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嫌弃
作者:锦瑟五十弦      更新:2022-05-14 03:11      字数:5023
  老管家知道自家少爷性情有些率真,可是在做生意方面却是有着惊人的眼界和前瞻,当下也道:“少爷这样想,只是多少要跟老爷说上一声。”

  陶沈思索了一下,随即摇头道:“这只是我自己的事情而已,不必让爹跟着担心。”

  老管家再怎么疼他,再怎么认为他聪明都只是把他看成一个孩子而已,当下就道:“可是少爷你……”

  陶沈正要说什么的时候,一个人走过来道:“陶少爷,我家公子有请。”

  陶沈问道:“你家公子是姓徐的那位?”

  那人点头道:“正是。”

  陶沈对着老管家道:“阿叔你先进去吧,不必等我了。”

  老管家还想说些什么,那人就笑道:“我家公子也不是什么坑蒙拐骗的,还请管家放心,陶少爷跟着小人走了,必然让他完好无损地回来。”

  陶沈点点头,于是老管家虽然不放心,却还是走了。

  走进一间屋子,里面的布置不见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是陶沈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不少,看着桌子上的一株素心腊梅道:“这梅花真好。”

  洛风华一身男装打扮出来,笑道:“陶公子果然是好眼力,这梅花是一位长辈赠我的,当时并不觉得如何,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千金梅。”

  陶沈拱手笑道:“叫我陶沈就好,果然是千金梅,从来只听其名,想不到今日有幸得见其形,这应该是千金梅中的胭脂玉堂娇。”

  千金梅这名字俗气的很,却又相当直白地反应出了这梅花贵重的价值,一寸一千金,长一寸说少了都要七八年的光景,如今桌子上摆着的这盆少说有丈把长,不胜在长度,而是形态好,古朴有韵味,花开得有多好看洛风华是没看出来,不过价值还是相当可观的。

  这是她十六岁生辰那天,庄家乱七八糟送来的东西中的一样,来人的态度甚是倨傲,说是叫洛三小姐多看看东西,长长眼,不要拿着美玉当成瓦砾随便抛掷,没的低了自家的名头,更辱没了别人家的东西。

  洛风华彼时大概也知道庄子卿的玉佩流落在外之后,后来玉佩好像被庄子卿的三叔拿了,听见来人这样说,只是略一哂笑,就收下了,左右东西拿多了不烧手,何况还是庄子卿的叔叔。

  而今日之所以选了这样东西,只是给陶沈一个暗示而已:千金梅这种贵重东西只有山阳出产,几乎被庄家垄断了的存在。

  陶沈看着千金梅,越看越觉得好看:“千金梅有红白二色,白色若清冷仙子,红色如红装美人,而唯独这胭脂玉堂娇结合两者之长,瓣尖颜色晕红如胭脂,而瓣心洁白如玉,花形端庄,姿态亭亭,恰如一位千金小姐,就像,”陶沈微笑道:“徐姑娘一样美丽。”

  洛风华想不到这个陶沈话锋一转,竟然直接点破了她的身份,当下也正色道:“在下家境一般,可不是什么千金,”洛风华顿了顿,笑道:“少说也得有个百八十万金。”

  陶沈登时也因为她的话笑了:“辰国向西延借的银子也不过百万之数,看来姑娘果然是有倾城之色,倾国之才的,在下倒是失敬了。”

  洛风华道:“不敢说什么倾国倾城,只是有一桩生意想要与陶公子一起商量而已。”

  陶沈认真道:“我是商贾出身,从来不敢称什么公子。”

  家里人或许会叫他少爷,可是从来不叫他公子,因为不是谁都能被叫公子的,不说家里家境如何,至少不是一个出身商贾的人所能担得起的。

  士农工商,商人永远是排在末等的存在。

  洛风华笑道:“这又如何呢?陶兄你文质彬彬,想来胸中才学自然不会少,何必纠结一个‘公子’?”

  陶沈道:“别人或许不在乎,只是我当真在乎得很。”

  如果他是个公子而不是少爷,他就不会如今还穿着布衣,也不会被人当众从宴会上赶了出来,更不会在进入帝都想要结识人的时候,屡屡碰壁。

  他对于这些屈辱逆来顺受,并不是真的脾气有多好,只是生气伤心伤身,犯不着而已。

  在某一方面做到极致,行商到他家这个地步,小觑他的人自然少了,可是那些有身份的人还是看不起他家,多少银子砸下去别人还是看不起你,因为你最终的社会地位就摆在这里,如此而已。

  洛风华笑道:“看陶兄谦和如此,竟然还是有不能释怀的事情。”

  陶沈看着洛风华身上的锦衣,笑得率真:“在下从来不是圣人,自然有所欲求。”

  洛风华看着他,微微一笑:“在下也有所求,那么,合作达成?”

