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席(二)
作者:锦瑟五十弦      更新:2022-05-14 03:13      字数:3037
  斐休:“!”

  他愣了一下,随即向前。

  洛风华手扶着石头,却不想到竟然滑了一下,更想不到,山石的背后,竟然就是泉水!

  斐休才一出去,就看见洛风华蜷缩着身体泡在泉水里,几乎就是一瞬间,她的头上密密麻麻地全是汗水,嘴唇立刻被咬得见血。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大夫,没有医术,斐休看着洛风华,嗓子里就被堵了一口气,郁结得让他无所适从。

  有些犹豫地,斐休来到温泉边,试探地握住了洛风华的手。

  他很少和人有肢体上的接触,尤其是女子,十八岁以前过得胆战心惊,刀尖上的生活让他根本不能也不敢轻易去接触女子,十八岁以后他既已允了她为自己唯一的王妃,那也就失去了接触的必要,乍然这样触碰一个他念了许久的女子,忍不住就有一些不真实感,还有一种莫名的心悸和心动。

  随即,那双手五指紧紧地掐住了他的手,柔软,倔强,不屈。

  通过他的手的她的疼痛,仿佛心里也小小的被揪了一下。

  斐休摸了摸她的头,黑色的长发如流水从他的手心淌过,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做,他只能用自己一点温热的手掌去分担着她的痛,傻乎乎地在旁边看着她汗水流下,牙关紧咬。

  斐休把另一只手伸进了水中,立刻一道细细的过电感觉传遍了全身筋脉,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水,竟然是能迅速作用于筋脉的!

  他复杂地看向了水里的小姑娘,十年,不长不短,可是却是五岁的她的年龄的两倍,十八岁的他的年龄的一半,人生都没有十个十年啊。

  斐休用目光细细地描摹着她的眉眼,仿佛要把那十年光阴一点一点地看回来,曾经温热的那点回忆,一点点地也重新充盈了心脏。

  他任由她拉着他的手,轻声道:“我叫休,斐休。”

  “呐,你答应嫁给我的,不可以反悔的那种。”

  “别出事啊,好好的,你嫁人了吗?没有的话嫁给我吧,有的话,有的话,嗯,去和离好不好,我再来娶你。”

  一生中那点短暂的安闲再度晃晃悠悠地回来了,他对着她,再度变成了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只是他变成了那个絮絮叨叨的角色,而她,紧蹙着眉,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说话。

  天光云影,他握着她的手,白衣被照成半透明的,带点温暖的颜色,唇齿开口间似乎这便是一生一世的岁月静好。

  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从时光和离开中,偷到了她的半日时光和重逢。

  他以为将来会有的一生一世,却不知道真正能出现她面前时,早就物是人非,事事皆休。

  “王上。”暗卫无声地出现在他身边,低声道。

  这是婉转的催促,他毕竟还有那些众多的,迫在眉睫的需要解决的事情,而他,也不可能枉顾她的意愿将她立刻带走。

  水中的少女眉眼稚气而安静,头上的汗水已经风干,想来如今已经好了。

  他的手被她渐渐放开,从她的手中滑落。

  真是……好没良心呀。

  斐休握了握洛风华的手,轻声道:“等我。”

  等我陪你垂髫年少,再陪你耄耋昏老,在碎碎的阳光下,握着你的手,说这一世的苍老变幻。

  少女不说话,想来是默认了。

  一袭白衣渐行渐远,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洛风华动了动眼皮,突然睁开了眼睛,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周身感觉十分轻快而温暖,刚才的痛苦仿佛都只是一场幻梦,而即使痛苦,梦中似乎也有什么特别让人留恋的存在呢。

  就像,就像睡了一场好觉,然后有少女如花,少年如玉,在她身边唱了一宿的情歌。

  洛风华从水中湿淋淋地出来,冷得稍微打了个哆嗦,骨节却都松快了不少。

  回忆起那个梦,那个恍惚而温暖的声音,抿着嘴,微微地笑了。

  真是一个好梦呀。

  刚才,好像看见了一个穿白衣的身影。

  没有吗?

