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想借宿吗？”

  一个声音响起。

  洛风华挑挑眉。

  一转身，齐墨在身后看着她，微带笑意。

  洛风华也笑，不过笑意不达眼底：“可巧，又碰着齐公子了。”

  齐墨从袖中拿出洛风华留下的那张纸条，道：“这不是江湖，”他看了周围，认真道：“是街市，所以姑娘看见在下并不稀奇。”

  洛风华道：“齐公子方才是邀请在下借宿了？”

  齐墨道：“这周围客栈并不多，姑娘又孤身一人，不算安全，在下的侍从已经找好了落脚的地方，不如跟着在下一起，既省却了找客栈的麻烦，又算是偿还了刚才姑娘帮助的情分，”怕洛风华不答应似的，他又道：“在下并非君子，但也不会对姑娘有逾越之举，请姑娘放心。”

  洛风华从头到尾重新审视了自己一遍，容貌如今一定不出挑，衣着上头也没有突出的，总体而言，除了在刚见面的时候稍微落了一下齐墨的面子，也没干过什么特别能起齐墨注目的事。

  而且齐墨就算因为她那几个步法产生点兴趣，也不至于真的就小肚鸡肠到跟她过不去吧？

  洛风华道：“突然看见齐公子，没想到竟是来雪中送炭的。”

  明面上是表示诧异感谢，实际是在质疑齐墨的突然出现。

  齐墨听出言外之意，当然不背这一路跟踪人家姑娘的锅，无辜道：“在下侍从找的客栈正是在这附近，只是方才过来的时候恰好又看见了姑娘，想到姑娘可能找不到住处，才出此言而已。”

  天边的夕阳渐渐沉了下去，冷风一阵阵地开始吹，洛风华面上一派从容，身上冻得直起鸡皮疙瘩，抬手对着齐墨作揖道：“齐公子盛情厚意，在下感激不尽。”

  这就是答应了。

  齐墨笑眯眯的，等到洛风华作完揖，略带震惊地看着他并没有回礼，才如梦方醒地，不大熟练地回了一礼：“在下方才一时走神，失礼失礼。”

  说完，又行了一礼道：“再行一礼，略作赔罪了。”

  洛风华拱手道：“无妨。”

  怎么说呢？

  洛风华是不知道西延是个什么规矩，但在辰国，给人家行了一礼后，再行一礼，这种行为才是极大的失礼，尤其是在平辈之间，说起来是很折寿的。

  不过看齐墨这样子估计是真的不知道。

  而且如今是在西延，西延对于这些礼节的重视程度也不如辰国。

  更何况，齐墨行礼的动作中透着不能遮掩的生疏，估计平常也没机会对什么人这样折腰，洛风华一连受了人家两礼，还是该知足地好生收下。

  齐墨领着洛风华转过了一条街就看见了另外一间客栈，果然离得不远。

  客栈里头有不少人，好像是被包下了，一群人都是和齐墨认识的，看见齐墨带着洛风华回来，齐齐露出了惊诧的神色，随即看向了洛风华的目光里带了格外惊奇的探究。

  这个女子……实在不见得出色吧？

  洛风华被这种打量奇特生物的眼神弄得颇有些闯入人家领地的尴尬，但到底坦然地拱手道：“蒙齐公子不弃，愿意让在下借宿，叨扰各位了。”

  她的话说得非常客气，态度也没有什么扭捏的地方，倒是足够让人高看一眼。

  可洛风华话音一落，就感到了一种古怪的气氛。

  那些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齐刷刷地感受到了对方眼中的懵逼。

  就这么个女子，看上去平平淡淡，斯斯文文的，可就这么一开口，就知道和他们见过的娘们都不是一个种类的。

  终于有一个人勉强搜罗了两个词：“呵呵，姑娘客气了。”

  其他人终于应和了起来：“对啊，姑娘太客气了。”

  “姑娘你怎么这么客气呢？”

  “……”

  齐墨先撑不住自己属下再这么丢人下去了，对一个人吩咐道：“孟古……收拾一下，给这位姑娘腾出一个房间。”

  孟古拉点头道：“好，姑娘跟我这边过来。”

  洛风华走了以后，气氛瞬间就放松了。

  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继而面面相觑：“那姑娘……说的是个什么？”

  “说的不是西延话吧？不然我怎么一个词都听不懂？”

