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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锦瑟五十弦      更新:2022-05-14 03:13      字数:3680
  斐休拿起一本书递给舒娅,道:“能念给我听吗?”

  之前的尴尬正好借由这个掩饰过去,舒娅接过来一看,上面竟然是西延文字的书,奇怪道:“哥哥怎么忽然想听这书了?”

  难道也是为了恢复记忆?

  舒娅笑得有些勉强。

  斐休道:“只是想听听上面讲了什么内容而已。”他又问了一声道:“可以吗?”

  他都这么说了,舒娅自然不能反对,这上头的西延文字既是竖排繁体的,又没有隔断,舒娅看起来颇有几分费劲,慢慢地念道:“越……越调,斗鹌鹑:则为你彩笔题诗,回文织锦;送得人卧枕着床,忘餐废寝;折倒得鬓似愁潘,腰如病沈。恨已深,病已沉,昨夜个热脸儿对面抢白,今日个冷句儿将人厮侵。”

  舒娅这么念出来,有些地方断句都是错的,只懂得了个大概意思,不过就是那大概意思也让她颇为羞涩。

  她以为,这是斐休借着让她念书的名义对她的表白。

  斐休随着舒娅念的字句一点点地在心里划着那字形,然后惊讶地发现……他竟然真的成了文盲,对于舒娅念出来的字,他竟然真的想不出来它们长了个什么样子。

  有点……尴尬。

  他反反复复地摸了那纸条那么多遍,丝毫都没考虑到他已经忘了怎么写字才导致摸不懂,因为在他潜意识地认知中,写字认字该是一件极为熟悉而容易的事情。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舒娅的沉默和……羞涩?

  这什么事?

  为你彩笔题诗,回文织锦……卧枕着床……忘餐废寝……

  原来是因为这个,嗯,这本是个什么书来着?

  他,他好像也不知道。

  但是他的做法无疑让舒娅误会了一下,斐休不方便解释,只能当什么都不知道。

  有些事情可以勉强,有些不可以,就算让她误会了,空欢喜了,他也很难产生很深的愧疚,他的冷漠仿佛透进了骨子里,哪怕负了她的心意都不能欺骗他自己的真实感受。

  斐休道:“这是什么书?”

  舒娅的欢喜就像一个泡泡,初时五彩炫目,但很快就破碎了,她咬着嘴唇,轻声道:“《西厢记》。”

  哪怕是看不见,他都能感受得到她的失落。

  一方面他答应了娶她,然而另一方面,他都哄都不愿意哄她。

  她很委屈,但他也实在不愿意如此。

  而他和她甚至要在一起共度一生,男子和女子比较着来看,这对舒娅而言就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偏偏这个姑娘非要拿出那一个又一个承诺来捆绑斐休,斐休接受了她的捆绑,她却也不可能得到快乐。

  这个男子不喜欢她,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明显的了。

  然而她还是不愿意放手。

  或许,或许有一天,他就能感受到她的好,或许他就能不计一切地喜欢上她。

  舒娅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可这又是她所选择的,她勉强道:“哥哥我先走了。”

  继而就匆匆掀了营帐帘子走了出去。

  她的声音里甚至带了哽咽。

  斐休的心比他自己所想象的还要更冷酷一些,他漠然地听着那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只是因为他一句问话就能如此委屈,不能说那个姑娘矫情,只能说她累积了太多的失望。

  他让她失望的。

  然而就算他怜悯她,他感激她对他的帮助,怜悯和感激也不能变成喜欢和爱。

  斐休手指漠然地划过书页封面上的《西厢记》三个字,第一个字是“西”,先横,然后是竖,再然后是一个转折……随着这样的勾勒,一些东西似乎在慢慢苏醒……他的学习和从来没学过的自然不会一样,失忆不代表所有的记忆的失去,而只是暂时没有想起来而已。

  就如他下意识地会说西延语一样,写字这种事情也几乎成了他本能的一部分。

  “则为你彩笔题诗,回文织锦;送得人卧枕着床,忘餐废寝……”斐休的手指一动,重新回到了刚才舒娅翻着的那一页,一点点地勾画过去,这些字于他而言根本不需要花力气地就印入了脑海中:“昨夜个热脸儿对面抢白,今日个冷句儿将人厮侵……”

  这些句子毫无磕绊地顺了下来,他不太能确定是自己的过耳成诵,还是他本来就会。

  这些小小的文字,仿佛就像一只只小蚂蚁,在他严密地被封锁的记忆之门上疏通了一个孔洞,让那些曾经的东西细细长长地流淌了出来。

  斐休正在专心致志地辨认着纸上的字,脑海中忽然就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哥哥!”