  陶沈正经了脸色,想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行了一礼道:“当为卿谋,望卿不负前盟。”

  不然,当破产使卿付出代价。

  后面一句话陶沈没说。

  洛风华也似乎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同样还礼道:“事情达成,当如君所愿。”

  陶沈要摆脱商人身份带来的歧视,这自小就有的歧视显然给了他不少打击,上官继府中的这次经历无疑更是让他凉透了心,洛风华能给他这些,而同样的,她要利用陶沈的金钱势力来为自己谋划。

  西延商人进入辰国,无疑要遭受不少辰国朝廷明里暗里的打压,这时候,如果有陶家的人进行接头转圜,那么无疑将省掉不少麻烦。

  晴心看着陶沈的背影,有些疑惑道:“小姐,这个人是谁?”

  洛风华笑道:“有钱人。”

  有钱人?能有多有钱?

  洛风华似乎看出了晴心的疑问,补充道:“辰国最有钱的人。”

  辰国首富。

  晴心疑惑道:“他不是叫陶沈吗?”

  她记不大清楚辰国首富是谁,不过好像是个三个字的:“陶知……遇……”

  洛风华道:“那是陶遇知,陶沈的父亲,可是大多数只知道辰国首富是陶遇知,但实际上的首富却是陶沈,陶沈,姓陶,名沈,字非谦。”

  晴心一瞬间有些不能相信的感觉,因为商人,又是首富,在平常人的印象中大约是个如商玄一样精于算计的人,或许还有些老,万想不到是这么一个有些傻,有些木的书呆子一般的人。

  洛风华笑得有些后生可畏的感觉:“或许他们的身边人都不知道,从很久以前,陶家很多事情都是陶沈决定的,到了今年春天,陶遇知差不多已经把陶家主要的事务都交给陶沈,自己给儿子打下手了。”

  晴心曾经待过的品茗斋,包括后面的知否阁,都是换汤不换药,几乎都是陶家的产业。

  晴心看着洛风华的表情,这种莫名地慈爱是怎么回事?

  洛风华摸着下巴道:“陶沈有意思得很,以后生一个这样的蓝孩子,又呆又木,偏偏又聪明,又乖巧,也是挺好玩的。”

  晴心:“……”

  喂,小姐你快快醒醒啊,你比人家的年纪还小上不少呢,而且现在可是连姑爷的影子都没有啊!

  可是晴心看着洛风华,到底不曾开口。

  洛风华穿着少年的衣裳,暗色的纹样细细地绣在了锦缎上,收敛了刚见面的精致锋芒,面容比之刚开始也多少有些成熟了,长开了,却同样眉清目秀,一双眼睛又黑又大,少年般的稚气,如今还见了活气,就像一汪水里开始能看见源头,变成了活水,于是天光云影,就见得了浮萍点翠的色彩。

  可是年纪还是小,不管怎么看,落在她眼里,似乎总是个少年模样。

  就像当天她站在她面前,略有不耐,身段瘦弱,但却最终撑起了她所有的自尊和羞耻。

  一道那样的逆光剪影,紫色的深沉如影随形,落在她的身上,印在她的眉眼间。

  却始终,念念不忘。

  洛风华想不到竟然能如此轻松地完成了这件事,也是陶沈实在好强,上官继实在太蠢,她对着晴心道:“把桌子上的这盆梅花给宋大人送过去。”

  晴心道:“为什么是宋大人?”

  陶沈对着这盆梅花多有夸赞,他们之间也才达成合作关系,不送给陶沈,为什么要送给什么宋大人?

  洛风华道:“宋大人是好花之人,那花儿自然该送给喜欢的人。”

  所谓宋大人就是宴会上提醒上官继赶人的人,当中自然有洛风华的指使,一个名义上喜欢梅花高洁的人,实际做出这等事情来,可见品格实在不过如此,但这不是洛风华要管的。

  他帮了洛风华办事,那么她就付出报酬。

  一盆花而已,不过如此。

  至于陶沈已经收到了洛风华的暗示,对于花儿的夸赞大多不过是出于口上的礼貌,一盆花送给他不痛不痒,指不定能丢到那个角落去,合作关系也是相互的,她犯不着去讨好,还是算了吧。

