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痴人
作者:锦瑟五十弦      更新:2022-05-14 03:11      字数:6001
  当年洛平甫失去了自己的女儿,知道真相以后就更加无法容忍这个女人,他几乎不和她进行接触,用一种冷淡的态度逼着她和高仲平苟且偷情,在她怀孕了以后认下了那个绝对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女儿。

  随后,洛平甫在许仪如的耳边身边,借由下人的口中稍稍展现出了对于那个女儿的怀疑,为什么女儿长得和洛平甫竟然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呢?

  说实话,就那么小的孩子,能看出个所以然来才是怪了,但是挡不住许仪如想得多,更不能避免一个事实,不是洛平甫的孩子,长大以后只会越来越不像他。

  于是许仪如就和自己身边的嬷嬷合计了让这个女儿“死”了,随后在外头让人养了几年,再度算作丫头卖进洛府里来。

  她以为自己步步谋划,做得天衣无缝,可以将女儿毫无顾忌地留在身边,却不想洛平甫早就知道了这一点,甚至他就是在等着她这样做。

  于是,他貌似随口一说,她好不容易才进了府的女儿,就不得不去服侍她深恶痛绝的另一个女儿。

  可是,她又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

  洛平甫要看的就是这样的讽刺,你不是最不喜欢他的女儿吗?

  可是,除了叫她喜欢的女儿去服侍他的女儿,她没有任何办法。

  她曾经和她的情郎一起,害死了他尚未成形的女儿,于是这十几年的光阴,他就要他们都活得战战兢兢,甚至生下他们的女儿,给他后来的女儿为奴做婢。

  这是洛平甫的,不动声色的报复。

  细刀子割肉似的难受惩罚,而自以为的隐忍,却只是他冷眼看着的戏耍。

  晴宛心中对于自己的身份都是有点数的,但准确来说却是不甚清楚,更不知道洛平甫知道。

  洛风华不知道上辈子晴宛到底是如何得混成那样的身份,却是隐约有些了解了她前世今生对自己的背叛和冷漠,因为觉得她洛风华拥有的一切本来都该是她晴宛的,因为在她很小,甚至更小的时候,就有人树立了她对她的仇恨。

  告诉她,就是这个女孩,让你需要伺候她,而你本来是不需要这样的,再所以,能让她死的时候,千万别救她呀,看着她死了,你就好了,你就解脱了,你就再不用比她差上任何东西了。

  小孩子记仇,也不记仇。

  晴宛自小被教的就是那样的两面三刀,但是洛风华从小锦衣玉食,父亲宠爱,所以性格温良,鲜少记仇,所以晴宛在最开始的时候,仗着她今天睡着了,明天再起来就什么都不记得的省事性格,发现洛风华怕吃药,就会故意让她装病,甚至故意半夜爬起来把她的被子掀开让她着凉。

  然后装着哀愁无奈的样子到她祖母面前,说她没看顾好小姐,半夜又让小姐踢了被子着了凉,小姐又要吃药了,于是祖母就会训斥她两句,晴宛就很开心了,继而就威胁她不准告诉父亲祖母,不然就不理她,把她丢掉,洛风华对她的话全都信以为真,不然祖母怎么会骂她呢?面对晴宛后续笑嘻嘻地端过来的药,怕得要死,苦得直掉眼泪,却偏偏要咬着牙喝下去。

  晴宛看着她的眼泪和痛苦的表情就会觉得很开心,之后几天都会对她挺好。

  年纪小,毕竟不会掩饰自己的恶毒欺辱。

  反正一觉醒来,洛风华依然会把昨天的眼泪统统忘掉,对着她贴过来。

  后来年长了,洛风华身边的丫头婆子也多了,晴宛就不敢这么放肆了,对着老太太的面甚至能拿出一副主仆情深的样子给她尝药,众人纷纷夸赞晴宛的有心,对于洛风华生病频率大幅度减少的事情,也只当她长大了,身体好了,吃药就少了,并不如何在意。

  这些原本洛风华真的都已经忘掉,甚至晴宛都忘了的事情,最近不知道怎的却开始零零碎碎地让她想了起来,又或许,从想起王飞燕小时候欺负她开始,她就已经开始想起曾经的那些。

  但是差了一点,非常非常重要的一点。

  洛风华让自己从回忆中出来,许仪如的声音越发尖锐起来:“你们到底对我女儿要做什么?”