  “对啊，什么蒙啊，什么不弃？连起来是个什么意思？”

  孟古拉送了洛风华上楼回来，听见众人讨论，凉凉地接了一句：“你们需要好好学习了。”

  众人齐齐发出懈怠不满声。

  他们在其他地方自然不会放肆地表现出自己是个异国人的身份，但这家客栈本来就是他们聚集的地方，平常开门做生意，碰上这次他们这次来这样多的人，就直接关门谢客了，他们没什么好顾忌的。

  他们在这里闲谈着，就有人问：“这姑娘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啊？”

  孟古拉道：“据说是救了巴布的。”

  “哦，怪不得了。”

  众人顿时就对洛风华卸去了一点防备，救了巴布，让她住一晚实在不算什么事。

  有人就不怕死地道：“我看咱们世子对着那姑娘似乎不一般。”

  “可那姑娘长得也未免太配不上咱们世子了！”

  “对啊，咱们世子可是还要娶神木部落大祭司女儿的！”

  “这算什么，一起娶了有什么的。”

  孟古拉挑挑眉，看着众人身后的齐墨。

  齐墨一言不发。

  就这么大的地方，左转右转的，就有人看见了齐墨，顿时发出了咳嗽声。

  一时间“咳咳”声响成了一片。

  对于这种事情大家还是很有默契，只是两个眼神交换过去，全场已经鸦雀无声。

  不过还是有不怕死的，凑上去问道：“世子是不是看上了方才那姑娘？要是娶了话，您是打算让她做大还是让那祭祀女儿？”

  娶妻虽然是个大事，但他们的妻子一贯多得很。

  要是战乱再频繁些，说不定明天来个小首领的女儿，后天是个长老的妻子的，女人这种生物在北夷就是和牛羊等同，作为一种物品彼此交换。

  说不定某个侍妾被送出去的时候那人都还没碰过，也可能收到一个经历过多个丈夫的尤物。

  北夷人在这方面一向开放，娶继母都不乏人在。

  齐墨在这方面已经算是非常少的了，一妻两妾，几个洗脚的丫头，至于他此次出来，就是来西延探个底，看看西延国内到底是个情况，最后顺便再买些东西，一方面给部落，另一方面借着这个名义向隔壁的神木部落求亲。

  神木部落的水草丰美堪称众多部落当中相当的翘楚，实力尚可，当中以大祭司身份最高，据说和天地都能有所感应，而大祭司有个宝贝女儿，齐墨要求娶的就是这位。

  至于他原来的妻子？

  那个女子虽然是他部落中将军的女儿，但直接降成妾室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她自己识趣，她娘家对这种事也不在意。

  北夷从来不比西延辰国看重什么嫡庶，这里讲究的是力量，是实力，是威望，在这样更加野性而骄狂的国度中，力量上偏弱的女人已然被剥夺了说话的权力，要是齐墨能拿出足够的利益，他就能让自己的妻变成妾，也能换来那个地位上更加高贵一些的女子。

  这样两相一对比来看，洛风华这种毫无根底的女子估计也只配给他做提鞋的婢女。

  但齐墨不会对洛风华提起关于这些乱七八糟的求亲的半个字。

  也就这么几个时辰，两三个照面的功夫，要洛风华是个普通的女子，他一时顺眼了，立刻劫掠了回去暖榻也行，可这偏偏是在西延，洛风华看样子就不是个好拿捏的，他有自己的权衡在。

  不要交恶，要是能卖个人情就更好了。

  他和大多看不起女子的北夷男子不太一样，从他一口还算流利的西延语就知道他在这方面是下了功夫的，对外来文化的接受同样让他性格比这些粗莽的汉子多了两分细腻深沉，所以更加明白有一些女子比男子更不可欺侮轻视。

  ——

  洛风华从进了这客栈就知道是北夷人开的，但并不怎么在意。

  事实也证明，齐墨并不想对她做什么，一间略脏的屋子，显然还是收拾过的，只是没那么干净，还有点味道而已，但总比在外头受着那种冻骨头的风好得多。

  门被咚咚敲了两下，很大声，实际是已经克制了。

  开了门，一个汉子左手拿着一筐炭火，右手拄着拐杖来到她门前。

  ——巴布。

  “砰”地一声，他放下拐杖，把炭火砸到洛风华面前，不用看在他的手劲下地上肯定黑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