  洛风华吩咐完了,随手接过暗信递过来的东西,翻了翻上官继的宾客名单,命运果然是个奇妙的东西,上官继没有起义之后,那么八竿子都不该和那些出身低贱的人碰面的,可是就她看这份名单,竟然看见了不少熟人。

  兜兜转转,那些人的命运再度和上官继有了交集。

  可没有洛风华在身边指点的上官继,身处高位的上官继,为了自己的面子和未来考量,最终在短暂的交集之后,和这些相当有背景能力的人分离,而且那些人因为今日的耻辱,变成一把可能刺向上官继的利刃。

  无心插柳,柳因为她的作弄却没能成荫,洛风华就觉得自己的心情更好了呢。

  心情一好,洛风华就猛地咳嗽了两声。

  晴心看了她一眼,赶忙去拿了披风给她披上。

  风寒这种东西,得了以后就缠缠绵绵地赖在身上不肯走,不是多严重吧,偶尔就这么咳嗽两声,打个喷嚏来提醒她它的存在,扰人得很。

  洛风华竟然也纵着这风寒,留着风寒迟迟不好,仿佛借机也能留住一些东西似的。

  ——叫我分割线——

  好端端的亲事,没来由地闹了这么一出,众人的心思都有些淡了,上官继面对众人的敬酒喝得毫不含糊,气氛却始终有些僵,动静闹得太大,面子里子上无论怎么都有些过不去。

  于是又有人说,大好的日子,就连乞丐来乞讨都该给点吃食,收了人家的银子,却连酒都不给喝,做得实在过分了。

  上官继对此置若罔闻,他要是让那些人留下,那么这些人看着心堵,背地里的话会更难听,如今赶了人,他们眼中干净了,就开始装好人了?

  不存在的。

  他觉得如今的自己管不了那许多,自然听人话就听得少了,宋大人那是说的不错,他考虑了之后觉得有理,才那样做,其他时候,他都懒得听别人说话。

  就像被逼入什么绝境似的,他明明身处高位,却仿佛一无所有。

  他没有才能,既听不懂那些事务到底是个意思,背后有个什么牵扯,又没有什么实际行军打仗的能力,扒拉着个兵部尚书的位置,战战兢兢地,就像纸糊的一般,随时能掉下来。

  但却是他唯一的依靠,死了也不能放开的东西。

  他要扼杀所有会影响他升职发财的因素。

  上官继大口喝酒,喝着以前根本喝不起的美酒。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洞房花烛。

  挑起盖头来,红烛之下晴宛的娇颜含羞,目光盈盈。

  他的酒喝得有些上头了,心中又有些不可与外人道的不舒服,看着晴宛这个样子,丝毫没有怜惜喜悦,反而好像更加碍眼了些,一时间口不择言:“若个又不是新妇,如何作此羞态?”

  你又不是新娘子了,怎么还在这里装腔作势?

  晴宛满心的欢喜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错愕抬头,眼中闪过震惊和羞愤。

  两边的婆子丫头都被上官继这话吓得够呛,一个婆子连忙道:“大人想来是喝酒喝多了,欢喜过了。”

  新婚之夜质疑妻子的贞洁,这实在是忒难听,忒不给人家面子了。

  上官继也不反驳,被酒气熏得发红的眼睛只是笑,旁边的人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赶忙要喝了交杯酒,把流程走完了,剩下上官继再说什么话,关上房门怎么都没人听见。

  晴宛却有些受不了,直接站起来,盯着上官继的眼睛道:“我贞洁与否,你不知道吗?”

  她也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

  明明她的第一次就是给了上官继,他现在做出这个样子来是个什么意思?

  恐怕还是到手了就嫌弃她了,可能还有看见洛珞,心里觉得她不如洛珞的缘故在。

  晴宛这么一想,立刻就更气了,上官继可是不看看自己的样子,当着西延使节的面就能说出那样没轻没重的话来,丢人丢得她看了都尴尬,她还没嫌弃他呢,他就来嫌弃她了?怪不得洛珞跟洛平甫闹着不肯嫁他,就他这个模样,连她如今都有些后悔了,谁还能嫁他?

  晴宛口上没把话说绝,可上官继还是从她的表情和眼睛里看出点未竟之言。

  登时心里就冷笑了,自己不过就是个倒贴的贱货,哪里来的资格委屈,哪里来的立场挑剔?

  也就是他,换了一个男人,就她那身子,还不是国色天香的,谁还能要她似的。

  千金大小姐,你看看你自己,出嫁前就连贞洁都没了,出嫁时连父兄都不肯过来瞅一看,还真当自己有多尊贵多受宠呢?恐怕就是丞相府里的丫头都比你好些,至少人家还晓得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