  洛风华冷漠道:“这是她自己选的,与我何干。”

  是的,她如今真是喜欢洛平甫的行事,我就挖了坑,上面写了陷阱两字,就喜欢看你明知道是陷阱还跳下去的样子,就喜欢你按照我想要的一切进行的样子,这真是让人觉得自作孽不可活啊。

  她不过就和洛平甫说了两句她绝对不做任何人的筹码而已,洛平甫就随口对着晴宛说那我认了你当义女,你去为我的家族而作为一个利用的工具吧。

  这似乎只是那么和洛风华吵急了随口一说,晴宛却真的答应了。

  不管是谁,不管嫁给谁,只要有那么一个合适的身份就好,她就可以不对着上官继那么一点底气都没有,哪怕他再说他要娶她,她也可以说,家里的命令不能违抗,她要去嫁给谁谁谁而已。

  丞相府的女儿,不管嫡庶,甚至不需要考虑是收养的还是亲生的,都比一个奴婢听起来好听太多太多了。

  洛风华对着许仪如道:“我的好姐姐如今要嫁给她为之失身的如意郎君了,母亲如何不开心?”

  “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你不是,从来不是!”

  洛风华:“……”

  话说得太多,连她都要觉得无趣了,给她一个机会,她这辈子一定穿越回到十五年,不,嗯,大概二十年前,打死都不要她父母亲再相见了。

  何必如此,相互折磨。

  要是一开始许仪如就说了自己有喜欢的男子,洛平甫绝对会去退婚,他不会容忍自己的妻子心中有着别人,更不喜欢这种勉强,可是她不说;如果她在洛平甫试探她的时候能至少保持自己的那点身为人妇的自觉,没有流掉那个孩子,那么她提出和离,洛平甫也未必不会接受,可是她也不。

  她非逼着洛平甫挖坑让她堕落沉沦,让她自己更加痛苦,放不下情郎的俊郎潇洒,绵绵情意,也放不下洛平甫的温柔和善,权势滔天,两头都放不下,让本来只能给亲近的人一点温柔和善的洛平甫忍无可忍,也让情郎家里的妻子变成了彻底悲剧的一个存在,把儿子教得不学无术,最终更是因为她的女儿而死。

  洛风华笑道:“看来,嗯,你是对自己的女儿认识挺深。”

  连晴宛为着上官继未婚失身的事情都怎么放在心上,首先的就是为了反驳撇清她,可见的中心思想还是自私,那么这个即使流着她情郎血脉的女儿,也不过就是一个寄托罢了。

  却也怪不得晴宛情分和她这么单薄,两个都是挺自我中心的人,可能连面都没见过,哪里会有那许多情结?

  许仪如道:“你们如何会对她那么好心?你们这对父女当真就是一样的心肠狠毒。”

  洛风华道:“你眼里心里没有我,这都是无妨的,我心肠如何,也和你无关,只是,”洛风华眼中闪过冷冷的光:“你就不该在我弟弟面前出现,他什么都没做,你就是再怎么如何,都不该对着他下手。”

  许仪面纱背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羞怒和疑惑,随即道:“我就是那样做了又如何?你且告诉我,高家到底怎么了?你若不说,那就看看谁等得起。”

  洛风华心中一怒,这个女人当真是不择手段了,也对,丈夫儿女,哪里能比得上她情郎那半分情意?

  洛风华心里有怒,脸上不显,淡淡道:“高家如何,你当真能不晓得吗?”

  “欺君叛国之罪,你以为能如何?”

