分低沉，似乎心中有万千言语郁结，“当你遇到了自己愿意放在心上的那个人，便会生生世世都想着她，念着她，陪在她身边，愿她安好，哪怕为此付出一切，也心甘情愿。”

  徵清不明白，“大道至诚，当为毕生所求，情之一字，我却是不愿沾染。”

  那时，她不懂情，也不期盼情，更不愿尝试情。

  若是末浛当时知晓了徵清的身份，听懂了这番话，或许就不会再有那么深的执着。

  因为徵清就是徵清，不是临洮，也不是云锦，她心中无情，不会生爱，哪怕潋月已经拼尽全力爱她，也不会有结果。

  只可惜，这是潋月的命数，世间之事从来没有“或许”，潋月命中之劫便是一个情字，他有自己的造化，若能渡得，自是当入圣道。

  ……

  “所以，这便是我的天命？你我生当如此？”潋月听完徵清的话，不由苦笑。

  “天生万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我入无情道，承天道缘法，即便是有情，那也是心怀大道之情，不是私人情爱。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铭感于心，却无法回应，望你今后好自为之，早日登临圣道。”

  徵清的声音依旧清冷，仿佛二人之间所经历的一切，在她眼中都只不过是寻常普通的一切早已成为过眼云烟。

  徵清比谁都清楚，这些年，她心中不是没有生出过情爱的念头，可是最终都会消散，那些旖旎心思，终究无法在心中常驻。

  从那时候起，她就明白，自己此生不该有情，更不该沉溺于情爱，只要自己心智足够坚定，最终必能坚持本心。

  虽说最后的劫难是她以性命渡化六界，方悟得大道，可最后，她护住了心中所在意的六界，保护了所有的生灵，涤荡了世间怨煞之气。

  如此功德，方助她成圣。

  诚然，这一路来，潋月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数次救她性命，可命运如此，她无法抗拒。

  潋月轻笑，眼底却含着一抹凄然：“你说得轻巧，这所有的事情岂是说忘就能忘的？你修无情道，心中无私，只有大爱，所以不会对我动情，也不会回应我，这我明白，可是你要让我忘掉这一切，又是凭什么？我爱你，而这一切与你无关，你承你的无情道，我愿证自己的道，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站在你的身边。”

  徵清摇摇头，她不明白，明知他们二人不可能会在一起，为什么潋月依旧要坚持？

  “是不是不明白为什么你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我为何还是要如此坚持？”

  见徵清颔首，潋月苦笑，“因为我心中有你。渡劫时，你的心魔乃是妖界之难，从来不是当初溱洧欺你、不是我护你，更不是明锦，哪怕当初爱得那般深，也无法真正在你心中留下痕迹……可是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的执念，是我的心魔，我无法放下你，无法忘掉你，更无法劝说自己不再爱你。

  我知道，你不爱我，心中也没有这些想法，否则的话，从一开始你就不可能答应与我缔结姻缘灵契，后来也不可能为了救溱洧而答应嫁给明锦，在你的心中，无论嫁娶婚姻都不足轻重，因为你没有动情，没有爱上我们，所以不会在意，哪怕是对我的一点点特别，都只是因为我一切的一切付出让你心中有愧，那并不是爱，我知道。

  但我相信终有一日，我会让你这具身躯长出血肉，情之一字为我而生。”

  “这便是你此生坚守的道吗？”徵清轻笑，觉得潋月这个想法有些幼稚，“这不可能我修的无情道，不会生出情爱来。”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我爱你胜过我的生命，你可知六界苍生皆有情，你一人不会是例外。如今你登临圣道，当回上清境，但我们之间的回忆会永远留存在我心中，我不会将你忘却，更不会放弃你，你只管在上青筠等着，终有一日我会去寻你，会再一次告诉你我的心意，会做到我所说的一切。”

  潋月的这一番话就像是宣誓一般，一字一句，沉重又庄严。

  徵清微愣，只觉得心中似乎有羽毛拂过一般。

  “你心中有我。”潋月瞧见她眼底闪过的那一抹怔愣，微微挑眉，“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你只管回你的上清境，修你的无情道，我与你之间，在六界之中的缘分乃是生死之劫，但我相信我们之间的缘分绝不可能就这样浅薄。”

  说完，潋月上前一步，轻轻拥着徵清，声音温和却坚定，“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心中有我。”

  下一刻，徵清化作一阵青烟而去，竟是连告别的话都没说半句。

  潋月勾唇，遥望着徵清离开的方向，声音里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高兴。

  “看吧，我就说你心中不可能没有我，你明明对这一切是有感觉的，大道无情，可万物却是有情的，你修无情道又如何？既是心怀大爱，我亦是六界生灵之一，我定会让你的无情道转修有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