  这个声音出现得太过于突兀,又太过于平常,以至于做事一贯十分专心的斐休都没能分辨出这是现实中的还是他脑海里的,下意识地就应答了一声:“嗯……”

  四周寂寂,只有他的指尖从书页上滑动的声音。

  斐休的手指顿了顿,随即茫然地抬起头,手指就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眼前一片黑暗。

  就如曾经那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样。

  他想要看见,但他又确实看不见。

  他轻声道:“你在吗?”

  风过也,无人回答。

  斐休就牵动嘴角笑了一下,低头,接着摸索着书页。

  她在的,她一直都在的。

  她就在他的旁边,只在他低头的瞬间,他就能感受到她的存在,用她小小的稚拙的手放在他的眼睛上,抚平他半世疼痛流离。

  我想不起你,但我知道你。

  为什么现在的我会不喜欢现在的你呢?

  对不起,对不起呀,我的小姑娘。

  我将实现娶你的承诺,我将爱护你今生不渝,可原谅我到底喜欢上另一个女子,我今生都不能忘记她,不管这感情来得多么荒谬,不管这里面掺杂了多少情|欲,可原谅我到底不能把当年的那一点怜惜变成情人间的喜欢。

  尤其是……他甚至不能把当年那个小小的姑娘和如今的舒娅联系在一起。

  舒娅那口口声声的“哥哥”甚至不如刚才无心间听见的稚嫩声音给他带来更大的触动。

  斐休一手翻着纸,一手从那缠绵缱绻的文字划过,这书本来就不厚,很快就被他划完了。

  于是,他终于展开了那张纸。

  这纸被反反复复地揉搓过,如今当真是薄脆得很危险了,斐休甚至担心自己什么都摸不出来。

  不知为什么,他会如此忐忑。

  指尖寸寸抚过,他最终控制不住地手一抖,直接撕裂了纸条的一角。

  纸条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王妃已离帝都,将至。

  帝都是什么地方?谁是王妃?王妃是谁的王妃?将至又是将至哪里?

  斐休重新地摸了一遍:没错。

  就是这行字。

  他手上一使劲,纸条无声无息地就撕裂成了碎片,化为了齑粉。

  松动着的,不仅是他的记忆,还是他的内力。

  直觉是不会骗人的。

  他就是失忆之前也绝对没碰过什么女子,所以那个什么的“王妃”,他也实在不太可能碰过,可他为什么会抓紧这张纸条、还对此如此触动呢?

  还是说,他是负责传送什么消息的属下?

  前面那一声的“哥哥”给他的触动实在太大了,以至于他完全不能分辨出自己如今的心情。

  斐休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稍微松懈了神经,于是那个女子的相貌”又兵荒马乱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巧笑倩兮,如在眼前,就算看不到,就算不曾摸过,他都能全然想象得出来。

  不在于相貌,不在于体态。

  只是她,只要是她。

  这是不应该的,这不符合他对于另一个女子忠诚的定位,但却这种心情却是不能克制的,那些蠢蠢欲动着的思念,用多少道德的借口来束缚都无法压抑。

  因为对舒娅的承诺,他绝不会再去对着她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所有的都将止步于营帐前的那一个拥抱,但控制不了的身体,控制不了的心。

  他的意识挣扎了一下。

  沉沦下去吧……她的红唇却在开合着,软嫩如花瓣般的感觉,似乎想要颤抖着亲吻他,又似乎在对着他说着这样引诱的话……

  舒娅……残存着的一点点的意识在拉着他,不肯让他轻易疯狂,可他很快听到了嘲笑。

  你对着那个女子连感觉都没有,还指望碰得了她?

  是的,即使跟舒娅成亲了,他都不知道他要怎么跟她做那些最亲密的事情。

  如果不是舒娅把想要嫁给他的意愿表现得如此明显,他是早就要把亲事退掉的,就是能守住只娶她一个的誓言,就算不会碰其他女子,誓言的管束还能延伸到他的生理上吗?

  呵。

  斐休的嘴角第一次出现如此明显的嘲弄。

  面目不清的女子在黑暗中朝着他微笑。

  也像个嘲弄,也像个诱惑。

  除了饮下她这无可避免的毒,他别无选择。

  平生不曾如此放纵。

  一生只为遇此深爱。

  却又,如此,可念不可及。

  她在,她在。

  她不在。

  不可拒绝的存在。

  空气有些紧绷。

  “风华,风华……”他这样低声念着,仿佛几生几世的相思妄念全然寄托都要于此。

  她向着他微笑。

  紧绷着的那点突然就断了。

  空气里很安静。

  斐休也安静了一下,然后低低的笑声从他的口中发出,最终,大笑出声。

  原来他,早已疯狂。

  从未有过的满足,也是前所未有的空虚。

  他能预感到,这只是一个开端。

  她已然拉扯着他,滑入了一个不可控制的地狱。

  他却只能被动承受着这甘之如饴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