  许仪如手上清晰地颤动一下,一直握在手上的东西露出了一端,红色的绳子,还能看见上面暗红色的珠子,她试图把那串手链似的东西紧紧地重新握回手中,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她的手越来越抖,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于是,就在她的指缝间,那串手链,如今是一根断了的绳子,就那么滑了下去。

  “铃铃铃”,很小很小的声音,是上面的珠子碰撞发出的声音,可是声音暗沉,仔细看了,才知道原来是红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她的相思不至于到入骨的程度,毕竟她顶顶在乎的还是她的家族,她的富贵,她自己,可是除此之下,也只剩下他了。

  她强自镇定地去捡那串断裂的手链,手指打着转儿,很久才碰到,碰到了只是堪堪地勾着,几乎不能完全捡起,仿佛那根绳子又多重似的,又仿佛她的手指瞬间脱了所有的力气。

  她捡着手链,声音低沉道:“他为什么……”

  洛风华以为的是:他为什么要离开我?

  这能充分她对情郎离去的痛心和不可置信,反应了她对高仲平深沉的爱,毕竟看她前面的表现,多少就是这句话了。

  可是,许仪如开口却是道:“他为什么不帮我?”

  洛风华:“……”目瞪口呆。jpg

  她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许仪如说的是洛平甫,随即感到诧异,为什么洛平甫那么清楚明白地表现了他的毒辣和处心积虑,许仪如还能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洛风华发现她不是很懂她母亲,难道这就是她母亲说的她不是亲生女儿的缘故?

  要是换作旁人,被人如此戏耍了自己的人生,至少是要愤怒的,她发疯是正常的,怨恨自己转嫁到怨恨别人也是正常,不正常的是她竟然还认为洛平甫是个好人,不仅会帮她,还会帮她的奸夫?

  许仪如道:“不是我做了什么你都会帮我的吗?为什么,为什么这次你不帮我?”

  她的兄弟要谋求官位,她求他,他答应了,她的家里出了事,她求他,他还是答应了,即使是在她偷情被休之后,既然这些事情他都能原谅她,那为什么在这件事上没有帮她?

  他总是在对着她微笑的呀,不笑的时候,那不是吃醋吗?

  他是喜欢她的,她总能如此相信,不然他不会报复,更不会有那么过激的举动,看着他除却微笑温柔的样子,那也是一种格外的愉悦了。

  他不可能不帮她的。

  不可能的。

  许仪如声线冷静道:“你在骗我。”

  洛风华顺利地把场景对话切换到自己的频道,颇有些……不可思议:“我没有这个必要。”

  囚禁出的感情,她算是看出来了。

  洛平甫此人,有没有所谓的爱情不好说,反正她是他女儿,没必要操心自家父亲的终身大事,可是许仪如却在当年洛平甫对她有求必应,颇有好感的时候,一直心心念念地觉得情郎最好,最有情调,最能懂她,公然和情郎调情流产,触犯消磨了洛平甫的好感。

  在洛平甫决定好好让她感受一下生活的痛苦的时候,她是痛苦了,可是在那痛苦中,却孳生出了对洛平甫的畸形感情,在那痛苦中,似乎有一种被需要,被看重的需求得到了满足,让她陷入了她还是被洛平甫喜欢着的错觉。

  这错觉,在洛平甫把一切告诉她以后,依然没有消退。

  洛风华道:“你清楚他的为人吗?”

  仪如,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这样问她,他的女儿也这样问她。

  他是什么人?

  他不过就是当年那个捡到了别人的帕子,却仍在抬头的一瞬间对她一见钟情的探花郎啊,他就是那个给了她和她娘家荣华富贵,对她低声软语的洛原川啊。

  他还能是谁?

  女人是一种绝情的生物,却又多情得念念不忘,男人看似是长情,却实则冷心冷意。

  左不过,谁先冷静理智下来,不喜不爱了,谁就赢了。

  许仪如道:“他知道我在乎仲平的,早就知道的,怎么会不救他?”

  洛风华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她父亲那么算计的人,如今可算是栽了,没栽在手段上,却栽在了人家思考事情的脑回路上。

  洛风华道:“如果你去找,乱葬岗里估计还能找得着他的尸骨,据说他临死的时候都没看他的结发妻子一眼,眼巴巴地望着丞相府这儿呢,如此痴情,真是……”洛风华不习惯和自己的生母说这么多话,尤其是关于她的情郎,干巴巴地结尾道:“难得了。”

  许仪如手上一下子又有力气了,把一条链子揉成了麻花样儿:“他哪里来的结发妻子?他只有我一个妻子,只有我!”