  可是感觉好看而熟悉。

  ——

  “这件青色的纱衣,和那件白色的布衣,你要哪件?”

  “嗯,白色的吧。”

  “白色的是粗布,磕人的很,下等士兵才穿的,还是纱衣吧。”

  “……没关系,和将士同甘苦,也是应该的。”

  于是,彼时还是洛参谋的洛风华的贤明廉洁之声传遍军中。

  无人知道的,连她自己都不知的,潜意识里的选择。

  一袭幽凉白衣,她就穿了一辈子的执着和习惯。

  为那天光云影里,絮絮低语编织的温柔绮梦,听不见,摸不到,记不得,却有什么,跨越十年光阴,再度苏醒那一角白色的温柔。

  ——

  “风华。”

  “……嗯?怎么了?”

  “风华……”

  “……我手上拿着笔和军帖呢,先放开我,出什么事了?”

  “风华,我们真的能起义成功吗?我恐怕这辈子都娶不了你了。”

  “……”

  “风华,我需要一个妻子,一个孩子,嫁给我可好?我上官继以后绝不会负了你。”

  “……起义是一定会成功的,辰国早就末路;军中如今事务繁杂,阿继,事有轻重缓急,如果我当真做一个贤妻良母,这些如今压在我案头上的事情谁还能做呢?”

  “你可以一边怀孕,一边做这些事情呀。”

  “……”

  ——

  “听说将军又受了姜催的撺掇,来硬逼着你嫁给他?”

  “庄子卿你给我收敛一点,至于姜催,我已经告诉过他,让他拿着他那二两本事收好了,不然再有下次,再不会轻易饶了他。”

  “哎,你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冷酷无情了,不过……你为什么不想嫁给将军?”

  “姜催脑子进水了,你也傻了不成?成亲,我要是成亲了,万一有了身孕,到时候定然要被分了心思,精神不济,到时候军中外头两面的事情谁还撑得起?你这么个病歪歪的身子,出门都能被风吹倒了。”

  “你也未免太小觑了我,难不成这十万军中,只有你一个女子可用不成?听起来没的像我耽误了你。”

  “去去去,反正这许多年了,轮不到你耽误我,阿继只是一时听了姜催的话,不会真的在意的,你都知道的事情,他自然也是懂我的。”

  “……风华卿卿,你当真没有丝毫寒心吗?”

  “好端端的,我寒心什么?”

  “一个男子,本来应该保护自己的女人,可是却要靠她在外支撑一切,这也就罢了,如今还要怪她没有三头六臂,不能给他当一个贤淑主内的妻子,甚至,都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若你不嫁,他心心中怪你迟迟不嫁,白占了妻子的地位,若你当真怀孕耽误了事情,到时候也是埋怨你连事情都做不好,若是事事周到了,可是到时候,你要费损多少心血?他身为男子,当真没有丝毫心疼吗?”

  “……”

  “卿卿……”

  “我是他未来的妻,也是现在的臣,你是他现在的臣,也是将来的臣,这些,都不该是我们这些为臣为妻的人说的。”

  “……”

  “再说,这许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

  既是习惯了上官继这样的性情,也是习惯了这样苦心谋划的日子,也谈不到多辛苦,毕竟,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她对他抱有最低限度的信任,她相信他的话,相信功成之日,他将娶她,这是将为夫妇的信任,从无改变。

  只有一点,连她自己都难以启齿的,心底深处,似乎总有另一个人在对她唱着亘古的情歌,明明就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可是却让她实在不愿意和上官继发生关系。

  自己选的人,自己要的未来,让她一方面拒绝上官继,另一方面出于内疚而对他更加鞠躬尽瘁,奋不顾身地投到无边无际的繁重事务中,不敢想,不能想,等到功成那日,一切自然就尘埃落定,到时候,她肯定会嫁他,出于义务,出于承诺。