  洛风华看了看天色,她待在这里的时辰已经不短了,和许仪如扯了许多,她始终没有多提到洛继安。

  晴音一直不曾前来,要么是洛继安那里已经没有大碍,要么是出了很大的事情。

  不管如何,晴音都该让个人来告诉她一声,她和许仪如之间的代沟实在有些大,根本没办法沟通的感觉。

  洛风华道:“不管谁是谁的结发妻子,告诉我,你到底给我弟弟吃了些什么东西?”

  许仪如不理她。

  洛风华咬牙道:“如果你不说,我一点都不介意去乱葬岗把你情郎的尸体找出来,在你面前慢慢烧了,到时候恐怕就能让你想起些什么。”

  许仪如却仿佛被当中的某个字眼刺激到了,摇曳着她轻飘飘的衣角,长长的手链顺着手指吊着,仿佛一串干涸了血泪,一瞬间就进到了屋子里去。

  旁边一直不说话的老嬷嬷忽然脸色一变,赶紧跟了过去:“小姐!”

  几乎就是下一个瞬间,大火毫无预兆地从屋内烧了起来。

  老嬷嬷走到门口,下意识地倒退一步。

  洛风华却上前一步,门是开着的,她只看一眼,就看见屋子中央,包括角落里竟然都有助长火势的油!

  而那油,即使在如今没有多大的风的情况,迅速地烧起了这间全是木头纱布的屋子!

  她大叫道:“出来,你出来!”

  她的父亲从来不会在生活条件上苛刻了她的母亲,就是她的分例被四夫人扣得不到三分之一的时候,这边都是可以绝对被保障的,所以,这间屋子,很大。

  大得让她只能在满屋子家具中看见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白日的火光里被照得纤细似乎随时能融化进火焰里。

  洛风华回头一看,赫然发现院子四周竟然也有油!

  老嬷嬷毕竟照顾了许仪如多年,也跟着大叫道:“小姐,小姐,你出来!她说得都是假的!高少爷没有死,他在照影湖畔等你!”

  洛风华道:“这里哪里来的这许多油!”

  老嬷嬷语无伦次了:“小姐说,要是姑爷不肯救高少爷,她就拉着他一起死……她说话的时候,有些奇怪……她只是一时的任性而已……”

  火势顺着地板已经烧到了门口,洛风华退了出去。

  一瞥见,那个影子,似乎在起舞,她对着门口,张了张口,隐约道:“嬷嬷,原川就在这儿啊,照影湖……仲平……”

  两个男人,她谁都难以忘怀。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她年纪尚轻,犹豫徘徊于两个各有千秋的男子之间。

  房梁开始坍塌,她的衣裳起了火,她的面纱起了火,洛风华却还是看不清她的脸。

  就在洛风华被迫再退远到看不见她的时候,她的面纱一下子落下……

  一双酷似洛继安,应该说洛继安酷似她的眼睛,带着无知和疯狂,被火光灼得发亮……

  洛风华静下来,圆而大的眼睛里黑沉沉地看着那座燃烧着的屋子,手指静静地曲起,从此,那个名为母亲的女人将彻底被埋葬,不承认她的母亲。

  从身到心。

  赶过来的晴音看着自家小姐,她已经很久不曾看见小姐这样的表情了,曾经小姐露出这样表情的时候,没来由地令她觉得心惊,仿佛面临深渊,危险到极致的妖娆风华,如今是同一个表情,却褪去了令人害怕而绝望的感觉,虽然只是一点,还是令她觉得稍微安心。

  在她没有随身伺候小姐的时候,小姐恐怕是遇到了什么很好很温暖的人和事吧。

  让她转眸回身之际,再没有那种孤独到悲怆的沧桑。

  成我两世相思,免你半世流离。

  洛风华轻声道:“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